第五十八章《是是非非》(23)
第五十八章《是是非非》(23)斗智
摩托车“突突”地开到乡政府的院子里,贺端阳下了车,便朝马书记的办公室走去。王主任在路上便和马书记通了电话,因此马书记已经早坐在办公桌后面等着贺端阳了。贺端阳走进办公室还没坐下,马书记便猛地一拍桌子,眼里带着只有赌徒赌输了时才有的盛怒表情,对贺端阳大喝了一声,道:“贺端阳,今天这事是不是你组织的?”
贺端阳一听这话,并不害怕,不慌不忙地在椅子上坐下,也带着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马书记说是我组织的,就算是我组织的吧!”马书记一听这话,像是噎住了似的顿了一下,然后才说:“不是你组织的,村民怎么知道上面拨款的?又从哪里得到县上文件的复印件的?”贺端阳说:“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县上拨款只有你们才晓得,村民怎么也晓得了?昨天晚上我正在消夜,一伙村民突然拥进我的屋子里,对我说:‘贺支书,县上给我们村拨钱了,你晓得不晓得?’我说:‘拨啥子钱?’村民说:‘你还不晓得呀?’说着把一份复印的文件给我看。我一看果然有这回事,可我又不放心,便对他们说:‘这文件该不是有人伪造的吧?’村民说:‘文件哪能伪造?’我说:‘别说文件,人还有冒充的呢!’说完我又说:‘明天我到乡上去问问马书记,便晓得这事的真假了!如果真有这回事,那我们可真是天上掉馅饼了!’村民说:‘这事肯定是真的,不需要你去问了,明天我们要去给乡上送感谢信,感谢他们为我们争取资金!’我说:‘那可不行,事情没弄清楚,怎么贸然去给党委、政府送感谢信?等事情弄清楚了,村党支部和村委会自然会组织人去送感谢信的!’你猜怎么着?众人不但没听我的,还把我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马书记听到这里,露出了半信半疑的神色,脸上虽仍显得怒气冲冲,可口气已经缓了许多,说:“不是你组织的,怎么把手机关了?”贺端阳说:“马书记以为我关了手机,就是做贼心虚?我贺端阳如果真做了这事,就一定敢做敢当!关了手机就躲过去了?刚才王主任说电话打不通,我一看手机,原来才是没电了!”马书记的目光又在贺端阳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才又说:“你推吧,把责任都推得干干净净,难道我就相信了?”贺端阳说:“马书记,我晓得,不管我怎么说,都是黄泥巴揩屁股——不是屎也是屎!反正你都是个不相信,我何必要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所以我是来跟你说一声,我是不想搞了,你另外找人吧……”
贺端阳话还没说完,马书记便叫了起来:“哎哟哟,向我示威来了,是不是?你以为这话就能把我吓倒?我不相信这地球离了你就不转了!”说完这才正了脸色说:“我找你来,是要正式通知你,县上确实是给我们乡上拨了一笔资金来,其中也包括补助你们村修路的钱!先前我们确实用你们村修路的名义,向县上打过报告,但县上一直没有答复我们,我们也不敢告诉你们!刚才向副书记才接到县上的通知,我也才知道钱划下来了!但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还比我们先知道这事的……”
贺端阳听到这儿,便一边摇头,一边插话说:“我不晓得……”马书记不等贺端阳说完,又继续严肃地说:“我不管你晓不晓得,今天叫你来,就是要告诉你两件事!第一,县上划来的钱,乡上从大局出发,综合考虑后,该你们多少,会一分不少地、及时地划给你们!但你们必须顾全大局,不是说文件上有多少钱,就全部要给你们,那是永远也不可能的!”贺端阳说:“我们相信领导,相信乡党委和乡政府,给我们多少,我们就要多少!”马书记说:“你有这个态度就好!”说完,目光又在贺端阳脸上停了几秒,才又接着说:“第二,今天这事,给乡政府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响,回去给我认真查一查,是谁带的头?查清楚了向我汇报!”
贺端阳听完,便说:“马书记,这事要查倒不困难,只怕查出来了,你也不好处理!”马书记说:“你吓唬我?”贺端阳说:“不是吓唬你,马书记,他们是来给乡上送感谢信,你怎么处理送感谢信的?”马书记说:“什么送感谢信?把我窗户玻璃都打坏了,有这样送感谢信的吗?”
贺端阳一听这话,便说:“对了,马书记,我估计今天这事,十有八九和郑老头子有关,可你能拿他有啥办法?光军功章,屋子里就挂了一墙壁!他过去打仗时手下的小战士,如今都当将军了,那资格儿,是老得没法说了!别说你,就是陈书记在他面前,说话恐怕都不敢出大声气儿!那年乡上谢书记到我们村开群众大会,一句话没说对,把他得罪了,当场就日娘捣老子地,把谢书记骂了个狗血淋头,谢书记回到乡上病了好几天……”
马书记听到这里,打断了贺端阳的话,说:“你说起来就把他没办法了?”不等贺端阳回答,又马上说:“不管怎样,你都要给我调查清楚,并且以后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了!”贺端阳听后,停了一会儿才说:“马书记,我只能给你表这样一个态:我一定尽力而为……”马书记打断他的话说:“不是尽力而为,而是必须做到!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我拿你是问!”贺端阳听到这里,便站起身来,说:“不管马书记相信不相信,反正我都是坚决站在乡党委、乡政府一边的!”说完便走了。
回到贺家湾,贺端阳便又去找到贺劲松,对他说了马书记找他谈话的经过。贺劲松听了后,说:“看来还是送‘感谢信’这一招起了作用!”贺端阳说:“正是,不用这一招,马书记会把吃到嘴里的钱吐出来的?”贺劲松问:“他没说给村上划多少?”贺端阳说:“没,只叫我们要顾全大局。我想问他划多少给我们,又不好问。”贺劲松说:“那就等他把钱划下来了再说吧!”贺端阳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反正他有七算,我们有八算,他有长箩,我们有翘扁担。如果划少了,我们就继续给他送‘感谢信’!”贺劲松说:“对,牙膏靠挤,你不挤,不会自动出来!”贺端阳说:“就是!”说完就回家了。
过了几天,乡上果然把钱划到了贺家湾账户上,却只有10万元。贺端阳一听贺劲松说只有10万元,便叫了起来,说:“只有10万元呀?他们也吃得太多了吧!”贺劲松说:“可不是吗?看来他们把我们当小孩子了,以为随便拿块糖,就能把我们哄到不哭!”贺端阳说:“看来我们还得继续往他们屁股底下烧火!劲松叔你再去把各村民小组长和村民代表找来,大家商量商量,怎么再去给乡上送一次‘感谢信’……”
贺劲松一听,急忙打断贺端阳的话,说:“不用了!我刚才碰到在地里干活的一些村民小组长和村民代表,对他们说了乡上划钱的事。大家听了也非常生气,说我们贺家湾的人又不是狗,以为丢根骨头就把我们哄到了?县上拨给我们70万元,乡上就吃60万,也不怕撑死!看来不再去闹一闹,他几爷子不会心甘情愿把钱吐出来!我一见群众热情这样高,就已经找到贺勇、贺健、郑全兴等一伙人,布置下去了,明天让他们再去给乡上送一回‘感谢信’!上次去的时候,只有100多人,这次多去一些人,阵仗再搞大些,不然姓马的还不晓得锅儿是铁铸的!”
贺端阳一听,高兴了,说:“布置下去了就好,劲松叔,多谢你!”贺劲松又说:“不过听郑全兴说,郑老革命上回受了累,回来感冒了,这次不能去了。”贺端阳说:“他不能去就算了!”又说:“上次他去我都有些不放心,一是他年龄大了,二是又容易冲动,要是出了啥事,我们还不好交代。”贺劲松说:“对,反正我们有这么多人,够姓马的受了!”贺端阳说:“还有啥我没想到的,劲松叔想到了,就悄悄去对贺勇、贺健、郑全兴他们说一声。看来马书记已经怀疑上我了,这次我一点不出面,就拜托劲松叔了!”贺劲松说:“你放心,我这就去给他们说!”说完便和贺端阳分了手,自去安排。
且说第二天,贺家湾三四百人,便又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地去了乡上。也不知这些人去乡上闹得如何,只见不到中午时分,马书记便带了谢乡长、向副书记和乡党委管纪律检查的刘委员,管组织的张委员以及王主任、薛干事等一行人,像讨伐似的,铁青着面孔,来到了贺家湾。
贺劲松一见马书记一行人,急忙把他们接到了村委会办公室。人还没坐下,马书记便令王主任、薛干事去把贺端阳叫来。贺劲松一见,急忙对马书记说:“怎么能让王主任和薛领导去呢?我去把他找来就行了!”说完又说:“他这个人,平时看起来很温顺,可要是他倔起来了,三头犟驴也把他拉不回来!”谢乡长和管纪检的刘委员,在贺端阳竞选村主任的过程中,曾经领教过贺端阳的犟脾气,这时也说:“就是,就是,让贺会计去好些!贺会计是他的老辈子,他不认我们可以,难道老辈子也不认了!”马书记黑着脸没吭声,贺劲松便立即前脚跟不搭后脚跟地去了。
没一时,贺端阳果然跟着贺劲松来了,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村委会办公室,贺端阳刚要开口打招呼,可马书记却像早已就沉不住气的样子,像上次一样,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然后站起来,指了贺端阳的鼻子,大声喝道:“好你个贺端阳,你敢跟我玩这样的阴招……”谢乡长、向副书记见马书记气成这样,便拉了他一下说:“冷静点,马书记……”
可谢乡长、向副书记话还没说完,马书记便甩开了他们,仍然怒气冲冲地说:“我没法冷静!”说完又指了贺端阳说:“你说,你是不是这样?”贺端阳一见马书记这样一副怒发冲冠、咄咄逼人的样子,故意做出不明就里的样子,愣了一会儿才问:“我玩啥子阴招了?”马书记又拍了一下桌子,说:“你还敢跟我装糊涂?上次我就警告过你,不能再出现这样的事了,怎么今天又来几百人到乡政府闹?”贺端阳说:“我怎么晓得?他们走了以后我才听说的。再说,他们是来送感谢信,怎么是闹呢?”
马书记听到这里,更加怒不可遏了,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说:“屁的感谢信,你以为我不明白?”说完又指了贺端阳,说:“这一切是不是你组织的?说!”贺端阳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反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领导说是就是吧!”马书记继续指着贺端阳说:“你敢说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我问你,你到县发改委和农业局去复印什么文件?”说完又说:“你以为我姓马的是聋子,是瞎子,可以任你玩弄?发改委、农业局你可以去复印文件,难道我就问不出来?”
贺端阳一听,知道复印文件的事露馅了,便后悔那天没给世海叔说,让他给金主任、何局长打声招呼,不要把他们复印文件的事说出去了。可现在后悔也没用了,见马书记既然已经说穿了,便说:“文件确实是我复印的,因为我到发改委和农业局去办事,看见了文件,便复印了一份。”说完又说:“怎么,我又没有伪造公文,难道复印文件也有罪?”
马书记听了这话,有些像是被问住了的样子,半天没答上话来。谢乡长见了,便说:“复印文件是没有错,主要是因为这笔钱还没有下来,便扩散到群众中去,给乡上的工作造成了被动……”贺端阳没等谢乡长继续往下说,便也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说:“要是等乡上主动告诉我们钱到了位,只怕要等到石头开花马长角……”马书记一听这话,又怒了,瞪着一双像是要吃人的眼睛对贺端阳问:“就是不告诉你又怎么样?我问你,这钱是你们争取的?”贺端阳说:“不是。”马书记又问:“那1000亩果园的基础设施,是你们现在建的?”贺端阳又说:“也不是。”
话音刚落,马书记又将声音提高了几度,对贺端阳凌厉地问:“既然都不是,你有什么理由向乡上要钱?”贺端阳说:“文件上写着是贺家湾的修路资金和果园基础设施建设费……”还没说完,马书记便接了过去,道:“文件上写的是贺家湾的修路资金和果园基础设施建设费,就是贺家湾的了?现在向上面争取钱,哪儿不是找到一个项目,就用这个项目向上面打报告,等钱到了位,再做统一安排的?”
贺端阳一听这话,便有些不好回答了,就说:“上面怎么做,我们怎么晓得?我们只晓得一个萝卜一个坑的道理!”谢乡长见贺端阳这么说,便说:“你这个同志,怎么还是这样固执己见?明给你说,乡上确实是用你们村修公路和果园设施建设的名义,向上级争取的这一笔钱,可绝不是全部为你们村争取的!你也知道,乡上工作多,方方面面都要兼顾,就像你做支部书记一样,马书记随时都要从全乡大局出发来考虑问题!再说,乡上不是已经给你们划了10万元,补助你们修路吗?”
贺端阳听了这话,想了一下便说:“10万元能修啥子路?”谢乡长正要回答,马书记又黑着脸,抢在了谢乡长的前面说:“10万元修不成,难道你还想让乡上把你们的路,都包下来不成?喊明叫现说,这50万元修路款中,还包括补助板桥村那条路的钱!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把钱全部给了你们,板桥村的村民骂不骂我?另外那20万元,乡上只不过是用你们果园的名义,争取的一点办公费,你们一个子儿也别想要!”贺端阳听马书记的话已经有所缓和,便说:“领导给我们多少,我一点也没意见!领导给得再多,我贺端阳一分也不敢揣进自己腰包里!只是群众知道有70万元,我没法给群众解释!昨天晚上,还有好多群众骂我是袁世凯,卖国贼!”
马书记听完,马上看着贺端阳说:“你们唱双簧,难道我看不出来?现在我给你下个明话,再给你们10万元,一共20万元,再想多从我这里要一个子儿,我马前进从你胯下钻三趟!”贺端阳一听,觉得20万元还是少了,便又说:“马书记,下级服从上级,我还是刚才那句话,你们给多给少,我都没有意见!可我把不准群众会怎么想?你都晓得的,现在的群众可不好惹!他们给你们送了感谢信,保不准哪天心血来潮了,又到县上去感谢他们给我们拨款,我贺端阳就有三头六臂,可拦不住那么多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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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书记一听这话,脸色又变了,又拍了一下桌子道:“你想拿群众威胁我?我马前进不是被吓大了的!”贺端阳说:“马书记你多心了,我怎么敢威胁你?我说的可是实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不然现在怎么会有那么多上访的?”马书记听了,恨得咬牙切齿,却说不出话来。谢乡长一见马书记和贺端阳仍然像两头斗架的牛一样,便忙说:“好了好了,看在贺支书你们积极修路、发展经济,一心为群众办实事的分上,我没有和马书记商量,仅以我个人名义表个态,乡政府从其他渠道,想办法再给你们挤5万元出来,一共给你们25万元!贺支书你吃饱了要知道放碗,你还想多要一分,别说马书记不答应,就是我谢某人也绝不会答应!”
贺端阳一听这话,便知这已经是他们可能拿得出的最高限额了。再一想,有了这25万元,加上村民卖树集的钱,以及贺世海答应的20万元,修这条路已经绰绰有余了,得饶人处便饶人,于是便说:“谢谢谢乡长,如果真是这样,我还好对群众解释一些。我就按照马书记刚才说的,对群众解释说,这50万元修路的钱,是县上拨给我们贺家湾和板桥村两个村的,现在两个村二一添作五,一村一半,公平合理,群众听了,也可能就心服口服了!”话音刚落,马书记却像受了侮辱一样,“呼”地一下站了起来,指了贺端阳说:“贺端阳,我这回算是栽到了你手里,不过你要记住,你吃进了我们多少钱,以后还得给我吐出来!”说完,也不和谢乡长等人招呼一下,就气冲冲地向外面走去了。谢乡长等人见马书记愠怒的样子,也来不及再和贺端阳说什么,也急忙站起来朝门外走去。这儿贺端阳听了马书记最后两句话,还没回过神来,也不去送,只坐在椅子上发愣。贺劲松见了,急忙追出去,将马书记他们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