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村医之家》(12) - 乡村志系列长篇小说 - 贺享雍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三十三章《村医之家》(12)

第三十三章《村医之家》(12)贺健不给苏孝芳做手术

大侄儿,我刚才说到平安家里生孩子的事,就把贺健这小子办医院的事打断了,现在言归正传,我还是接着给你说贺健这小子的事吧!

这小子医院开业那天,我和你彩虹婶都没去成,后来贺兴仁从城里回来,我才听他说起那天开业的情况,说不但光花篮就压断了半条马路,还请了乐队和城里“夕阳红”秧歌队的老太太们披红挂彩地游了一趟街。乐队敲洋鼓、吹洋号走在前面鸣锣开道,乐队后面是抬着广告牌的年轻漂亮、被称为白衣天使的女护士,天使后面是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最后才是敲腰鼓、挥彩扇的“夕阳红”的老太太。游行的队伍从西区医院的门口出发,走过了南大街、胜利街、和平街、八一街、工农街、解放街,最后从北大街绕回西区,几乎把城里的主要街道都走遍了,走到哪儿,就造成哪儿的汽车喇叭响个不停。因为路人的目光都黏在了那些女“天使”身上,造成了交通堵塞。奇怪的是,这么大的事,胡灵的父亲始终没有出来露一下面,不但他没露面,连胡灵的妈也没露面,像这事和他们完全无关一样。可他们虽然没在医院露面,在家里却不轻松,原来胡灵父亲管辖的那些部门——大大小小的医院来上礼,都不是到“灵健医院”送给贺健或胡灵,医院门前只摆了他们送的花篮,红包都是直接送到胡灵父亲的家里的。全县大大小小的医院、医药公司还有一些做药材生意的老板,不下几百,所以大侄儿你想想,别的不说,光是接待这几百送礼的,就够他们忙的了,何况还有一些其他送礼的人呢?即使他们想到医院来露下面,可人又不是孙悟空,可以有分身术,你让人家怎么来呀?兴仁说:“胡灵的父亲那天收的红包,我估计都要用麻袋装了!”我说:“你说这话怕是夸张了,用麻袋装要多少钱?”他说:“不用麻袋装,至少也可以用口袋装了!”我不知兴仁说的是真是假,反正我也没亲眼看见……哎呀,你看我这张臭嘴在胡说些啥呀?我怎么能说自己亲家的坏话呢?幸好只是给大侄儿你说,要是有其他人在场,把这话传给胡灵的父亲了,不是会说我在背后嚼他的舌头吗?

我们不说这些了。我是在一个多月后才进城去看这小子的医院的!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当时想,这哪是医院,分明是一座宫殿嘛!上下三层,一层有挂号室、中药房、西药房、收费室、治疗室、急诊室、中医室、小儿科、五官科、皮肤科等,第二层有西医内一科、内二科、内三科、牙科、妇产科、ct检查室、b超室、心电图检查室、生化室、手术室、抢救室等,那些机器,听说许多都是从外国买回来的。第三层是住院部,里面布置得像宾馆,楼道里铺了地毯,人走在上面一点声音也没有。除了规模比县医院小一些外,其他功能和设施跟公立医院完全一样。看着看着,我的脸上突然有些发起烧来。我想,凭我贺万山这点本事,别说这辈子,就是十辈子,我也没法让自己的儿子开起这样的医院来。现在有句话,叫作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看来这话千真万确!想到这里,我就对贺健这小子说:“你小子不知前世做了啥子善事,这辈子命里注定有几两福分,找了一个当官的丈人,你就好好干吧!”这小子听了我的话,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什么也没说。我一见,又说:“有啥不好意思的?过去的戏文里也有落难公子进京赶考,中了状元,就被皇帝召为驸马爷的事嘛!”又说,“母以子贵,要是你妈来看了你的医院,不知心里会有多高兴呢……”说这话时,我突然想起苏孝芳,心情禁不住一下沉重起来。我想一个女人千辛万苦生下一个孩子,如今这个孩子有出息了,可是她不但不能享这个孩子的一丁点福,连认一下孩子都不能,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因此我没把话说完就打住了。

可是这小子却一点也不知道我的心思,听了我的话却说:“爸,你叫妈啥时候来看看吧!”我说:“她肯定会来的,自己的儿子开了这么好的医院,这是长脸的事,你说她怎么不会来看?”说着我们就往外走。走出医院大门,这小子忽然站住了,两只眼睛像是小时寻求帮助似的望着我,然后用了恳求的语气对我说:“爸,反正家里的诊所也没什么生意了,你和妈的年纪又一天天大了,你们就干脆搬到城里来住吧……”没等他说完,我马上说:“搬到城里来做啥?真的就来享你们的福呀?我和你妈现在还动得,才不想来享哪个的福呢!”这小子一听,脸上呈现出一种委屈的神情,立即说:“爸,不是那个意思!你来了,我给你安排一个中医门诊,你就到医院里来看病……”我没等他说完,就叫了起来,说:“那可不行,你老汉生来就是做乡下郎中的命,坐到你这皇宫似的医院里我会头晕,你就让我和你娘在乡下住到老死算了!”这小子流露出了一种失望的情绪,过了一会儿才说:“爸,你不知道,我现在很需要人帮助呢?”我当时一点也不知道这小子的生活并不怎么如意,只是想到他医疗上的事,便说:“这就怪了,你医院里这么多医生,都是你老丈人从全县精心挑选来的,在医术上都是倒拐子长毛——全是老手了,还需要我帮助啥?再说,我一个乡下的老头来了,又能给你什么帮助?”这小子听我这么说,只是苦笑了一下,便再也没说什么了,只对我挥了一下手,转身回医院去了。

回到家里,我对你彩虹婶谈起了这小子的医院,正说得高兴的时候,苏孝芳突然勾腰驼背地来了。我看见她用双手按着肚子,脸色黄黄的,便想起了桂琴生孩子那天晚上,她对我说的肚子痛的事。等她坐下后,我便问她:“你怎么这时才来?”她仍是紧紧地抱着肚子,一双眼睛里充满着痛苦的神情,半天才对我说:“早就想来看的,可桂琴月子还没满,走不开,所以拖到现在才来。”听了这话,我又问了一句:“桂琴和孙女都好吧?”这鬼女子听了我的话,忍住疼痛,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说:“昨天她们母子俩都过了一下秤,孩子比出生时重了两斤,桂琴比原来重了十斤,什么都吃得下!”我听了这话便说:“吃得下奶水才足,那是好事嘛!”

说完这话,我才对她说:“你是不是还是肚子疼?”她听见我问,立即蹙紧眉头,一边用左手按住肚子,右手指着痛的地方对我说:“可不是吗?不光经常痛,这里还像吃多了不消化一样发胀,这里有一种像喝了辣椒水似的,不但辣乎乎的,还有一种烧灼的感觉,还经常反酸、嗳气……”我一看她指的发胀的地方是下腹部,指的经常烧灼感的地方是上腹部,因此从症状看,我判断她又是胃炎发作了。这鬼女子从小胃上就有毛病,两岁多的时候,我就给她做过助消化的药丸,后来胃上的毛病一直没断根。话又说回来,农村人哪个又没个胃病呢?我把了脉后,从脉象上也像是胃上的病,便给开了一个方子,一下配了三服药,对她说:“不着急,回去熬起慢慢喝,喝完肚子就不会再痛了!”我本想把贺健医院的事告诉她,可是一看到你彩虹婶在旁边,怕引起她多心,便把到嘴边的话给忍回去了。

可是苏孝芳吃了我的药,病情一点也没有得到缓解。我以为是药方不对,又调整了几味药和加重了一些药的剂量,可她吃下去还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这天吃中午饭的时候,平安忽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一脸惊慌地对我说:“万山叔,万山叔,你快去看看我妈吧!”我一听这话,急忙问:“你妈怎么了?”他说:“我妈肚子痛得在床上打滚,连吃下去的饭也吐出来了……”我没等他说完,马上站起来背上药箱就去了。

到了这鬼女子家里,果然见她躺在床上,头上大汗淋漓,脸白得像是一张纸。我急忙在床边坐下,问她:“你怎么了?”她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眼神像是非常绝望似的,过了一会儿才按着肚子有气无力地对我说:“肚子痛,连周身都痛了,痛死我了,干爸,你给我熨一下,看能不能好点?”

什么叫熨一下?大侄儿你这就不知道了!我现在就来给大侄儿讲一下什么叫“熨法”,你知道了说不定今后也用得上。熨法是过去民间一种治疗痛症尤其是肚子痛的土方法,很多中医都会。熨法有很多种,如盐熨、酒熨、葱熨、姜熨、鸡蛋熨,这些东西是家家都有的,随手就可以取来。还有就是泡菜缸子里的泡萝卜,也是熨法的最好东西。如果吃多了,肚子不消化,犯饱胀,用泡萝卜浇热后熨胸腹,功效又快又好。用盐熨时先把盐炒热,用布包起来。如采取酒熨,则是将酒装入壶中烫热后隔衣熨腹。熨时要先熨胸,后熨腹,先熨上,后熨下,先熨手,后熨脚,先熨前,后熨背,这叫顺熨。如果熨反了,就叫逆熨,逆熨不但不能治病,还会加重病情。如因饮食不消化而导致的腹胀痛,熨反了还会引起发呕。

熨法的适应证是痛,无论手膀子痛、脚杆痛、脑壳痛、胸腹痛,只要熨一会儿,就可减轻疼痛。如果是熨跌打损伤引起的痛,一般是用葱,因为葱通气,气通则血行,痛就停止了。熨头痛最好用泡萝卜,古代传有萝卜汁滴鼻治头痛的验方,故用它来熨效果好。如果头痛是感冒引起,必然伴有发烧,用萝卜熨就不如用生姜来得快,因为感冒病人吃生姜水,出点汗就可以好,所以用生姜熨感冒是对症治疗。如果手边没有生姜,煮个鸡蛋来熨也可以。酒是熨寒湿、风湿痛的好东西,所以患有寒湿、风湿的人,吃药都要加酒,才能把药引入经络。盐是一味可入血之物,中药书都说咸走血,指的就是食盐。所以盐熨可治风湿或寒湿,但最适宜的,则是熨治妇女月经小腹痛,因为这种痛,乃是血分上的病。还有一些比较复杂的病,如采用熨法治疗还要加一些中药,效果才会更好。比如患痢疾的人,他要熨治的话,就在熨治中给他加点黄连、木香;再比如熨黄疸,要用百部根加茵陈蒿;熨鸡爪风加点川椒;熨疟疾加点常山……

这些都不说了,大侄儿也不一定喜欢这些。当时我听了苏孝芳的话,果然叫桂琴去炒了一包盐,用布包好拿了过来。然后我叫这鬼女子在床上躺平,解了外面的衣服,把里面的内衣拉平,我试了试盐包的温度,然后才慢慢地往她的胸口贴去。在盐包贴住衣服的一瞬间,这鬼女子大约因为烫轻轻地叫了一声。我又将盐包拿开,稍等片刻后又贴上去。如此反复了几遍,直到盐包的温度合适了,我才将它紧紧贴在这鬼女子的胸腹上,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慢慢地熨起来。熨了一阵,我发觉盐的温度下降了,又叫桂琴重新去炒了一遍。

熨了两遍,这鬼女子就觉得好多了。但我知道这只是治标的办法,治本还得靠吃药。于是我又给她把了一遍脉,所有的症状和脉象看起来都仍然像是胃上的病。我便奇怪了,就说:“你已经在我这儿吃了好几服药了,从症状和脉象分析又是看准病了的,可吃了药又不见效,这就是怪事了!从我行医以来,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所以我想别是其他啥病,得到大医院检查检查!”

她听了我这话,马上说:“大医院我们怎么检查得起?”我说:“其他大医院检查不起,可贺健这小子的医院难道也检查不起?”我早就想把这小子开的医院对她说说了,这下逮着了机会,说完这句话后,我便把自己看到的向她眉飞色舞地描述了起来:“你还不知道,这小子医院里的好多设备,都是从外国进口的洋机器呢!病房都像宾馆,里面空调、电视、抽水马桶啥都有。这些都不说,那些医生都是他老丈人从全县经验最丰富的退休老医生里请来的,什么疑难病症都能治,这小子现在是鸭儿棚子的老汉睡懒觉——不捡蛋(简单)呢!”我说完这话,终于看到了这鬼女子忍住疼痛,从嘴角荡起两道涟漪一样的括号,说:“算了,医院才开业,我们就去麻烦他多不好!”我说:“这有啥,又不是外人!”我本想说:“自己孩子开的医院,怎么算是麻烦?”可话到嘴边,一眼瞥见平安和桂琴站在旁边,便急忙打住,换成了这样一句话。这鬼女子像是听懂了我话里的话,又从嘴角牵出两道括号,说:“那就依你说的吧,可得等冬梅回来……”

我一听这话,立即问:“怎么要等冬梅回来?”我的话一完,她又咧开嘴角笑了一下,不过这次是一种凄苦的笑,然后才对我说:“也不怕干爹笑话,平安两个积攒的一点钱,桂琴坐月子就用光了。大家都说救护车一响,几头猪白养,到城里医院看次病,没个一两千块钱能行?现在我们就等冬梅拿钱回来救命了!”听了这话,我的心立即像是坠上了一块石头,说:“冬梅一个打工妹,能有多少钱?”她说:“多少总有一些。”我说:“要是她没有钱,你的病就不治了?依我看,你们也不必等冬梅了,先到医院去,我不相信你没钱,贺健那小子敢不给你治病!”说完,我用眼神鼓励她。可这鬼女子马上把脑袋偏了过去,躲开了我的眼神,然后说:“还是等冬梅回来再说吧,平安已经给他妹妹打电话了!”我见她主意已定,也就不打算再劝她了,便对平安说:“那好吧,冬梅一回来,平安你就过来给我说一声,我好事先给你贺健哥打个电话说一声!”平安点了点头,我又给苏孝芳拿了一点止胃痛的药,告诫她痛起来了就服下去,然后便回来了。

过了两天,平安果然跑来对我说:“万山叔,我妹妹回来了!”我问:“你问过她带了多少钱回来没有?”平安红着脸说:“我没问。”我见这汉子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便说:“那好吧,我今晚给你贺健哥哥打电话说说,明天你们兄妹陪你妈直接去吧!你们放心,我会叫你贺健哥哥给你妈好好检查的,价钱上叫他尽量优惠,如果钱不够,你们把账挂到那里就是,你贺健哥哥不会不让你们挂账的!”平安听了我的话,又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我一句:“是,万山叔!”可说完了这话他并不走,却望着我急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妈说问问你,给贺健哥哥送点什么好?”

我一听平安这话,便急忙叫了起来:“什么,难道你们还要给他送红包?”平安说:“我妈说,也不是红包,只是拿点东西遮遮手,也算个人情嘛……”我没等他继续往下说,便在心里说:“这世界上哪有当娘的病了去找儿子看病,还要给儿子送东西的理?如果真要这样,那天理也难容了!”但我没把这话说出来,只打断了他的话说:“回去给你妈说,啥东西也不要拿,你们怎么能给他拿东西?”可平安是个死心眼儿,还在那儿说:“可我们怎么好去呢?我妈说,城里人喜欢土鸡,就把桂琴坐月子没杀的两只鸡给贺健哥哥拿去,万山叔你看行不行?”我说:“你妈糊涂,你也跟着糊涂,你贺健哥哥开得起那样大一座医院,还会少了他的鸡吃?与其给他拿去,还不如杀了让你妈补补身子!”说完我又做出非常严肃的样子对他说,“我说了不准拿就不要拿,你们拿去反而是败坏了贺健的名誉!”这汉子听了我这话,弄不清是真是假,有些拿不定主意地搔起头皮来,然后回去了。

晚上,我给贺健这小子打了一个电话。我说:“明天你苏二娘要来你医院检查一下病,你好好给她看一下!”说完我告诉了他苏孝芳的病情,然后又对他说,“你苏二娘家的情况你是晓得的,你桂琴嫂子前不久又坐了月子,你冬梅妹妹打工也没挣到钱!都是一个湾里的,小时候你到他们家里去,你苏二娘实在拿不出啥子给你,灶孔里也要给你烧根红苕或芋头,你现在出息了,可别忘了本,啊!”这小子听了我这话,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半天才含糊地说:“爸,叫她先来看吧。”我见这小子态度不明朗,便干脆挑明了说:“诊费和药费,你不能收她的高价,听见没有?如果钱不够,你该挂着就挂着,即使她还不起,老子今后来还!”又说,“还有,不管她送啥礼物来,你都不能收她的,知道吗?你如果收了她的东西,谨防你回贺家湾来,老子打断你的腿……”这小子似乎听不下去了,急忙在电话那头打断了我的话,说:“好了好了,爸,我都知道了,你还翻来覆去地说什么?你还想不想我今晚上睡瞌睡?”我听见他这么说,口气便缓和了下来,说:“你知道了就好,那我挂电话了!”说完我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一大早,平安和冬梅果然带着他们妈妈进城去了。平安背着一只背篓,里面是不是装的鸡我也不知道。看着母子三人往城里走,我笑着对他们说:“我已经给贺健打电话了,你们放心,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如果需要住院就住下来,啊!”苏孝芳回头对我笑了一下,像是十分感激我似的。

可是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天黑的时候,这母子三人又回来了。去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容和希望,可回来的时候,除了满脸的疲惫和失望以外,似乎并没有收获什么。我非常奇怪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于是吃过晚饭,我又赶到这鬼女子家里去了。

我去的时候,孝芳没在屋子里,贺长寿在一旁闷声不响地吸他的叶子烟。平安扯了一根板凳让我坐。我坐下后对冬梅问:“你妈呢?”冬梅不像她哥哥是个闷嘴葫芦,虽然她也是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但她嘴比平安能说。她长得十分像苏孝芳年轻的时候,一张瓜子脸,稍有些清瘦,但不失妩媚。一只端正玲珑的小鼻子,说话时鼻翼不断翕动。嘴唇清秀,嘴角稍微有点上翘,下巴呈现出一个很好看的弧形,这一切都给人一种甜蜜可爱的感觉。她听了我的话,便急忙对我说:“回来就睡去了,妈饭也没吃!”又说,“中午也没吃饭。”我看出她说话气呼呼的,像是对谁有气一样。

我一听冬梅这话,急忙接住话问:“怎么回事,你妈是啥子病?”她张了张嘴,似乎想答又不想答的样子。这时平安在一旁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是胆结石,要做手术。”我一听,立即叫了起来,说道:“啥,胆结石?”我在为这个消息吃惊的时候,也同时为自己的误诊感到不好意思,便不由自主地又问了一句:“真的是胆结石,不会错吧?”冬梅说:“光检查费都花了一千多块,怎么会错?”我一听这话,露出了不相信的神色,说:“检查了些啥子项目,你们把检查单给我看看?”

冬梅听了这话,动了一下,可随即又坐了下来,但过了一会儿,还是站起来去拿出了一把检查单。我接过来一看,有x射线的,有b超的,有胆囊ct的,有血常规、尿常规、大便常规……我一看,也不知这些检查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便说:“怎么这么多,还化验大便……”冬梅不等我说完,马上补了一句:“贺健哥哥说,要不是因为我们是熟人,还有几样检查要做呢!还说他已经是最大限度地优惠我们了……”我说:“怎么不做手术呢?”冬梅和平安听了我的话,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冬梅才说:“用什么做?我一共只有两千多块钱,检查费就花去了一千多块,还剩下一千多块,可光手术费贺健哥哥就要我们交四千块,我们哪有钱交?”

听了这话,我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板了起来,说:“我不是给你们说过吗,叫你们先挂上,你们怎么不挂上?”冬梅听了这话,像是十分委屈似的,愤愤地说:“怎么没说?可胡灵嫂子不答应挂,我们有什么法?”说完像是压抑不住似的,更大声地说了起来,“我们再也不会到贺健哥哥的医院里去看病了!贺健哥哥还好说,那个胡灵像个特务似的盯着我们,好像贺健哥哥会把东西偷给我们似的!更气的是那个老妖婆,就是胡灵嫂子的母亲,说什么:‘我们医院大,开支也大,马上就要去进药和设备了,哪能想赊就赊呢?你们以为我们医院像你们乡下的小诊所哟?到时候你们爬起来一趟跑了,我们找哪个?’贺健哥哥听了这话,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那老妖婆竟然当着我们的面说贺健哥哥:‘你看看你都弄了些什么人来?老实像人家说的,和乡下人定了一门亲,一辈子都扯不伸是不是?开家医院,马上就是这个亲、那个戚,都是想来占便宜的,你把这医院当慈善机构了哇!’说得贺健哥哥脸红筋涨地答不出话来……”

也许是冬梅的大声说话吵醒了苏孝芳,她在里面叫了起来:“冬梅……”冬梅这才住了嘴,进里面去了。不一时,扶着她出来了。苏孝芳一见我,便对我说:“干爸,这也怪不得孩子,我也看出来了,贺健虽说是院长,可他当不到医院的家,当家的是胡灵和她娘!我这病你不用担心,今天我们回来时,在路上遇到一个人,他说二面山那边有座庙的菩萨很灵,有人去求子,第二年就得了儿子,有个高中生去求功名,第二年就考上了大学。他说他上半年也生了病,吃了很多药都没好,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情也去求了菩萨,结果回来没多久病就好了!我想明天和平安他爹也一起去求求菩萨,说不定菩萨也同样会保佑我呢!如果这样能治好,我就既不需要到医院去挨一刀,还能省下几千块钱呢!”说完又看着我问,“你说呢,干爸?”

一听她这么说,我的心里就像有针在扎着一样,马上说:“你怎么去信这些胡话?如果真的求菩萨就能治到病,还需要医生做啥子?”又说,“你们先别忙,明天我进城去问问这个混账东西!他再当不到家,我不相信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到主?”说完,我脸孔发烧地回去了。

第二天天刚亮我就赶到了城里,我在他的医院门前守株待兔,贺健这小子刚一上班,就被我给堵住了。这小子似乎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脸上立即呈现了一丝慌张的神色,有点不安地问:“爸,你怎么这样早就来了?”我说:“老子巴不得昨天晚上就来找你小子算账呢!”这小子听了我的话,立即朝身后看了看,这时正好有几个医生护士朝他走来,他便故意提高了声音大声说:“爸,你还没吃早饭吧?来,找个地方我陪你吃早饭!”说完这话,就先转身朝外面走了。我知道这小子是怕我在医院里骂他或指责他,让他丢了面子,想让我一边去和他说话。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这点面子我还是要帮他维护的,于是我没再说什么,跟着他去了。

这小子左拐右拐,把我带到了滨河路,找了一家很清静的早餐店坐下,给我买了两只包子,一碗稀饭,一个鸡蛋。老板娘把东西端上来了,可我却做出赌气的样子不吃,说:“从昨天晚上起,我气都吃饱了,你就是拿龙肉给我我也吃不下去!”这小子一听我的话,像是急了,急忙说:“爸,我求你了,你先把饭吃了,要打要骂都随你!你这个样子,让我的熟人看见了会怎么想?”说完不等我答话,又马上说,“我知道你是在为昨天苏二娘的事生气,可是你以为我心里就好过?”一听他这话,我才说:“你有什么不好过的?当上乘龙快婿了,发财了,就六亲不认了,是不是……”这小子张了张嘴,似乎想插话的样子,但我没让他把话说出来,又继续说了下去,“你晓得她是哪个吗?她是你……”说到这儿,我一下顿住了。在来的路上,我在心里不知下了多少决心,要在今天把这小子的身世当面告诉他,可话到嘴边我又犹豫了。这小子趁我打顿的当儿,把话接上了,说:“我知道她是苏二娘,小时候她待我确实像是亲生儿子!我记得有好几次,你和妈到城里买药去了,我就到他们家里去吃饭睡觉,每次睡觉醒来,我都发现自己躺在她的怀抱里!可是,爸,我希望你们能原谅我,我、我也是实在为难……”这小子说到这里,目光突然暗淡下去,流露出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想向亲人倾诉却又无法开口的样子。

一见他这副神情,我就知道这小子心中有他的苦楚,但我还是装作生气的样子,也不问他,只两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等待他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果然沉默了一会儿,这小子像是实在忍不住了,终于又抬起头来,看着我说:“爸,我实话给你说吧,我名义上是灵健医院的院长,实际上我却什么也不是……”说着,这小子摇了摇头,像是十分痛苦的样子。我一听这话,便急忙说:“怎么什么都不是?”他又苦笑了一下,然后突然大声问我:“你说那样大一所医院,我们投资了一块砖、一匹瓦吗?既然连一块砖、一匹瓦都不占,那你说我们还有什么地位?”可说完这话,这小子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停了一会儿后,用双手捧了头,然后才接着对我说:“爸,这医院里还有胡灵的爸、胡灵的妈,还有胡灵呢!”又像自言自语地说,“是的,胡灵的爸现在已经退了休,虽然退休后和一群老头在河边遛鸟、打太极拳,也没来医院挂个什么名,连来也很少来。可是你想想,这医院不但是他亲手开,甚至那些医生、护士都是他亲自选的,他能放下医院不管?表面上看他并没怎么过问医院里的事,实际上医院里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说到这里,这小子的眼里出现了两股愤怒的火苗,像是马上就要爆发似的,可很快这两道火苗就熄了。然后这小子仍像刚才一样,一边无可奈何地摇头,一边继续对我说:“还有胡灵,爸,怪我当初小看了她!别看她一点也不懂医,可是医院一成立,她就把财务大权抓到手上了。每个科室和医生要完成多少医疗和创收任务,哪种病做什么检查,用什么药,医院里哪些需要开支……都是她说了算。当然,爸,我怀疑这都是我那个老丈母在背后给她出主意!我那个老丈母,爸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在县医院当过十多年妇产科主任,你说她对医院哪儿不熟悉?她一天都在医院里晃来晃去,医院里一丁点事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爸,你说,有了胡灵她爸和她妈,医院里还有我什么地位?我表面上是一院之长,实际上医院每月赚了多少钱,进药的渠道是什么,药的差价是多少……这些我统统都不知道!不但这些不知道,连我每天挣的钱,也尽数归了胡灵的保险柜,自己想用点钱,不怕爸笑话,反倒得向胡灵讨了!还有,爸,在这个医院里,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心里都十分明白真正的老板是谁,只是碍于我还是胡灵丈夫的身份,大家表面上对我还算尊敬,实际上并没把我放到眼里,有事都去问胡灵和胡灵的母亲了……”

说着说着,这小子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最后才说:“爸,我现在才后悔不该和同学分手。当初只想攀高枝儿,可哪晓得攀来的,只是人家的一部赚钱机器。可话说回来,爸,人在世界上怎么能平等呢?能怪谁呢?我常常想,爸,要是你能拿出一百万、两百万给我投在这医院里,你看我能不能当家做主?可现在这么大一座医院,你连一匹瓦、一块砖都没有,就像倒插门女婿一样,你怎么不吃受气饭,不被管家婆管着?”说到这里,这小子两眼里开始闪出两道期盼的光芒,紧紧地看着我说,“所以,爸,我请你回去给苏二娘说一声,就说我对不起她,让她赶快到县医院去动手术,她不但胆囊里有结石,胆囊管和胆总管里面都有,而且结石很大,不动手术是会很危险的!”

一听他这么说,我的心顿时软下来了。我还不知道这小子是这样,要不是我来城里对他兴师问罪,他永远不会告诉我这些。这时,我突然想起我那天来看他医院的时候,他说自己好需要人帮助,也许从那时,他就开始忍受寄人篱下那份孤单和痛苦的折磨了,可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既没有问他,更没有给他帮助。当然,即使我知道了,我一个乡下医生,又能给他什么帮助呢?想来想去,还是怪自己无能。于是我也不再生他的气了,只是说:“到你这儿来动手术不是一样吗?”他听了这话,眼睛里更流露出了一种十分尴尬和无奈的神情,说:“爸,请你不要让我像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了,好不好?”又说,“反正都是给钱,到哪儿动不一样?”听了这话,我知道这小子在医院里确实有他的为难之处,于是也不再说啥了,三下五除二地吃了桌上的早餐便回家了。

回到贺家湾,我径直去了苏孝芳的家。可是家里只有平安两口子在。我问:“你妈他们呢?”平安的女人桂琴回答我说:“我爸和冬梅陪我妈到二面山的庙里烧香去了!”我一听,她还真去求菩萨了。她人都没在家里,我也不好跟平安两口子说什么,只好先回来了。回到家里,我给你彩虹婶说了贺健这小子现在的事。我原来不打算给她说的,怕她听后着急,但又一想,好歹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怎么能不给她说呢?果然,你彩虹婶刚听完我的话,便着急地叫了起来:“怎么是这样一回事呢?怎么是这样一回事呢?原先听说他找了个当官的老丈人,还以为他一步登天了呢,怎么会是去吃人家的受气饭呢?”我说:“还是过去的老年人说得对,笆笮门对笆笮门,板板门对板板门,以后儿女打亲家,我们是什么门就对什么门了!”我又说,“管他现在受多少窝囊气,他也怪不到我们!是他自己哥儿愿、姐儿愿,心甘情愿的,连打结婚证都没告诉我们,我们把他带大就尽到责任了!”可你彩虹婶听了我的话,还是不断地叹气。我知道,哪个做娘的知道自己儿子日子过得不如意后,心里会不牵挂?

第二天上午,我又去看苏孝芳,没想到这鬼女子这天的气色比过去还好了些。她一看见我就高兴地说:“干爸,你说怪不怪,昨天我们到二面山那座庙里去求了菩萨,晚上我的肚子果真就不那么痛了!”我说:“有这样灵验,那是你的心理因素在作怪!”她说:“真的呀,干爸!”见我不相信的样子,贺长寿这个老实疙瘩竟然也说了一句:“往天早上她最多喝半碗米汤,今天却吃了一碗稀饭!”我说:“不管怎么说,你们还是得到医院去!”说完我又看着苏孝芳说,“贺健说了,你不但胆囊里有结石,胆管和胆总管里都有,只有动手术才能解决问题,信菩萨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可是我的话刚说完,这鬼女子却说:“干爸,我听庙里的人说,只要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多去烧几回香,菩萨真的就能保佑病好。”又说,“我再去烧几次香试试,万一好了呢?”我见自己说服不了他们,便说:“你们一味要去信菩萨,那就由你们去信吧,如果误了病,可别说我没有提醒你们!”说完这话,我就回去了。

我的话果然很快就被言中了,就在苏孝芳第四次去二面山庙里烧香的时候,她倒在了半路上,最后还是贺长寿一步一步地把她背回来的。贺长寿把她背到家里往床上一放,就跑来找我。我一听,急忙又跑到了她家里。十来天不见,这鬼女子已经消瘦得不成人形,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像是搭张纸就可以当死人哭了!我一看,便说:“不是菩萨会保佑你吗,怎么这么个样子了?”不等她说什么,我又接着说,“你也不想想,二面山离我们这里十多里路远,又是上坡又是下坡,你以为你是好人?就来来回回走这二三十里路,也把你拖垮了!”冬梅见我只顾数落她妈,便说:“万山叔,我妈都有好几天没怎么吃饭了!”听了这话,我才停止了抱怨,给她挂了一瓶糖水,然后说:“先休息一下,等我回去先想想怎么办才好。”

晚上,我给贺健打了一个电话,我说:“你小子明天把做手术的器械和药品带上,回家来一趟!”这小子一听我这话,像是摸不着边际似的问了一句:“爸,带手术器械回来做什么?”我说:“你苏二娘的病重了,可到县医院去又没那么多钱,到你那儿来又不想让你两头受气,你把手术器械带回来就在家里做,在家里做你总不会收那么多的钱了吧?”这小子以为我是和他闹着玩的,便说:“爸,你开什么玩笑……”他话还没完,我就说:“你听老子的口气是在和你开玩笑吗?都这时候了,老子还有心情跟你开玩笑?”这小子这才像是认了真,说:“爸,你不是开玩笑,怎么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在家里能做手术?”我说:“为啥不能做?”他说:“我问你,爸,即使苏二娘已经做过ct和b超了,可家里能做血常规检查吗?有心电图机,有手术室、抢救室吗?还有,有血源吗?如果手术时内脏出血,出现了血压往下掉,病人就十分危险,你知道吗……”说着说着,他像是有些激动了,又接着说,“你以为只凭你那个血压表、体温计和听诊器,就能够做手术……”我听他这么说,也没好气地对他说:“你小子别给我说这么多,过去白求恩不也是在窑洞里给八路军做手术吗?”我的话刚完,这小子就说:“你那是说的什么年代的事了?我只问你,爸,你知不知道现在的医患关系有多紧张?出一个医疗事故,把家里全部财产赔进去都不够!”我说:“我怎么不知道医患关系紧张?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见死不救,医患关系就不紧张了吗?我是没有ct,没有b超,没有血常规检查,也没有心电图机,没有手术室、抢救室,更没有血源,可是我有同情心,不能见死不救!”又说,“即使你苏二娘在家里动手术动死了,我担保不会有任何人找你麻烦……”他没等我说完便又说:“爸,我知道,问题不在于会不会有人找我,而是我作为一名医生,我不能去冒这个险!我请您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爸,我还年轻,如果真出了医疗事故,我就完了!爸你真要我这么做,你不是在为我,而是在害我!你过去经常给我们说医生是个风险很高的职业,生命完全掌握在医生的手里,稍一疏忽,一条生命没有了,要我们小心谨慎,可是今天你怎么给我说起糊涂话了?”然后不等我回答,又接着说,“对不起了,爸,我知道你会责怪我,可城里有城里的锣,乡下有乡下的鼓,我只能这样了,还是叫长寿叔和平安把苏二娘赶紧抬到县医院动手术吧,越往后拖说不定花费越高!”说完就挂了电话。

听了这小子一通话,大侄儿你猜怎么着?我原先以为自己会生气的,可竟然没有。不但没有,心里还有点理解他了。是的,我过去确实反复给他们说过病人的命攥在医生手里,医生一定要小心谨慎,可今天自己怎么就对这小子说出那样一番话来了?也许一样犯了病急乱投医的毛病吧!所以等自己冷静下来后,我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确实不妥并感到了几分后怕,感到自己真是老糊涂了。

第二天一早,我便赶到苏孝芳家里,对长寿、平安和冬梅说:“快,快,绑滑竿把你妈送县医院动手术,我亲自陪你们去!”长寿、平安和冬梅一听这话,都有些愣了,半天平安才嘟囔似的说了一句:“动手术哪有钱?”我说:“上次在贺健医院里,不是说只要有四千块钱,就可以动手术了吗?我这里有两千多块钱,你们先拿去用到,上次从贺健医院里回来,你们不是还剩有一千多块吗?加起来也就有四千块了!平安你到湾里再借个一千把钱回来,我想就差不多了!”一听见我这话,几个人像是看到了希望,便各自都去忙开了——平安出去借钱,冬梅立即生火做饭,长寿这个老实疙瘩则拿起弯刀,到屋后竹林里砍竹子绑滑竿去了。吃过早饭,长寿和平安父子便抬着苏孝芳朝县城去了,我和冬梅跟在他们后面。

可是令我们没想到的是,当我们到了县医院,找到医生,把这鬼女子的病给医生大概说了一下,接着我又把在贺健医院里检查的检查单全部给了医生。那医生翻了翻检查单,又俯下身子先用手指在苏孝芳的肚子上敲了敲,又用听诊器听了一遍,然后便开了一张单子对我们说:“先去交钱吧。”我们问:“交多少?”他说:“暂时交到一万五,以后多退少补!”

一听这话,我们都傻了,像不认识一样大眼瞪着小眼。过了半天我才回过神,说:“医生,怎么要这么多钱?前不久灵健医院的医生检查过后,叫他们只交四千块钱就可以做手术,可现在……”那医生听了我的话有些不耐烦了,立即板着脸对我说:“那你们当时为什么不做呢,啊?实话给你们说,如果当时做,也就四五千块的样子!可现在病人的病情比过去严重多了,出现了许多并发症,不但胆囊管被阻塞后,胆汁排不出来使胆囊出现了继发细菌感染,形成胆囊炎,还有胰腺炎,得先在医院住下来,等炎症消下来后才能做手术。并且病人的身体状况这么差,手术做了后,住院的时间恐怕也要比其他病人长,这些难道都不花钱吗?”又说,“如果一万五千块钱能够打住,都算你们运气好了!”

听完这话,我们还是像雷击中了一样,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医生见我们这副样子,便说:“你们去一边商量商量吧,要治,就去交钱;不治就抬回去!”说完便走了。

冬梅把母亲扶到走廊的椅子上坐下,贺长寿和平安像是霜打蔫的丝瓜耷拉着头一言不发。苏孝芳见丈夫和儿子那样,便说:“把我抬回去吧,哪找那么多钱来治?我死了算了!”我说:“走,给我抬到贺健这小子的医院去,老子亲自守着他,看他治不治?不治今天我一把火把医院给他烧了……”可是我的话还没完,苏孝芳急忙对我说:“别、别、别,干爸,不要作难他了!”我嚅了嚅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孝芳大概知道我想说什么,马上又抢在了我的前面说:“你如果真要去给他添麻烦,我就马上在这里一头撞死!”我听了这话,又看了看她的眼神,她的眼神是坚定不移的。我没办法了,只喃喃地说:“这是怎么回事呢?这是怎么回事呢……”

正在我无计可施的时候,冬梅忽然一下松开了她的母亲,站起来大声说:“你们等着,我出去想想办法!”一听这话,大家都吃惊地望着她,似乎不认识了她似的。过了一会儿我才回过了神,对她问:“你一个小孩子,能想到啥子办法?”她说:“万山叔,你别管,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我要不了多久就回来!”说完不等我们再说什么,就朝楼下跑去了。

等冬梅跑出医院后,我才明白过来她也许是出去借钱,可她人生地不熟的,能借到什么钱?如果让她去借钱,还不如我去向贺健这小子借!一想到这里,我也对长寿和平安说:“你们也先在这里等着,我出去一趟就回来!”我以为他们会问我到哪儿去,可两个绝望的汉子只互相望了一下,一句话也没说。

我跑下楼梯,走出医院大门,径直朝贺健的医院跑去了。到了他的医院,这小子正在给一个病人检查病,看见我又来了,先叫我在旁边凳子上坐下,他把病人检查完了,又开了处方让病人拿走后,才对我说:“爸,又有什么事?”我听他口气像是有些不耐烦似的,便说:“也没啥事,我来找你算一算账!”这小子像是有些糊涂了,说:“爸,算什么账?”我说:“算我和你娘把你从一尺那么长,养到读大学,这中间你用了我们多少钱?算清了,你把钱一次性付给我,我以后就不会再来找你一丁点麻烦了!”这小子一听我这话,急忙起身去把诊室的门关上了。我知道这小子是怕医院里的人听见,面子上挂不住,于是干脆说:“你关门做啥子,难道还怕人听见?我知道你当不到家,你去把胡灵叫过来,把你丈母娘也叫过来,我不怕,我就要当着她们的面算,人钱两清了,管她们把你当奴隶、当牛马使,我都没意见,算不清,可别怪老子今天不客气……”

这小子先还挂着一副猜疑的目光看着我,可越听我说,脸上越露出了慌张的神情。听到这里时,就再也忍不住了,便打断了我的话,带着一种心绪烦乱的口气对我说:“爸,你说些什么呀?你到底有什么事就直说好了。这是医院里,一会儿病人来了,我不得不开门……”听他这么说,我的口气也有点软了,但我的脸仍然板着,说:“有什么事?明说,老子现在急需要钱用,所以才来找你算账,算清了把钱一次性付我!”这小子听了我这话,又疑惑地看了看我,然后才问:“爸,你需要钱做什么?”听了这话,我又没好气了,便说:“做什么?救你苏二娘的命!你苏二娘抬到县医院来了,可因为你小子前次没给她做手术,现在病情加重了,出现了并发症,医院要先交一万五,他们在家里东借西借,只凑了五千来块钱,钱不够,不能入院,所以老子要来向你要养育钱!你小子不救,可老子不能见死不救!”

这小子听了我的话,眼神立即暗淡了下来,低下头想了半天,然后才抬起头对我说:“爸,实在对不起,我没有那么多钱。医院的钱都是胡灵管着,实际胡灵也没管着,她妈才是真正的管家婆,我不好去向她要。”说完这话,这小子才又接着说,“我这里只有五千块钱,是病人给的红包积下的,胡灵和她妈都不知道,我就先借给苏二娘治病!”说着,就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来,放到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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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只有五千块,故意赌气没去接,并仍然气鼓鼓地说:“我要你这五千元干啥子?腥不腥、臭不臭的!”这小子急了,做出痛苦的样子对我央求说:“爸,我求求你了,我实在只有这五千块钱,你就不要逼着牯牛下儿了!他们有五千多元,加上这五千元有一万了!有了一万元,去给医生说说,是可以先住院的!”又说,“住下来后钱不够再说吧!”我一听这话也在理,便说:“那好吧,老子就先收下你五千块养育费,以后我们又慢慢算!”说完我便把五千块钱揣进怀里,打开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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