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人心不古》(8) - 乡村志系列长篇小说 - 贺享雍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十九章《人心不古》(8)

第十九章《人心不古》(8)一

吃过午饭,佳桂娘屋人见世普出面向警察报了案,便想这事十有八九贺世国将受到惩罚,加上来闹了一上午,心里的气也出得差不多了,继续留在这里已没有多大必要了,便叫人来对端阳说他们不再闹了,把摩托车还给他们,他们马上回去,不打搅贺家湾人办丧事。端阳一听,自然高兴,果然叫人从村委会办公室把他们的摩托车推出来还给了他们。这伙人得了摩托车,骑上便回去了。端阳等他们一走,便又马上叫兴成、中华等汉子,继续去把上午没挖完的墓坑挖出来。因为端阳从听说了佳桂娘屋那伙人要走的话,便认为自己胜利了。既然佳桂娘屋人都这样灰溜溜地认输了,那老叔心里即使还有些不同的看法,按他的修养,最多也就是说说,要想拦住不埋佳桂的尸体,肯定不会也不可能的了。想到这里,端阳就决定仍按照凤山择出的日子,在下午卯时也就是天黑以前,把佳桂抬进祖坟安埋了。兴成、中华等汉子一听,果然又拿起工具去了。

兴成等人刚走,到城里“巫记丧行”给佳桂买现成老衣的松林也回来了,随后从九岭冈买的棺材也送到了。凤山看后对端阳说:“既然老衣和棺材都买回来了,那就找人给死者更衣,然后装棺入殓吧!”

端阳听了这话,果然马上叫了贺桂花、董秀莲、池玉玲、谢双蓉几个女人给佳桂换衣服,灵堂里所有的男人都暂时回避。男人们听了这话,果然都全部走了出去。这儿谢双蓉过去关了大门,几个女人便开始在屋子里忙碌起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大门才重新打开,端阳走进去,见佳桂全身上下都是青衣皂色,腰和袖子、裤腿都用麻线缠紧了,只有软底布鞋上的两朵梅花十分醒目。池玉玲附在端阳耳边轻声说:“你猜昨晚上世国踢佳桂那一脚踢在哪里?”端阳忙问:“哪里?”池玉玲说:“踢在胸口上。现在佳桂胸膛子还有口子大一块青疙瘩!”说完又说,“那个背时的那一脚好重,他怎么能那么踢自己的女人?”端阳听了这话,立即正了脸色说:“这可不能乱说,知道不?”池玉玲说:“我只是给你说说嘛!”

说话时半下午已过,无论是给死人穿衣还是将其装棺入殓,世普和佳兰也没下来看一看。端阳想这样也好,免得他们触景生情,又惹起伤心来,便没去管他们。这时,兴成等人回来说墓穴已经挖好。凤山不放心,说佳桂的棺材大,要是挖小了,临时返工会误了落葬时间,又叫福来亲自去看了看,福来回来说宽度、深度都超出了当初下桩的要求,再大的棺材都落得下去。凤山听了这话,看见这时太阳成了一个很大的火轮子,正沿着王家尖山慢慢地滑下去。和王家尖山遥遥相对的擂鼓山和大地上的房屋,也像被那火轮子染红了似的,闪着血色的光辉。凤山便说:“时间快到,可以封棺闭殓了!”

听到这话,所有在院子和灵堂里的人都像被人推了一巴掌似的,起了一阵骚动。凤山走到灵堂里,喊了一声:“哪些还要来看死者最后一眼的,快来看哟!”说着过去揭了棺材里佳桂脸上的草纸。刚把草纸揭开,贺宏贺伟兄弟俩便嘤嘤地哭着走了过来,到了棺材前,手把着棺椁,眼睛落在棺材里,又是哭又是喊,头把棺材撞得咚咚响,不愿离开,旁边海富和贺西急忙将他们拉开了。接着是董秀莲、池玉玲等女人走过去,口里妹子长妹子短地喊着,也匆匆忙忙地朝棺材里看了一眼,走开了。最后凤山又喊:“寅时、亥时生人回避!”众人一听,知道要封棺了,一时屋子里的女人开始放低声音哭了起来。那些生在寅时、亥时的人走了出去。这儿凤山叫兴成、松林、中华几个汉子将棺盖合拢,此时屋子里已是一片哭声大恸。

一番忙乱,凤山宣布礼成。贺宏过去端起了插有引魂幡和灵牌的竹筛子,贺伟过去端起了摆有供果和供酒的竹筛子,凤山指挥抬棺的、端板凳准备中途歇棺休息的、丢买路钱放鞭炮的、哭丧打杂的……各就各位。指挥了半天,一两百贺家湾人终于排好了队,只等凤山一声令下,这长长的队伍便朝贺家湾祖坟出发。可就在这时,派出所王所长带着一个民警像是从地下冒出来似的,突然从屋角转过来出现在院子边上。看见满院子人都做好了出丧的准备,便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啊?停下停下,全都停下!”

众人都吃了一惊,先是傻了一般看着王所长,然后又把目光移到端阳身上。端阳也感到十分意外,便走过去拉了一下王所长说:“王哥,你怎么来了?”王所长听了这话,看着端阳,脸上明显呈现出不高兴的神色,低声责怪端阳说:“我叫你回来把事情搁平,可你怎么搁的?人家打110报了案,县局指示我出警,我能不来吗?”端阳的心紧了一下,又明知故问:“谁向110报的案,是老叔吗?”王所长说:“不是他还有谁?”端阳停了一下,又看着王所长问:“王哥,那现在死人还埋不埋?”王所长说:“还埋个啥?等会儿县局的法医还要来验尸,等验完尸后你们再埋!”

贺家湾人一听世普把世国告了,又听说公安局的法医还要来验尸,一下子便对世普不满了,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老叔硬是裁缝的脑壳——当真(针)了呀!”“老叔这是怎么回事,他难道硬是想把世国送进监狱呀?”“老叔究竟是姓贺还是姓贾,他怎么就完全站在贾家一边呢?”甚至还有人说:“世国摊上这么一个老挑,算他倒霉了!”说完这些话,人们又纷纷围着王所长说:“王所长,你可要手下留情,人家本来够惨了,可不能让人家更惨呀!”王所长听了众人的话,有些不耐烦起来了,说:“你们以为我想管这事呀?民不告,官不究,现在人家既然告了,我不得不依法办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王所长的话刚完,众人大约是不知说什么好了,都沉默起来。最后的晚霞在棺材和院子里乱跳,老天爷似乎又在酝酿一场大雨,空气十分闷热,旁边树上的蝉儿又一个劲儿地“知了,知了”地叫起来。沉默了一会儿,谢双蓉突然说:“世国要是被抓进了监狱,两个娃娃怎么办……”这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又一下明白过来,又纷纷对王所长说:“是呀,要是把世国抓了,这家人不是黄桶散箍了?”说完又对王所长问,“两口子打架,哪个说得清楚?古话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呢!哪个家庭没有争过吵过,哪个两口子不打架就能过一辈子?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现在就认为是世国犯法了,要把他抓到监狱里去呢?”

王所长见众人都围着他质问,心里更加不高兴了,便对村民大声地反问道:“我说过贺世国犯法了吗?说过要把贺世国抓到监狱里去吗?我啥时说过,啊?我们来也就是调查了解一下情况,至于该不该把贺世国抓进监狱,一切都要等调查结束后,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该负什么责就负什么责!现在你们明白了吧?”众人听了,这才不说什么了。王所长见了,便对端阳说:“贺支书,我们要找人问问情况,做点笔录,你给我们喊几个知道情况的人……”

端阳心里也憋了气,此时没处发泄,听了这话,没等王所长说完,便没好气地说:“我怎么晓得哪些人知道情况?人都在这里,你们要找哪些人,张三李四王麻子,自己喊吧!”王所长一听,立即沉下了脸对端阳说:“我们要是晓得哪些人知道情况,还跟你说啥子?”端阳一见王所长生了气,也明白自己不该把气撒在王所长身上,想了一想便对众人说:“你们哪些知道情况,便去给王所长说说吧?”可众人一听这话,便都纷纷说:“现在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哪个有闲心去管别人的家务事?我们都不知道!”王所长听了这话,就盯着众人问:“都住在一堆一块儿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就一点不知道他们两口子的情况?”

众人听了这话,还没来得及答话,却听见兴安说:“说一点不知道,那也不是事实!”王所长听了,便立即说:“那你进来给我们说说?”说着就往世国的屋子里走。佳桂的灵柩移到院子里后,世国的堂屋空出来了,可灵堂还没来得及撤。但王所长已经管不到那么多,就在堂屋靠右边的桌子旁坐下,拿出一沓询问笔录纸,坐着等候兴安进来。可等了一阵,兴安却没来。王所长又出去叫,兴安才对王所长说:“我进来说什么?平时我也没看出他们两口子有啥子不和的情况!”王所长说:“那你刚才说你知道一些情况?”兴安笑嘻嘻地说:“我是知道他们一些情况嘛!我知道他们两口子日子过得挺好的。世国有手艺,佳桂既能干又肯吃苦,除了种庄稼还种菜卖,娃儿读书又读得,怎么想得到佳桂会喝农药呢?”

兴安的话刚完,旁边兴成、中华、兴才等人也纷纷说:“就是呀,人家两口子亲热着呢!世国在外面做手艺,如果时间久了没有回来,每次回来都要给佳桂买礼物,我们都是亲眼看见的!”王所长听了这些话,便对着兴成等人反问:“既然他们两口子这么亲密和恩爱,贾佳桂为啥又去喝了农药?”兴成等人一听,有些被问住了的样子,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尽管他们都知道佳桂生前世国老是对她动手动脚的事,但此时他们想的已经不是如何去维护死者的权利,而是对活人的帮助。再加上兴成等人也普遍认为,家庭里的是非曲直,确实没有哪个能说清楚!所以过了一会儿,兴成他们来了一个以退为进的策略,对王所长说:“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们看见的就是这么回事!”说罢,怕王所长还要问他们什么,便一步一步地离开了。

王所长见村民都不愿配合他们调查,想了一想,便直接对端阳喊道:“贺支书,你来说说情况!你总不会说连你也不知道吧?”端阳听见王所长叫他,明白自己这个村里的当家人即使想回避,也肯定没法回避开的,便大大方方地走进屋子,对王所长说:“那看是哪一方面的事,如果是个人隐私方面的,我一样不清楚!”王所长也过来坐下了,说:“你知道多少说多少,没人强迫你说不知道的!”端阳说:“那好,你开始吧!”

王所长听了,便开始了程式化的询问。他先问了端阳姓名、年龄、职业等方面后,才开始了正式询问。王所长问:“贺世国和死者打架,你作为村里的主要干部,接到过死者什么控告没有?”端阳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两口子哪能不打架?俗话说得好,两口子打架不记仇,白天吃的一锅饭,晚上睡的是一头!岂止是睡一头,不是抱到睡,起码也是脚搅脚……”端阳话还没说完,围在门口的贺家湾人便哧哧地笑了起来。王所长见端阳把话题扯远了,便咳了一声,又对端阳说:“我问的是你接到过死者关于丈夫打她的控告没有?”端阳一听这话,便改变了口气说:“你以为是啥子光彩的事呀?打架是家丑,哪个喜欢把家丑往外宣扬?”王所长又问:“死者没来找你反映过丈夫打她的事,但你作为一个村干部,是否晓得他们经常打架?”端阳说:“平时倒是听到一点风声,但大多是从别人摆龙门阵中晓得的。家庭里这些事,民不告,官不究,等我从旁人那里听到一点风声,赶去过问时,人家两口子早就和好了!有一回我去,正碰到世国把佳桂抱在怀里,往她嘴里喂饭,羞得我转身就跑了。你说我怎么去过问?”王所长又问:“你对他们两口子的感情有啥子看法?就是说,你认为贺世国对死者究竟好不好?”端阳说:“怎么说呢?乡下人过日子,你说感情好,但肯定不会像你王所长那样,回去就抱到婆娘亲嘴!你说不好,可这么多年两口子是怎么过来的?娃儿又是怎么生下来的?要说世国对自己女人究竟怎么样,只有佳桂最清楚。你要想把事情弄明白,只有去问贾佳桂了!”

说着说着,端阳就露出了吊儿郎当的脾气,他知道王所长也是在例行公事,农村里这些事,他还不晓得?王所长听后笑了一下,果然突然挥了一下手说:“算了,你把拇指印按了,去给我把贺世国叫进来!”端阳听了,真的在王所长记录的两页纸上摁了手印,便去叫贺世国了。

不一时,贺世国蔫头耷脑地进来了。王所长看了他一眼,叫他在凳子上坐下,他却不坐,自己把自己当作罪犯一般站在王所长面前。端阳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世国这才在板凳上坐下了。等世国坐下后,王所长又例行问起了世国的姓名、年龄、职业等。王所长问一句,世国机械地答一句。末了王所长突然问:“你过去是不是经常打贾佳桂?”众人听了这话,急忙对世国眨眼睛,可没想到世国却很干脆地回答了一声:“是!”听了这话,众人吃惊地叫了起来,说:“你打佳桂,我们怎么都从来没听说过?”王所长瞪了众人一眼,说:“没问你们,你们不要说话!”说完又回头对世国问:“昨晚上你打贾佳桂没有?”众人一听这话,又紧张地盯住世国,希望他不要承认打架的事,没想到世国又很干脆地承认了,说:“打了!”说完又像昨晚一样抬头看着王所长说,“我不该打她,真的不该打她!我不是人,管不住自己,坐监坐牢我都愿意去,就是枪毙了我,我也没话说!”兴成、中华等汉子听了,气得在地上跺了一下脚,甚至连王所长也用诧异的眼光瞪了世国一眼,说:“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没问你的就不要乱说,知道不知道?”世国听了这话,又茫然地点了一下头。王所长停了一会儿,然后才继续问道:“你是怎么打的她?用什么打的?”众人现在已经有些灰心了,不再想为他着急和叹惜,只用复杂的眼光看他。越看越觉得世国坐在王所长面前,真的恭敬和谦卑得像个受审的犯人一样。只听见世国供认不讳地承认说:“我用小板凳摔的她,然后又用脚踢了她一下!”王所长记录下世国的话后,又问:“板凳摔到她什么地方?脚又踢在她什么地方?”世国继续交代和承认道:“板凳摔在她的额头上,脚踢在她的胸口上!”门外众人一听他这些话,都唏嘘不已,摇头叹息道:“完了,完了,这是他自己承认的,怪不得人了!”

众人正这样叹息着,忽听得王所长又说:“你把打架前后的经过详细说一遍!”世国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看着王所长问:“啥经过?”王所长说:“就是打架是怎么发生的,其中你们说了些啥话?”世国听了,又低头想了半天,便从自己如何记挂着家里麦子没收,如何向公司请假向家里赶,走到村里的老黄葛树下如何听见老鸹叫,自己如何扭了脚脖子讲起,一直讲到佳桂如何生火做饭,又如何听见有人敲门,开了门一看却连人的影子都没有,只有自己家的那只黑狗坐在院子里哭,佳桂便说了一句“有个鬼”的话……

众人听到这里,忽然池玉玲像是想起什么来了似的,在门外叫起来:“哎呀,那肯定是鬼来喊佳桂了,要不怎么开门后没有人呢?”话音一落,董秀莲接着也十分惊讶地喊了起来,说:“池玉玲不说,我还差点忘了一件事……”众人忙打断她的话问:“啥事?”董秀莲说:“两天前,我看见佳桂在黄大珍的坟前转,像是寻找啥东西,佳桂一定是被黄大珍找了替死鬼!黄大珍不是前些年喝农药死的吗?”众人一听这话,身上的皮肤突然紧了起来,便像害怕似的一边向屋子里挤一边说:“是呀,佳桂要不是撞到鬼,她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去喝农药?”“即使世国打了她,可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怎么这天晚上打了她一下就想不开了?”“怪不得,这些天我家里那只狗老哭,我就晓得团转要死人,没想到是佳桂……”王所长听到大家把佳桂的死归于鬼神,知道他们是有意在为贺世国开脱,便说:“瞎说!法律只讲事实和证据,哪里会相信你们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出去!不要影响了我们问话……”

众人听了这话,才说往外退,却突然听得院子外面一阵摩托车响,回头看去,却见从摩托车上跳下一老一少两个警察,少的手里提着一个铁箱子,一边往院子走来,一边大声问:“这里是贺世国的家吗?”又问,“派出所王所长是不是在这儿?”众人一听便一齐大声道:“王所长在这儿!”王所长听见问,走到门边看了看,原来是局里的谢法医和侯法医来了,便迎了出来说:“你们来了,我们正在调查呢!”说完又回到屋子里,让世国也在纸上摁了手印,然后对他说:“你到一边去待着,不要走远了,我们要随时传唤你!”世国又像罪犯一样答应了一声,果真走一边去了。

两个法医走进院子,便问:“死者在哪里?”王所长说:“你们休息一会儿再验吧!”年长的法医道:“不休息了,我们验完回去还有事!”王所长便叫端阳:“贺支书,叫人把棺材打开,法医要验死者的伤情!”众人一听还没等端阳答话,便纷纷叫了起来:“那怎么行?棺盖都封了,又要打开,不怕惊扰了死人?”“就是,死人受了惊,魂魄归不到身,在湾里作起怪来谁负责?”王所长听了这些,又一次沉了脸对众人喝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快把棺盖打开!”众人听了又说:“棺盖已经用钉子钉着了,我们打不开,你们吃国家饭的气力大,自己打吧!”王所长一听,又大声叫端阳来。端阳一看法医已经来了,不打开棺盖让他们查验一下尸体,显然是不行的。想了一下,便对兴成、中华、兴安等汉子吼道:“说那么多废话做啥子?还不快回去拿根錾子来把棺盖撬开,让公安局的同志检查!”兴成、中华等汉子听了,这才不说什么了。过了一会儿,中华果然回去拿来两根錾子,开始撬起棺盖来。幸好棺盖只是呈三角形地钉了三颗钉子,很快便把棺盖撬开了。

棺盖撬开后,王所长又叫端阳安排两个人将佳桂的尸体抬到堂屋里的门板上。端阳看了一眼棺材里佳桂的尸体,实在不忍心再去翻动她了,便没好气地说:“我们已经给你们把棺盖打开了,可这抬尸体恐怕不是该我们来做吧?”那一老一少两个法医大约经历这种事已经很多了,也没有说什么,却去打开了带来的那个铁皮箱子,从里面取出了口罩、手套和白大褂穿上,只露了两只眼睛在外面,然后又在手套上抹了一点什么东西,走到棺材前边,从里面取出垫在棺材里的细柏树枝丫和佳桂生前穿的衣服,然后将佳桂的尸体抬到了堂屋那块门板上。贺家湾人又跟着拥到世国的堂屋里,想看看他们怎样检查尸体。没想到那个年轻些的法医却对众人驱赶道:“出去,出去,屋子一个闲人也不准留!”王所长也对众人说:“对,出去,有什么看头?”说着把大家都赶了出来,接着像刚才董秀莲、池玉玲等女人给佳桂穿老衣一样,哐的一声将大门关上了。

大伙儿虽然被赶到了阶沿下和院子里,可是却没有一个离开,全都伸着脖子,望着那两扇门板都有些七拱八翘的大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这样过了二三十分钟,大门才又吱呀一声开了。人们这才走过去,看见佳桂的衣服已被解开过,此时只是随便地裹在身上,没扣纽扣。再看两个法医,正在往箱子里收东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东西收好以后,拎起箱子便往外骑上摩托走了。直到这时,众人才像回过神来的样子,盯着王所长问:“就这样结束了?”

王所长也一边收着自己的询问笔录,一边回答众人说:“不这样结束还要怎么样?”众人说:“验出什么来没有?”王所长没有回答,只将询问笔录放到公文里,夹在胳肢窝下,径直往世普的屋子上面走去。众人一见,又拥在王所长后面跟着去了。

到了世普的院子里,见世普和佳兰正一左一右坐在大门前,仿佛知道王所长要来找他们一样。众人一见,都上前喊了一声:“老叔、兰婶!”可世普却没搭理他们,只盯着王所长问:“调查清楚了?”王所长顿了一下,说:“问了一些情况,可还需要继续调查……”世普没等王所长说完,突然用命令的口吻对王所长说:“把询问笔录和法医的验尸报告给我看看!”王所长听了这话,有些犹豫起来,说:“这……”世普像是生气了,大声说:“有什么不敢见人的?难道上了法庭也不公开吗?”王所长听了这话,这才迟疑地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了几页纸交给了世普。世普接过看了看,什么也没有说,只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便把手里的材料交给了王所长。王所长收了材料,才带着谦卑的神情对世普问:“贺校长,你老看这事该怎么办?”

世普听了这话,目光犀利地扫了王所长一眼,然后冷冷地说道:“你是办案的,我知道你该怎么办?”王所长便说:“说贾佳桂是被家庭暴力逼死的,主要是证据还不充分……”世普听了这话,再一次打断了王所长的话,质问地说:“还要怎么充分?贺世国不是对自己犯下的罪都供认不讳了吗?不是法医的验尸报告,也和贺世国供认的事实相吻合吗?这还要啥子证据,啊?”说完又十分气愤地说,“一二十年来贺世国动不动就对死者拳脚相加,不是家庭暴力,你给他取个名字是什么?”王所长上来征求贺世普的意见,是希望他能改变自己的主意,但现在一看要他改变自己的观点实在不可能。王所长自然明白世普是在全县都有影响的人,贺家湾黄葛树事件,他也听说了。当然他和许多人一样,都不知道县上处理贺家湾黄葛树事件的内幕。正因为不知道,他也和许多人一样把所有的功劳都记在了世普身上。因而也就更对他多了几分敬畏。听了世普的话,王所长便想了一想说:“贺校长你说得对,今晚我就把贺世国带回所里继续审查……”

众人一听王所长真的要把贺世国带回派出所里,便叫了起来:“这怎么行?人家家里的丧事还没办完呢……”世普听了众人的嚷叫,又狠狠地瞪了众人一眼,才大声吼道:“叫什么,啊?这是依法办事,你们知道吗?”众人果然又全哑了口。王所长见了什么也没说,又走到下面世国的院子里来,将世国叫过去,用一只手铐将世国铐了,和另一个警察一道带着便往外面走。走到院子外边,王所长才像突然想起似的对着人群叫:“贺支书,贺支书!”叫完,却没听见端阳回答。王所长便问:“贺端阳到哪里去了?”人群中兴成答道:“不知道!”说完又对王所长问,“王所长你还有什么事找端阳?”王所长说:“你给贺支书带个信,现在可以把死者抬出去埋了!”兴成、中华、兴安等人听了这话,像是约好似的回答说:“你们把贺世国都抓走了,我们晓得这个丧事该怎么办?谁抓的贺世国,谁就来办吧!”说着,还没等王所长等人走远,众人就真的哄的一声,离开了世国的院子。

看见爸爸被警察带走,贺宏、贺伟着急了,便一边哭一边嘶哑着嗓子喊:“爸爸!”朝贺世国追去。世国刚才是听见了兴成、中华等人的话的,见儿子追来了,便站下来对他们说:“你们跑来干啥子?一人犯法一人当,你爸打了你妈,让你妈走了绝路,去抵罪也是应该的!你妈还停在屋里,还不快回去求你们端阳、兴成、中华哥他们把你妈抬出去埋了!”王所长也说:“就是,你们快回去吧!”小哥俩一听,这才不追了,站在那儿呜呜地抹了一会儿眼泪,看见爸和王所长走远以后,这才回来。

可是回到院子里一看,除了世凤和毕玉玲在收拾餐具外,其他的人全走了。小哥俩着起急来,便扯开嗓子朝着夜空大叫:“端阳哥——”见没人答应,又叫:“兴成哥——”可仍然没人答应。正还要再叫中华时,正在往三轮车里装屉笼的世凤才说:“不要叫了,他们都回去了!”说完又补了一句,“我们也要回去了!”贺宏、贺伟一听,突然又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说:“你们都走了,可我妈怎么办?”说着,两个孩子突然跑过去紧紧拉住了世凤和毕玉玲,哭着说,“凤叔,毕婶,你们可不能走!你们帮我们把我妈埋了吧!”

世凤和毕玉玲正用绳子把屉笼系紧,听了这话,手突然松了,目光呆呆地看着两个孩子。过了一会儿,毕玉玲才摸着贺宏的头说:“我的两个造孽的孩子吔,不是你凤叔和婶不帮你们,就算我们两个留在这里,能把你妈抬上山去?”贺宏听了,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似的长长地哽咽了一声,才又对毕玉玲哭着说:“那我们该怎么办,毕婶?你快给我们说说,毕婶!”

毕玉玲被两个孩子的哭声弄得心里酸酸的,忍不住也掉下几滴眼泪来,然后才说:“你婶一个妇道人家,知道该怎么办?”贺宏还要问,忽听得那边世凤咳了一声,说:“你两个东西找错了人,怎么不上去问问你大姨和大姨父?”说了这话后又接着说,“你大姨和你妈是亲姐妹,你大姨父不论从贺家湾还是从你大姨方面说,也都不是外人,难道他们忍心让你妈烂到屋里?”

小哥俩听了这话,果然放开了世凤和毕玉玲,一边擦泪一边往竹林里的小路走去。还没走到佳桂那口空棺材前,贺宏忽然拉着贺伟站住了,回头对世凤和毕玉玲说:“凤叔,毕婶,你们可不要走哟?”毕玉玲问:“为啥?”贺宏颤抖着说:“我们怕……”话音刚落,不远处一棵夜合欢树上忽然传来一声夜猫子的怪叫声。两个孩子一听,突然哇的一声跑回来又抱住了毕玉玲,身子瑟瑟发抖。毕玉玲见了,便又搂紧了小哥俩,一边拍着他们一边说:“别怕,别怕,你妈不会出来吓你们的,那是夜猫子叫!”接着又说,“好,你凤叔和我都不走,我们就在院子里等你们!”

世凤看见两个孩子害怕的样子,便说:“过来,叔送你们到你们大姨的院子边!”小哥俩听了,这才战战兢兢地走过来。世凤便牵了他们的手,又朝那口张着黑洞洞大口的棺材走去了。经过棺材时,两个孩子不敢朝里面看,只把头别在一边,拉着世凤几步便跑过去了。世凤把两个孩子送到世普院子旁边,松了小哥俩的手说,“你们现在自己去吧,我和你们毕婶在下面院子里等你们!”说完便返身又回世国的院子去了。

贺宏、贺伟走进世普的院子里,看见大姨家的大门大大开着,大姨和大姨父正坐在屋子里说着什么。小哥俩一见,便喊了一声“大姨”“大姨父”,接着几步奔进屋子里,伏在佳兰身上便哭了起来。佳兰一见,便问:“你们两个不在屋里办你们妈的丧事,上来哭什么呀?”贺宏一听,哭声更大了,一边哭一边说:“帮忙的人都走完了,还办啥子丧事?”世普一听这话,似乎没有想到的样子,身子颤抖了一下,急忙问:“都走完了?”贺伟抹了一把鼻子,抽泣着说:“就剩下凤叔和毕婶在院子里收拾东西,我们害怕,还是凤叔送上来的!”世普听了这话脸立即阴沉了下来,咬着牙齿没有吭声。倒是佳兰过了一会儿才说:“怪不得我说下面这一阵怎么这样清静呀,原来是人都走了。”说完又看着世普问,“怎么办呢?”

世普鼓突着腮帮,牙齿咬得咯咯咯作响,眼睛喷着两道火苗看着外面,过了半天才说:“这是做给我们看的,在对我们示威呢!”世普的话音刚完,佳兰却说:“我看也不能全怪别个,人家帮忙,看的是主人的面子,现在世国被派出所带走了,连主人都不在了,人家还有什么面子看……”佳兰还要说,却猛然听到世普大声地打断了她的话,说:“你这么说,就是怪我不该报案了?”佳兰听见世普的语气不对,便急忙住了口,过了一会儿儿才小心地说:“哪个在怪你不该报案?我只不过说说……”

说着,两个人都沉默了。世普听了佳兰的话,心里确实有些后悔刚才不该对王所长把话说得那么绝,逼着王所长把贺世国当场带走了。即使要追究贺世国的法律责任,也应该等过了今晚,把佳桂的丧事办完再说,可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让佳桂的尸体放在家里发臭吧?想了半天,世普突然对贺宏、贺伟说,“你两个过来!”小哥俩听了,果然爬起来走到世普面前。世普从上到下把贺宏贺伟看了一遍,然后才说:“你两个年纪也不小了,该懂事了。你爸爸经常打你妈妈,你们也是知道的,现在要受到法律制裁,是咎由自取。从今以后,你们就要自立自强,学会独自做人和处事,你们懂得我说的话吗?”小哥俩瞪着一双泪水迷蒙的大眼,也不知究竟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像惯常在老师面前一样胡乱地点了几下头。世普见了,又说,“这就对了!现在你们回去,把白天披的孝巾披上,到你们的端阳哥哥家里去请他们来把你们的妈妈抬上山去埋了……”

世普还没说完,佳兰马上说:“天这样黑了,两个孩子去……”世普听了佳兰的话,自然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也没等她说完,便没好气地打断了她的话说:“这样大的人了,天再黑谁会把他们吃了?”又说,“他们是孝子,孝子都不去谁去?”贺宏、贺伟从今天一早得知妈妈死了的消息后,一天之内,的确是一下懂事了许多,尤其是贺宏,听了世普的话后便说:“大姨、大姨父,我们去请!”世普听了贺宏的话,赞许地点了点头,又说:“你们要懂得孝子的规矩,是要跪着请的,知道吗?”贺宏又嗯了一声,说:“知道了,大姨父!”说罢拉了一下贺伟的手转身要走,佳兰却喊住了他们,说:“你们要是害怕,下去嘴巴放甜一些,叫凤叔或毕婶给你们搭个伴,啊!”世普听了佳兰的话,有些不屑地对佳兰大声说:“怕啥,啊?世界上哪来的鬼?”佳兰说:“我说你这个人今天怎么了,吃枪子了是不是?孩子才多大,又从没走过夜路,黑咕隆咚的,叫个人搭下伴怎么不行?”说着干脆站了起来,继续对贺宏、贺伟说:“来,大姨送你们下去!”小哥俩心里正害怕着,一听了佳兰的话,便高兴地说:“谢谢大姨!”说着便去牵了佳兰的手往外面走去。刚跨过门槛,忽然听得世普又在屋子里对佳兰叮嘱说:“让他们兄弟俩去请,你莫跟到一路去丢人现眼的哟!”佳兰听了这话,回头又瞪了世普一眼,说:“我晓得,你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着,三个人又一齐往下面院子来了。

到了下面院子里,世凤和毕玉玲老两口果然还在院子里等着小哥俩。佳兰见了,说:“二哥二嫂,谢谢你们了!”毕玉玲说:“一堆一块儿的,又是自己弟兄,说谢倒见外了。倒是现在人都走光了,这样热的天气,佳桂的尸体即使要放也放不到两天!再说,尸体不埋,这小哥俩害怕,也不敢进屋,你说怎么办?”佳兰说:“我就是为这事来和二哥二嫂商量的!世普叫他们小哥俩去请端阳他们来把佳桂抬上山去。黑天黑地,这两个东西说害怕不敢去,二哥二嫂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到死去的佳桂面上,辛苦你们一下,给他们搭个伴,陪他们一起去!”毕玉玲听了立即说:“跑点路倒没啥子,不过要是他婶或他老叔去对端阳他们说一声就好了……”话音没落,佳兰急忙说:“他老叔倒是想亲自去的,可是你也晓得,他老叔几十年都没走过这样摸天黑地的夜路了,要是走到路上绊到哪里了,还要多事!你就跟端阳他们说,这就是他们老叔的意思!”毕玉玲听了这话,忙说:“那倒是这样,老叔穿皮鞋穿惯了的,农村的路高一脚低一脚的,又是走夜路,怎么走得惯?”紧接着又说,“没问题,只要是他们老叔的意思,我跟他们说就是!”佳兰听到这里,便感激地对毕玉玲说:“那就给二哥二嫂添麻烦了!”说到这里,忽然看见贺宏、贺伟两个还站在他们身边,便有些生气地对他们训斥着说,“你们不进去拿孝帕,还站在这里干啥?”贺宏听了佳兰这话,便哆嗦着说:“我们怕……”佳兰一听火了,说:“怕啥?你们的妈死了都这样怕,万一是别的人死了,你们不是不敢出门了?”世凤听见两个孩子说怕,就说:“孝帕放在哪里的,我进去给你们拿?”贺宏说:“在我爸爸妈妈睡的那间屋的柜子上面。”世凤听了,便进屋去,没一时拿来了两根长长的用白布撕成的帕子。佳兰和毕玉玲分别给贺宏、贺伟扎在头上,正要走时,佳兰才说:“二哥、二嫂,你们别忙走,等我上去了你们才走。”毕玉玲听了便笑着说:“怎么,他婶你也害怕呀?”佳兰说:“我不是害怕,只是心里有点虚!”世凤听了这话,便对毕玉玲说:“那你陪着他婶上去,我一个人陪贺宏贺伟去找端阳就是了!”佳兰听见,嘴上说着不行,但人却站在那里不动,分明是盼着有人给她搭伴的意思。毕玉玲看出来了,便说:“那行,你们小心点!”说着便和佳兰一起往上面去了。佳兰有了人搭伴,却还是害怕的样子,一边去攥了毕玉玲的手,一边又故意大声地咳起嗽来。

世凤等毕玉玲和佳兰上了上面的院子后,才带着贺宏、贺伟,打着手电筒往端阳家里走去。走到端阳的院子里,端阳家那只黄狗也像是十分疲劳了一样,躺在窝里懒洋洋地叫了一声,世凤立即咳了一下,黄狗听出了声音,也便住了口。三人走上阶沿,却听见屋里有许多人说话,世凤以为是干部们在开会,便站下了,对贺宏贺伟说:“你们年轻人耳朵精灵些,听听是不是干部们在开会?如果在开会,我们就等一会儿再进去。”

两个孩子听了,果然把耳朵贴到门缝上听起来。听了一会儿,终于听清了屋里说的话,原来说的正是他们家里的事。一个人说:“世普叔也真是,难道他不晓得就活人不就死人的道理!”话音刚落,另一个人便说:“就是,现在世国被抓了,世普叔心里这口气算是出了,也不晓得世国今天晚上睡在哪里,也没有人给他送点东西啥的!”这人说完,又有一个接了话说:“世国睡哪里,这事还好说,反正派出所不会让他睡到露天坝坝里,最可怜的是贺宏、贺伟两个娃儿,突然间没有了妈又没有了爹,怎么办?”那人的话一完,就有好几张嘴同时说起来了,其中一个声音大的道:“就是呀,我刚才想多嘴问一问世普叔,娘死了,世国如果又去坐了监,两个娃儿一个读高中,一个读初中,正是关键时期,哪个来负责他们的学费?平时哪个又来管他们……”那人的声音还没结束,马上便有人说:“癞子脑壳上的虱子——不是明摆着吗?老汉和妈都没有了,还读啥子书?出去打工呗!”说到这里,先前那个声音又说:“打工?贺宏打工倒还差不多,可贺伟年纪还那么小,哪个老板会要他?”后一个声音又说:“不打工怎么办?要么,就像电视里演的出去当流浪儿,睡街角角,要么就回来背太阳过山,揉黄泥巴……”这人话还没说完,另一个人叫了起来:“造孽呀!大人出了事,娃儿也跟着受罪!听说这两个娃儿读书的成绩都很好,特别是那个小的,每次考试都是班上一二名,就这样断了人家的前程,实在划不来……”

贺宏、贺伟听到这里,突然在门外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屋子里的声音马上停了,世凤正想问小哥俩哭什么,大门哐当一声打开了,端阳等一干人一下出现在贺宏、贺伟和世凤面前。还没等端阳等汉子问话,贺宏、贺伟忽然扑通一声就朝端阳他们跪下了,哭喊着说:“端阳哥哥,你要救救我们!”端阳一头雾水地说:“你们啥时来的?快起来,有啥话起来再说!”两个孩子却不起来,贺宏说:“你不答应,我们就不起来!”端阳说:“就是要我们救你们,也要进屋来把话说清楚,起来,都起来!”说着就去将小哥俩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一齐进屋去了。

进屋坐下后,世凤才看着屋子里的人说:“哦,我以为你们都回家去了呢,原来都还在这里。刚才我听见屋子里说话说得那么闹热,还以为是开会呢!”端阳听了说:“说开会也说得上,大家就是讨论一下假如世国真的被判了刑,这个家怎么办?”世凤说:“我刚才在路上也在想这个事情,只不过不好对这两个孩子开口,你们讨论出眉目了吗?”说到这儿,贺宏、贺伟又突然对端阳跪下了,磕了一个头,泪眼婆娑地说:“端阳哥哥,你想法救救我爸爸,让公安放了他……”端阳看了看小哥俩一眼,想了一想说:“我怎么能够救你们的爸爸?救你们爸爸的只有你们兄弟两个。我问你们愿不愿意失去爸爸?”两个孩子一听这话,便一齐答道:“我们不愿意!”

端阳听罢,便道:“只要你们不愿意失去爸爸,那就好办!说实话,你妈喝农药死,你爸爸是要负一定的责任,可你妈难道没有责任吗?有啥子事大不了的,非得去死?这些我都不说了,人死都死了,说起也没用了。我只是觉得你们很可怜!俗话说,少年怕丧父,中年怕丧妻,老年怕丧子,你们还没完全长大成人,就没了妈,本身就可怜了。可现在父亲又要去蹲监狱,离了父母的照管,你们不是没有学坏的可能,要是成了坏人,你们这辈子就全完了!即使退一步说不成坏人,可你们爸劳改过,名声出去了,对你们今后结婚成家都有影响。所以大家都在替你们着急,也都不想你们失去爸爸……”说到这里,小哥俩齐齐地对众人行了一个礼,又噙着泪说:“谢谢贺家湾的叔叔伯伯、婶娘哥哥们!”端阳见了,又接着说:“你们先不要谢大家,我刚才在想,你们不想失去爸爸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等把你们母亲安葬后,你们两弟兄像今天一样,跪着给你们大姨父求情!你们爸爸是你们大姨父告的,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只要去对派出所王所长说一声自己不告了,你们爸爸就可能会马上放出来……”

小哥俩听到这里,眼睛里却闪出了犹豫和疑惑的光芒,对端阳说:“可要是我们大姨父不答应呢?”端阳看了他们一眼说:“如果你们大姨父不答应,你们就缠着大姨不放!如果你们大姨说的话大姨父也不听,你们就去外婆家,求你们外婆和舅舅!你们问他们把爸爸送进监狱了,你们成了没有父母的孤儿,该怎么办?你们就对舅舅说:娘亲有舅,爷亲有叔,我们也没有叔,舅舅就是我们唯一的亲人,要么舅舅你就从今以后把我们读书和今后娶婆娘的责任都担当起来,你们看他怎么说……”听到这里,众人都觉得这办法好,于是纷纷说:“就是,看他们答不答应?”贺宏、贺伟明白了,说:“要是大姨父或者舅舅答应今后照看我们呢?”众人立即说:“不可能!他们绝对不可能会像父亲一样照看你们的!”端阳也道:“对,世界上不管啥感情也不能和父母的爱相比!不管你大姨父和舅舅怎样给你们许愿,你们都不要答应,只要爸爸!”贺宏贺伟听了端阳这番话,又要跪下去给端阳磕头,被端阳拉住了,说:“磕头不用了,我们这是为你们好,你们只要记住我的话就行了!”说完又补充说,“另外,你们千万不要说是我们给你们出的主意!”贺宏听了这话,便说:“端阳哥哥,我们记住了,我们一定要回爸爸!”贺伟听了哥哥的话,也说:“我们一定要回爸爸!”

说完这些以后,贺宏才对端阳又说:“端阳哥哥,大姨父叫我们来请你给湾里的叔叔伯伯和婶娘大哥哥们说一声,大家帮忙把我妈妈埋了!”端阳听了这话说:“你们大姨父怎么不亲自来说,要叫你们来?”小哥俩一听这话,却愣住了,半天没回答上来。世凤便说:“真是世普叫他们来的,我听见佳兰亲自对毕玉玲说的!”小哥俩见端阳听了他们和世凤叔的话没有表态,又跪下去对端阳磕了一个头,流着泪说:“端阳哥哥,我们求你了!”端阳一见,又弯腰把两个孩子扶了起来,说:“你们刚才一来,我就晓得你们是冲你妈妈来的。你放心,我们再赌气,也不会跟你们两个小孩子赌气,是不是?”说完便对大家说,“既然是两个小孩来请了,大家就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到两个小孩的面上,继续去把佳桂的丧事办完吧!”众人一听这话就说:“就是,我们也不是跟两个小孩置气,救人救到底,帮忙帮出头,走吧!”大家于是又像商量好了似的,一窝蜂地出门去了。

闲话少说,当天晚上,端阳又叫人去把凤山父子俩喊来,重新给佳桂看了出门的日子,日子就看在第二天凌晨寅时。当下凤山又重新给佳桂举行了装棺和封棺仪式。这一次,凤山是绕着佳桂的灵柩走一次,念一段经文,然后高喊:“请受惊的孺人灵魂一次入棺!”喊完,又绕棺一次,念诵一段经文,又高喊:“请受惊的孺人灵魂二次入棺!”一连这样进行了三次,凤山才叫封棺。然后再次把佳桂的灵柩移到院子里,进行三献和起灵仪式。直到凌晨上山的时候到了,方才把佳桂抬到挖好的墓坑里埋了。

这一次,世普和佳兰出现在了送葬的队伍里。往棺材上埋土时,佳兰又哭了起来,但被一群女人把她拉开了。拉开不久,世普和佳兰没等葬礼结束,便先回去了。天亮了开丧饭时,世普和佳兰都没下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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