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是是非非》（21）
第五十六章《是是非非》（21）要钱
贺端阳回到村里，天已经黑了，顾不得吃晚饭，便跑去找贺劲松。贺劲松正端着一碗面条，呼哧呼哧地往嘴里送，大约面条里油辣子放多了，前额和面庞上都挂着一层汗，闪着油浸浸的光芒。白毛狗屁股坐在地上，前腿立着，伸着舌头，眼巴巴地望着贺劲松的碗。连贺端阳进屋，白毛狗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既没叫一声，也没过来和贺端阳亲热。
贺劲松一见贺端阳，便忙说：“你回来了，吃没有？”贺端阳撒谎说：“吃过了，吃过了！”贺劲松说：“真的吃没有？没吃叫你婶给你煮面条！”贺端阳又忙说：“吃过了，真的吃过了！”一边说，一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贺劲松听贺端阳说吃过了，便不再问他这话了，而是改口问了一句：“看你这样摸天黑地的赶来，世海把他的20万元打在村里的户头上了？”贺端阳说：“打啥？”说完，见贺劲松愣住了的样子，便又说：“现在不是世海叔那20万元的问题了，是还有70万元，就看我们去不去要了！”
贺劲松一听这话，眼睛立即瞪大了，手里的筷子也停了下来，盯着贺端阳问：“啥70万元，你把我搞糊涂了！”贺端阳说：“劲松叔你快吃面，吃完了我再慢慢给你说！”贺劲松说：“我吃得差不多了，不吃了！”说完把碗往地上一放，拍了拍白毛狗的头说：“快去吃吧，喂不饱的东西！”那白毛狗一听，立即站了起来，一边甩着尾巴，一边把嘴埋进了碗里。这儿贺劲松进厨房拿出一条毛巾，将嘴一擦，然后把毛巾搭在板凳上，过来在贺端阳旁边坐下了，这才对贺端阳说：“说吧，哪来的70万？”
贺端阳这才把贺世海告诉他的事，原原本本地对贺劲松说了一遍，说完，又掏出从发改委和农业局复印来的文件，递给贺劲松。贺劲松看了看文件，半天才说：“那天马书记带着人来慰问我们，我心里就在怀疑，这可是从没有的事，原来是他们心里早就有鬼了！”贺端阳说：“就是呀，要不是世海叔说，我们还蒙在鼓里！”贺劲松说：“这个马前进，真该把自己的名字，改作马钱进了！今年又是提高村民建房的宅基地审批费，又是在计划生育上搞‘放水养鱼’，又打着改造农贸市场、建设小城镇的名义圈地，到处搞钱，东搞西搞，乡上也还是搞到不少钱了！建设小城镇，虽然现在没有见到钱，可要不了多久，乡上就会赚个盆满钵满的了，马书记不应该来瞒我们这点钱呀？”
贺端阳说：“可不是吗，劲松叔！让人想不通的是，他即使要用我们村上的名义，去套国家的钱，也应该给我们说一声呀！搞来的钱，不管多少，乡上把肉吃了，也该拿点汤给我们喝呀！何况我们把钱拿来，又不是揣腰包，是为了修公路，何必把我们瞒得这样紧？”说完又盯着贺劲松问：“劲松叔，你说我们该不该去问乡上要？”
贺端阳话音一落，贺劲松便口气坚定地说：“要，坚决去要！这文件上明明写的是，解决贺家湾村修通村公路和果园建设扶持资金，是我们的，我们不要白不要，是不是？”说完又说：“乡上吃肉，绾子却挂到我们村上，如果不去要，不是冤死了？”贺端阳说：“对，世海叔听说村里没得到钱，也很生气，所以他才暂时不把自己的20万元划给我们，要我们去把县上给的钱要回来了，他才给我们，这实际上也是在鼓励和支持我们去要，只是嘴上没有明说！”
贺劲松一听贺端阳这话，便又说：“马书记还不晓得我们贺家湾人的厉害，还以为好欺，靠一床毛毯和被子，就想把我们打发了！我们贺家湾，虽然大房和小房间有些矛盾，平时也是你掐我一下，我掐你一下，但如果遇到外人欺负，贺家湾人的团结，也是墙头上挂喇叭——远近有鸣（名）的！”
贺端阳说：“就是，这笔钱我们如果不去要，马书记反倒认为我们好欺负，以后得寸进尺，说不定还要爬到我们头上拉屎！”
贺劲松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要是该要，不过你世海叔说得对，要要，就让群众去要，不但我们不能抛头露面，连村民小组长也不能出面！”贺端阳听了，忙问：“为啥？”贺劲松说：“我们这一去要，村上和乡上肯定要把脸皮撕破，可我们今后还要在马书记手下讨生活，彻底把脸皮撕破了，马书记对我们今后的工作，这儿不生肌、那儿不告口的，怎么办？”
贺端阳想了一会儿，却说：“如果干部不出面，群众怎么会积极去要？再说，如果我们不出面，就会群龙无首，群众东说西说，岂不乱套了？”贺劲松笑了一笑，才说：“你放心，听说是去要钱，又是那样大一笔资金，等于是从天上掉的馅饼，群众岂有不积极的？我们不出面，难道就没有出面的人了？我们每个人，不是都还有几个贴心的人吗？何况还有村民代表和老干部，把钱要回来了，又是为村里修公路，他们岂有不热心的？”
贺端阳一听这话，觉得有理，便说：“倒是这样的！不过村民怎么去要，我们得想好！”贺劲松又想了一想，然后说：“我们不是要修路吗，我们就把村民组织起来，用修公路的名义去要。我们也不直接说要钱，而是让村民敲锣打鼓地去给马书记送‘感谢信’！感谢乡党委、乡政府为村上争取了资金！他们要是不承认，就让村民把你复印回来的文件，贴到乡政府的墙壁上，或直接给他们看。到这时候，他们就被动了，自然会主动来找我们，到时，我们就和村民唱苦肉计。如果马书记把钱划给我们了，那当然好！如果他们还是不给，就继续让村民去给他们送‘感谢信’，闹得他们鸡犬不宁，马书记也拿村民没法，自然就会把钱划给我们！”
贺端阳听到这里，立即跳了起来，说：“劲松叔这办法好，到时钱要下来了，我们又没有和姓马的撕破脸皮！”贺劲松说：“办法是好，可私下里要把人组织好！除了我们，哪些人在幕后指挥？哪些人唱红脸？哪些人又唱黑脸？这些都要事先安排好。比如说像郑锋郑老革命，解放前就带兵打过仗，立过功，解放后转业到县政府保卫科当科长，因为在反右中说了真话，被下放回贺家湾，一直当支部书记。改革开放后落实政策，又给他落实了离休干部的待遇，现在拿的工资，比县委陈书记还要高！这个人是毛泽东时代的干部，眼睛里最容不得沙子，现在虽然要到80岁了，却还爱管闲事，如果把乡上隐瞒我们钱的事告诉他，不等我们说啥，他一准会跳起八丈高！如果让他唱黑脸，马书记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如果再安排一些和我们贴心的，如贺长军、贺善怀、贺兴成、贺中华、贺勇、郑全兴，还有一些有勇有谋的村民代表在中间暗中组织，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贺端阳一听，更高兴了，便说：“劲松叔说得完全对，我就按照你说的，明天就召集村民小组长和村民代表开会，迅速把大家组织起来，让他们后天就去给乡上送‘感谢信’！”贺劲松一听贺端阳说后天就去乡上要钱，又急忙挥了挥手，说：“后天就去，那不成！”贺端阳忙问：“怎么不成？”贺劲松说：“虽说县上的文件下了，金主任也说已经把钱拨给乡政府了，可钱从银行到乡政府的户头，还有几天时间，乡政府到底收到钱没有，现在还很难说。不如再耐心地等几天，我到信用社去悄悄地问一问，如果钱到了乡政府户头上，他们还是不给我们说，我们再叫村民去要不迟！”贺端阳听了，觉得有道理，于是便说：“那好吧，劲松叔，我们就等等！”说完就走了。
过了几天，贺劲松一打听，那钱却是早就到乡政府的账上了。贺劲松回来给贺端阳一说，贺端阳便要去召开村民小组长和村民代表会议，贺劲松又对贺端阳说：“好先生不在忙上，多的时候都等了，我们不如再等几天！万一乡上在这几天里把钱划给我们村上了呢？我们这样急急地去要，弄不好会成割卵子敬神——人得罪了，神也被玷污了！”贺端阳一听，只好又忍耐了下来。
又过了几天，却见乡上还是蚊子滚岩，一点响动也没有，贺端阳便再也忍不住了，马上去召开了村民小组长和村民代表会议，告诉了大家县上给贺家湾村拨款的消息。说完又对村民小组长和村民代表，说了乡上至今没告诉村上县里拨款的消息，明显是想截留村上这笔钱的事。
村民小组长和村民代表一听，立即就像被捅开的马蜂窝一样，纷纷叫嚷起来了，说：“龟儿子乡政府不像话，太小瞧我们贺家湾人了！我们修公路，他不支持不说，连上面支持的钱，也想给我们吃了，还是不是人？”贺端阳见大家同仇敌忾、义愤填膺的样子，正中下怀，便如此这般，把到乡上要钱的事对众人说了一遍。众人一听，又纷纷叫喊起来说：“要！坚决去要！这年头，人太老实了处处吃亏，不去要，他还把我们当成傻瓜！”又说：“我们背个污名，钱却被乡上几爷子得了，那不太冤枉了！”贺端阳一见，便又把要钱的方法教给了大家。
那些村民代表听后，又说：“贺支书你放心，这又不是杀人砍头的事，我们保证把钱要回来！”说完又说：“贺支书你们干部今后还要和乡上几爷子打交道，不出面是对的，我们都是挖泥盘土的，打赤脚的不怕穿鞋的，怕他们个啥？”贺端阳说：“大家说话一定要注意方法，不能说乡上想截留我们这笔钱，只能说乡上领导为我们争取了这笔资金，并替我们保管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辛苦了，我们全村人民都来感谢乡党委、乡政府！”众人说：“这个自然晓得，反话正说嘛！”
贺端阳听了，又说：“大家晓得就好！钱要回来了，我们不但要把从村上通到乡上的路修通，还要把各个大院子的路修通，今天大家齐心协力去要钱，日后大家都走好路，这可是关系到每家每户的利益，大家一定要团结一致……”众人没等贺端阳说完，又摩拳擦掌地说：“贺家湾还没出现过吃里扒外的人，贺支书你放心！”说完又说：“贺支书你就说我们啥时去给乡上送‘感谢信’就是了！”
贺端阳听了，便不再说别的，只念了一些人的名字，说这些人该干什么，又怎么干；接着又念了一些人的名字，又说这些人该干什么，又怎么干；再又念了另外一些人的名字，又说这些人该干什么，又怎么干。一一安排周全了，贺端阳才对众人问：“有啥意见？”贺端阳念到名字的村民代表，立即表现出一副临危受命的英雄气概，大声地对贺端阳说：“我们保证按贺支书说的办！”贺端阳听了又点了点头，说：“特别是郑老革命，他年纪大了，愿去就去，不愿去就不要叫他去了……”
话还没说完，郑锋的侄儿、郑家塝村民小组的郑全福组长便站起来说：“他那个人，晓得了还有不去的！”贺端阳听了便说：“那你们就要找人专门照顾他，毕竟他年龄大了。”郑家塝的村民代表郑全兴听了，便说：“贺支书你不用担心，明天我专门照顾他！再说，他虽然走路要拄拐杖，可精神却比我们还好！”贺端阳听后，便说：“既然这样，我就不说了，大家回去分头动员村民，明天上午在老黄葛树下集合，然后统一到乡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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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停了一下，又嘱咐说：“你们不要去早了，马书记每天下午要回城里，一般第二天上午10点钟左右才能到乡上，去早了他没来。”众人说：“晓得了！”贺端阳又说：“明天我们就不出面了！”众人说：“还要你们出面做啥？这点事，还怕我们完不成不是？”一边说，一边兴致勃勃地拥出会议室，各自回去动员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