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是是非非》（22）
第五十七章《是是非非》（22）表演
第二天吃过早饭，就有很多村民朝村小学外面那棵老黄葛树底下走来了。就像那年供电所不来给贺家湾修变压器，贺世海带着大家去乡上闹电一样，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莫名的兴奋和愤慨交织而成的奇怪神情，就像早就在期待着这一天似的。贺勇、贺长军、余小明等几个人，早到村委会办公室的柜子里，把过去大队宣传队那套生锈的锣鼓找了出来。贺端阳和贺劲松躲在村委会办公室里，没有露面，却对进去找锣鼓的贺勇、贺长军、余小明等人嘱咐了又嘱咐，交代了又交代，几个人并没有把贺端阳、贺劲松的话放在心上，却频频点头，拿到锣鼓便跑出去，“哐才、哐才、哐哐才”地敲起来。虽然敲的只是民间耍锣，却有板有眼，节奏分明，高亢激越。敲出了一番热闹和豪情来。湾里的小孩一听见锣鼓声，撒开两条腿便大呼小叫地朝黄葛树下跑去了。跑到树下，又被大人一阵吆喝，连吓带骂地给赶回去了。敲了一阵，几个人过了一把瘾，这才停了下来，不敲了。
这时，郑全兴果然陪了老革命郑锋走来。郑锋年轻时个子一米七六，又是一个大骨骼人，身材魁梧，即使是被贬回了贺家湾，也仍保持着一副军人的气质，走路腰板挺得笔直，随时都将一件军大衣披在身上。虽然现在年事已高，满头白发，走路也需要一根拐杖支撑，却仍然不乏当年的风采，腰不驼，背不弯，说话的嗓门也大。昨天晚上，郑全福回去跟他说了，乡上想隐瞒国家给贺家湾修公路的钱，郑锋哪里听得这些，当即就像气炸了肺一样，破口大骂了起来。这时人还没有走到黄葛树下，骂声就传了过来：“妈拉个巴子，吃人饭不屙人屎！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妈拉个巴子却只顾自己往自己胯裆下刨，还是啥人民的勤务员？今天不把钱给我们，看老子不一拐杖敲死他个妈拉巴子的……”
话还没说完，郑全兴在一旁故意对他说：“二叔，不是去要钱，是去给乡上送感谢信的！”郑锋一听这话，便又瞪着眼睛对郑全兴说：“老子给他们送感谢信？老子提着脑袋干革命的时候，连他爹都不晓得还在哪里呢！”众人一听这话，便取笑说：“他爹当时还在他爷爷的枪杆里，没有打出来呢！”郑锋一听，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里说笑着，那儿贺长军、贺勇、贺建、贺兴民、贺长安、余小明、刘辉等一伙年轻人，早已露出了不耐烦的样子，分别到人群中去清了清自己小组的人，看看已经来得差不多了，便说了一声：“有话到了乡上说，在这儿说起哪个听？”说完便一声吆喝：“走哟！”众人一听，也叫了一声，就转身走出黄葛树下。没一时，一支长长的队伍，约有二三百人，便像赶庙会一般，说说笑笑地往乡上去了。
走到乡政府后面的公路上，贺勇想起了贺端阳的嘱咐，便一挥手，让大家停了下来，然后对贺健说：“你先去看看姓马的来了没有？如果没来，大家先去赶会儿集再来。”贺健一听，果然“噔噔噔”地跑下去了。没一会儿，贺健便跑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喜悦说：“在呢，在呢，姓马的办公室门开着呢！”贺勇一听便说：“那就好，把锣鼓敲起来，走呢——”说完，率先把挂在胸前的鼓“咚咚”地敲了起来。贺长安、余小明几个见了，也把手里的锣“哐才哐才”地敲响了，一边敲，一边带了众人下了公路旁边的石梯，朝乡政府走去了。
众人刚走到乡政府大门口，乡政府的人便走出来了，一个个的目光里，都交织着几分好奇和不明就里的光芒。办公室王主任看见队伍进了大门，锣鼓敲得震天响，一个人的胳膊肘里还夹着一卷红纸，便急忙走过来问：“你们这是……”众人没等他说完，便大声叫喊着说：“我们来给乡上送感谢信！”
王主任一听是送感谢信的，脸上立即笑开了花，说：“送感谢信？那就请跟我来！”说完，就要带着众人往办公室走，大家却不跟他过去，而是直接朝着马书记的办公室走去，说：“我们要把感谢信亲自送给马书记！”王主任一听，又马上一个180度大转身，抢在众人的前面朝马书记的办公室跑去了。到了马书记办公室门前，众人正要进去，王主任又急忙拦住大家，说：“里面太窄，里面太窄，大家不要进来，马书记马上出来，啊……”
话音刚落，马书记从屋子出来了，几个敲锣鼓的人一见，将锣鼓一阵猛敲，后面的人又故意使劲地拍起巴掌来，一时乡政府院子里十分热闹，早吸引了场镇一些居民和赶集的村民，拥到乡政府院子里瞧热闹来了。马书记听王主任说村民是来送感谢信的，立即像笑弥陀佛一样，胖乎乎的脸上灿烂得一塌糊涂。等锣鼓声和众人的掌声稍停以后，才眉眼都带着笑地对众人问：“你们是哪个村的？”众人像小孩子回答老师提问似的，齐声叫喊：“我们是贺家湾村的！”
马书记一听是贺家湾村的，眉头扬了一下，停了一会儿才说：“乡亲们，我们是为贺家湾村做了一点工作，可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众人没等他说完，便又像训练好了地喊叫起来：“感谢马书记，感谢乡政府！”马书记一听这话，便又急忙打躬说：“不必感谢，不必感谢，乡亲们！”说完这话，一眼看见了人群里面拄着拐杖、被人扶着的郑锋，便又急忙说：“连这么大年龄的老人家都来了，真是让人感动！”说完便对王主任喊：“快去端条凳子来让老人家坐下！”
王主任一听，果然屁颠屁颠地去端了一条凳子来，马书记亲自过来扶郑锋坐下。郑锋也不说什么，只顾板着脸，眼睛直直地看着马书记。马书记等郑锋坐下了，这才回头对众人问：“乡亲们，你们感谢乡上什么……”话音未落，贺健从胳膊肘下取出那卷红纸，打开，让两个人擎着，自己便高声念了起来：
感谢信
尊敬的乡党委、乡政府：
今天我们贺家湾全体村民，怀着无比激动、无比兴奋的心情，前来感谢你们！众所周知，我们贺家湾村地处偏僻，多年来，还是一条机耕道，制约了村里经济发展。乡党委、乡政府践行“三个代表”，急人民群众之所急，想人民群众之所想，积极向上级争取，这次为我们贺家湾村争取来修路的专项资金50万元，还为我们村果园争取20万元基础设施建设费用。这70万元对我们贫穷落后的贺家湾来说，犹如久旱逢甘霖……
还没读完，那马书记的脸早已像三九寒天的大地，结下了一层霜，又慢慢由白变青，由青变紫，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突然打断了贺健的朗读，说：“谁说的有70万元钱，啊？谁说的……”
话音没落，那郑锋的脸早涨成了紫红色，用拐杖狠狠地戳了几下水泥地板，然后指了马书记说：“妈拉个巴子，你还敢抵赖？”马书记大约一辈子没听见有人这样骂他，脸变得铁青，两眼直愣愣地瞪着郑锋，却哆嗦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说：“没有的事，绝对没有的事，连我们都没有听说过有70万元，你们不要听信一些人的挑唆……”
马书记刚说到这里，郑锋已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一拐杖就朝马书记打去，幸好马书记眼快，一侧身躲开了，旁边郑全兴等人，也一把将郑锋拉住了。马书记此时已是气急败坏，便喊：“反了，真是反了！”然后又喊：“贺端阳在哪儿？”众人一听这话，便说：“我们已经不要贺端阳当我们的村支书和村主任了！”马书记一听，便又大叫：“混账，你们说不要就不要了？”说完便又对王主任说：“立即给我把贺端阳找来！”
王主任一听，果然就去给贺端阳打电话，可打了半天，贺端阳的手机都是关机。王主任没法，便来给马书记说了。马书记听说贺端阳的手机打不通，又对王主任说：“死了，死了就算了，总还有活着的，给派出所王所长打电话，叫他马上带人来一趟……”
郑锋哪里听得这话，举起拐杖，就朝旁边窗户上的玻璃打去。只听得“哗啦”一声，碎玻璃纷纷坠下，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打完，郑锋又才指着马书记骂道：“妈拉个巴子，你想让派出所来抓我？你格老子也不称二两棉花纺（访）一纺（访），老子提着脑袋干革命，枪林弹雨打江山的时候，你跟老子还在哪儿？想抓老子，妈拉个巴子你还嫩了点……”
正骂着，忽然一个人挤了进来，众人一看，原来是乡上的向副书记。向副书记在乡上已经工作了十多年，只见他走到郑锋面前，又是打躬又是作揖，说：“哎呀，郑老革命，你老人家千万、千万不要生气！我们知道你老人家劳苦功高，给我们打下了红色江山，马书记和乡上的年轻人没见过你老人家，冒犯了你老人家，还望你老人家海涵，我在这里给你老人家赔罪了！”说着又连续给郑锋鞠了几个躬，郑锋的脸色才渐渐缓和了一些。
这儿向副书记又走到马书记身边，悄悄对马书记耳语了一会儿，接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给马书记看。众人一看，那纸正是贺端阳从城里复印回来的县上关于拨款的文件！刚才贺勇等人悄悄出去，像贴小广告一般，在乡政府每个办公室的门上，都贴了一张。此时只见马书记两眼落在文件上，又直愣愣地说不出话来了。向副书记又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向副书记向马书记耳语完毕，只见马书记脸上突然挤出一副僵硬的笑容，双手抱拳，对众人打了一躬说：“对不起，对不起，乡亲们，刚才向副书记接到县上电话，县上确实已经给我们乡上拨了一笔钱，这里面就包括你们村修路的资金！刚才才接到电话，所以先前我们并不知道，造成了一些误会，实在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大家哈！现在请大家回去，县上给你们拨多少钱，我们回头就拨到村上哈！”向副书记也说：“就是，就是，既然马书记都表了态，大家放心都回去吧！”众人一听这话，便也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回了！”说完又喊：“感谢马书记！感谢乡政府！”一边喊，一边又将锣鼓像庆祝胜利般敲起来，然后又一窝蜂似的，朝乡政府大门外走去了。
贺家湾的村民刚走出乡政府大门外，马书记便气急败坏地对王主任喊道：“再给我打贺端阳的电话，不信他真的死了！”王主任便又去给贺端阳打电话，可电话还是关机。马书记便对王主任说：“你给我骑上摩托车，立即赶到贺家湾去，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把贺端阳找到乡上来！”王主任一见马书记正在气头上，当然不敢违抗和顶撞，果然去车棚里推出了自己的摩托车。正要走的时候，突然又想再拉一个垫背的，又去把薛干事喊来，说：“你是贺家湾村的包村干部，这事儿你也有责任，要是不去把贺支书找来，马书记一动气，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薛干事一听这话，也不好说什么，便跨上摩托，和王主任一道走了。走出不远，便赶上了贺家湾村民，一看见他们，便嘻嘻哈哈地对他们问：“两位领导这是到哪儿去呀？”王主任和薛干事听了也不答，猛一踩油门，从他们身边急驶而过，然后便“突突”地朝前面跑了。
到了村子里，两人也不往别处去，开着摩托径直朝贺端阳家里来。一到院子里，看见房门大开，王主任便大叫：“贺支书！贺支书……”喊声未完，一只黄毛狗从屋子里凶猛地冲出来，围着他们“汪汪”大叫。王主任和薛干事一见，只好双手扶着摩托，人站在中间，用摩托车挡驾。正在难分难解之时，贺端阳的母亲李正秀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一见是乡上两位干部，便立即过去唤住了狗。
薛干事等大黄狗走开后，才对李正秀问：“贺支书在家没有？”李正秀说：“在床上躺着呢！”王主任和薛干事一听，脸上顿时露出了轻松的表情，马上支了摩托，就朝屋子里走。李正秀一见，忙说：“屋子里乱，我去喊他起来，两位领导就在外面等着吧！”王、薛二人哪里肯听，早已跨进了大门，一边走一边叫：“贺支书！贺支书！”听见贺端阳在里面屋子里答应，便进去了。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6一9一书一吧一看！
二人进屋一看，贺端阳果然和衣歪在床上，像是病了的样子。王主任等不及说其他的，进屋便对贺端阳说：“贺支书，你这是怎么搞的？马书记叫你立即到乡上去一趟！”贺端阳一听这话，像是早就知道有人会来找他似的，说：“你们不要来找我了，我已经不是贺家湾村的领导了，你们要找找别人去！”王主任说：“你说个！哪个说的你不是贺家湾村的领导了？”
贺端阳说：“昨天晚上我差点没有被村民骂死！说我占着茅坑不屙屎，自己争取不到钱，让乡上领导去为我们操劳，有的人还骂我吃人饭屙狗屎——不是人，怎么不把村支书和村主任辞了？你们想想，那么多人骂我，我还当着这个鸡巴村支书和村主任，有啥意思？”王主任说：“你不当也要组织说了才算嘛！再说，你不当是不当，可不该把手机关了嘛……”贺端阳没等他说完，便叫了起来：“哪个关了手机？我又不怕哪个，关手机做啥子？”王主任说：“没关手机怎么打不通？”
贺端阳这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果然关了机，便叫了起来：“真是豌豆滚到磨眼里——太遇缘了，手机没电了，这怪不得我！”说着便把手机递给王主任看，王主任没看，又递给薛干事看。然后，贺端阳才从床上爬了起来，说：“我来把电充起！”王主任说：“还充啥电？马书记让我们专门来接你，你现在就和我们一起到乡上去，马书记还等着你！”
贺端阳一听，便不高兴说：“怎么，你们是来押解我的呀？我又没有犯罪，押解我干啥？”王主任听了这话，忙笑着说：“贺支书你可不要多心，马书记找你也不是为别的事，主要是想就县上70万元拨款的事，和你通报一下情况。”薛干事也说：“就是，贺支书，马书记真的没别的意思！”贺端阳说：“管它70万元还是700万元，真的已经与我无关了！你们回去对马书记说，就说我已经不想搞了！”
王主任一听，有些着急了，急忙又抱拳对贺端阳行了一礼，说：“贺大哥，不看僧面看佛面，我王某平时可没得罪你，你就不要为难我了吧！”薛干事也学着王主任的样，向贺端阳行了一个礼，也说：“就是，贺支书，我平时工作没有做好，可你也不要生这样的气，还得请大哥给小弟一点面子！”王主任又说：“有啥话，贺支书尽可当着马书记说，我们只是跑腿的，你给我们说了，也是白说！”左磨右缠了一阵，贺端阳这才松了口，说：“好吧，我就看在两位老弟的面子上，跟你们走一趟吧！”说完又说：“我不相信马书记就能把我吃了！”说完，随王、薛二人出了门，跨上王主任的摩托，随他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