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民意是天》(11)
第十一章《民意是天》(11)贺兴民讪笑着,正想回答什么,忽听得外面的狗又汹汹地咬了起来。伴随狗咬声,一个男人的声音又在门外叫了起来:“贺兴民,贺兴民出来把狗吆到一下!”兴民正要起身,李国英走在了他的前面,又过去开了门,唤住了狗。贺兴成站起来,正想叫贺兴民把烟拿到一边去,门外进来两人,却是贺通良和他的女人张道碧。两人一进来,看见贺兴成两口子在这里便愣住了。又看见了桌子上的烟,心里更是明白如镜。贺通良便没好气地问贺兴成:“你们怎么来了?”贺兴成道:“你们怎么也来了?”贺兴民见两人都恨不得吃了对方的样子,便道:“坐,坐,来的都是客!”这儿贺通良仍没坐,还是盯着贺兴成怒气冲冲地道:“你们来干什么?”贺兴成道:“你们来干什么,我们就来干什么!”贺通良一下被噎住了,半天回答不出来。张道碧见了,便直通通地道:“我们是来问贺兴民想好没有,究竟把票投给哪个?”李红见张道碧答了话,也不甘示弱,马上答道:“他们屋的票,已经决定投给贺端阳了,你们各人快走!”张道碧一听,觉得自己受了冒犯,便没好气地冲李红道:“我们这里说话,你搭什么腔?”说着又回过头冲贺兴民说:“哪个叫你们答应把票投给贺端阳的?你们的票可要投给贺国藩……”李红受了抢白,心里自然不甘,没等贺兴民说话,便又冲张道碧喊了起来:“你是什么人,非要强迫别个把票投给贺国藩?不投给贺国藩你把人家抓去剖背?”张道碧见了,也气势汹汹地冲李红道:“你又是什么人啊?”两个女人说着说着,便往拢走去。这儿贺兴民见两个女人要互相抓扯的样子了,着了急,便急忙往中间一站,双手叉了腰,吼道:“哪个叫你们来的啊?我屋里的票拿来揩屁股,哪个都不投!你们都给我走,走!”说着便分别去推贺兴成和贺通良。贺兴成站了一会儿,觉得在人家屋里吵起确实不好,便先和李红走了。隔了一会儿,贺通良和张道碧也走了。
贺兴成走出来,对李红愤愤地说:“真晦气,两个人撞到一起了!”李红道:“那有什么办法,碰都碰到了!”又道:“硬怕是贺端阳没有当官的命!我跟李国英谈得正投机,没想到杀出他们两个,你说是不是他的运气不好?”贺兴成道:“什么运气不运气?这两晚上正是拉票的关键时候!别个说的选举的时候狗都要瘦几斤,有什么奇怪的?”李红道:“那你去跟端阳说一声,看他怎么办嘛?”兴成道:“什么结果都没有,去跟他说了,今晚上又会睡不着瞌睡!”李红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反正我们也尽力了!”兴成道:“要说也等到明天再去吧!”说着两口子回了家。
两人回到家里,正说洗了脚上床睡觉,没承想李国英却打着一支电筒来了。李红忙道:“姐你怎么来了?”李国英道:“刚才硬是对不起你们,没想到贺通良两口子也来了!我屋里那个人叫我来跟你们说一声,你们转告端阳,正式投票时,我们屋里六张票,三张投给端阳,三张投给贺国藩,免得得罪哪一个!”李红急忙道:“姐,怎么要这样?你一下投给端阳不就行了吗?”李国英道:“他爹已经去跟贺国藩回了话,一下投给了端阳不得罪了贺国藩?”李红笑着,附在李国英耳旁低声道:“姐,你怎么那么傻?你嘴巴说全部投给贺国藩都行。写票的时候又没有哪个跟到你们,你画没画贺国藩的名字哪个知道?”贺兴成听了这话,一边拿帕子揩脚,一边也对李国英说:“就是,嫂子!你在兴民哥耳朵旁边多吹点枕头风,让他全部画贺端阳的圈圈。今后贺端阳亏待不了你们!即使贺端阳亏待你们了,还有我们!明年你田里的谷子什么的都包到我身上!”李国英一听这话高兴了,立即道:“那好,我跟他爹说一下!”说完要走,兴成又对李红道:“柜子里还有一条烟,是我原来买回来抽的,让嫂子带回去给兴民哥抽!”李红果然又去拿一条烟出来,交给了李国英。又将她送到门外,将刚才的话又叮嘱了一遍。李国英此时便大包大揽地道:“你放心,投票那天,我叫你那死脑筋哥儿在屋里,我去投票,保证全部画端阳的圈!”说完便高兴地走了。
李红回到屋里,把李国英的话跟兴成说了一遍。兴成一听事情有了结果,穿上鞋子便去了端阳家,将这好消息告诉了端阳。端阳听了果然十分高兴。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因为所有人的许诺都还没有变成现实。这中间的变数哪个也说不清楚!你在努力争取,对方也一定在千方百计做工作,只有在等待选举结果出来以后才会见得到分晓。这样想着,端阳又嘱咐兴成不要掉以轻心,这两天让李红去把李国英盯紧一点,别让贺国藩和贺通良来把这几张票拉走了。兴成说了一声:“我明白!”自去了。
说话间,两天时间匆匆过去,第二日便是全县统一规定的选举日了,村庄里更是笼罩着一种临战前的紧张气氛。这日傍晚,贺毅忽然跑来对端阳道:“你知道不,他们明天还要搞一只流动票箱!”贺端阳一听这话,怀疑听错了,便道:“什么?上面明明规定只能在中心投票站投票,连投票点都不许搞,怎么又搞起流动票箱来了?”贺毅道:“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只听说了这是刚才村选委会决定的!”端阳道:“搞流动票箱就是想搞鬼!不行,我们去找贺春乾!”于是便拉了贺毅往贺春乾家里去了。
到了贺春乾家里,贺端阳便直通通地问:“听说明天村里还要设一只流动票箱?”贺春乾毫不隐讳,回道:“是呀!”贺端阳一听,便用了质问的口气道:“省里和县上的文件都明确规定了村民只能到中心投票站投票,连投票点都不允许搞了,为什么还要搞流动票箱?”贺春乾不慌不忙地道:“我没见到你说的那个文件!我只见知道上面文件是这样说的:投票点要从严控制,尽量少搞或不搞!从严控制不等于一点儿不要嘛。何况我们除中心投票站外,也没有搞别的投票点,我们是按照县上的要求办的嘛。”贺端阳觉得贺春乾并没有把设流动票箱的事解释清楚,仍咄咄逼人地问:“那为什么要搞流动票箱?”贺春乾仍是十分冷静地道:“为什么,为的是方便全村几十个行动不便的老年人和残疾人!我也想把他们集中到中心投票站来,可他们难道会飞来?上面对委托投票又做了严格的规定,每个受委托的人不得超过三张选票,那剩下的怎么办?难道就剥夺他们的选举权……”贺端阳没等贺春乾继续解释下去,便气呼呼地打断了他的话,道:“搞流动票箱就是想作弊……”贺春乾也没等他继续说下去,便沉了脸道:“没你说的那么严重!我们已经充分考虑好了每个环节,流动票箱只限于行动不便的老年人和残疾人。并且是在会场上做了统计后,方才由村选举委员会派出人员,并在乡选举指导小组的监督下,上门去接收那部分的投票,哪个能作到弊?”可贺端阳哪里肯信,仍然气冲冲地道:“不想作弊还搞什么流动票箱?说白了,你们就是想借此拉票!想借代人填票的机会填你们的人!即使不拉票,不代填票,在你们的眼睛监视下,别人还怎么填票……”贺春乾一见贺端阳那副样子,便也把脸黑了下来,大声道:“贺端阳,你也是竞选人之一,说话可要负责任!”端阳又大声抗议道:“反正我们不同意搞流动票箱!如果你们真要坚持,明天我们就不参加选举!”贺春乾冷笑了一声,回答道:“参不参加选举是你们个人的事,可设一只流动票箱是村选委会集体研究,又报乡选举指导小组同意后才决定的!不是我们心血来潮想设就设的!你们可以不参加选举,可集体决定、上级同意了的事我们一定要坚决执行!”贺端阳气得嘴歪眼斜,狠狠地咬着牙齿道:“那好吧,我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说完拉着贺毅一起回去了。
回到家里,贺毅问:“怎么办,我们真的不参加选举了?”端阳的胸脯起伏了一会儿,方才有些丧气地说道:“现在的局面越来越明显了,郑全福肯定会拉走郑家塝的选票,即使小房的人全投我的票,我的票也不会超过半数了。”贺毅道:“可我们也拉了一些大房的票呀!”端阳道:“是的,我们是拉了大房的一些票,正因为如此,我原来有个乐观的估计,最起码可以和贺国藩打个平手!可现在他们打着保障老年人和残疾人选举权的幌子,搞这样一个流动票箱,我们连和贺国藩打个平手的希望都更加渺茫了!且不说像我刚才说的通过代填票、拉票等方式作弊,就算一点不作弊,中国的老百姓不论平时有多大意见,只要人往他面前一站,他也不好说什么了!何况大家都住在一个湾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哪个都是熟人,都怕得罪人!平时看起来有一肚子的意见和不满,可真要三人对六面,又有几个人能拉下面子说出来?他们这样一搞,起码又要拉走我们几十张票!现在,一张票都可能决定命运,何况是几十张呢!”
贺毅一听这话,觉得在理,于是便道:“你说得也确实是这样!哪个都有面子思想,人在人情在,人在面前人情便在,他们等事情拢来了才搞这一招,又是经乡上同意的,我们真还不好说什么!”端阳说:“所以与其这样,我们就借反对流动票箱,拒绝参加选举……”贺毅道:“那我们辛苦一场,就这样认输了呀?”端阳道:“哪个说我们认输了?我是在想,像我们这样挖空心思和他们掰手腕,比心机,没什么意思了!与其把精力消耗在和他们比手腕、比心思上,不如去争取一个好的制度!一个好的制度可以让坏人不敢使坏,甚至能让坏人变好,好人变得更好!一个坏的制度又可以使好人变坏,坏人更坏!”
贺毅有些不明白端阳的话,问道:“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端阳道:“什么意思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就是说不想和他们在这些方面争了,我们到上面去把国家制订的选举制度争取下来,让这些好制度在村里不折不扣地在阳光下执行!这样一来,即使我选不上也心服口服!”贺毅听后,立即大声道:“对!我们湾里发生的事,就是没有按《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办事,总要在执行中走些过场!你说说,我们怎么去争取这些好制度?”端阳道:“告状!我说不参加选举,是指我们几个明天不亲自去参加投票。我们明天的任务便是去跟着他们,从中心会场的秘密写票到他们的流动票箱!他们说不会作弊,可饿狗儿怎么离得开茅坑边?他们为了让贺国藩当选,肯定要做些手脚!我们跟着他们,他们怎么做我们都不去管,还是按我们原来说的用手机悄悄把相照下来,把音录下来!在这回的选举操作中,他们已经有很多违法的地方了!再加上明天我们偷偷掌握的资料,我们就有足够的证据到上面去告他们!我相信,我们只要有理有据,上级也不会不管的!只要我们告赢,上面一来纠正他们的违法选举,那国家的好制度不是就像大姑娘嫁人一样,嫁到贺家湾来了吗?以后哪个还敢不按好制度办事?”贺毅明白了,道:“对,这叫以退为进,我们就这样办!”端阳道:“我们马上去安排,你回去跟长军、善怀等说一声!你做事细心、肯动脑筋一些,明天就分别躲到那些老年人和残疾人家里,看那些拎流动票箱的人来了怎么做?不管他们做什么,你们都不要去惊动他们,只把证据拿回来就行了!我马上去找兴成哥,明天我们就在中心投票站看能不能抓到他们什么违法的地方!”贺毅立即大声道:“行,明天我把贺勇、贺建都叫上,不信抓不到他们的证据!”说毕便匆匆忙忙回去找长军、善怀、贺勇、贺建等人去了。这里端阳也马不停蹄,赶着去了贺兴成家里。
第二天,端阳、贺毅等人果然分头行动,投票结果,果如贺端阳所料,郑全福得了村主任票一百四十多张。这一百四十多张票肯定全是郑家塝人投的。贺端阳得了村主任票四百一十二张。贺国藩得了村主任票四百八十三张,超过应参选村民的半数,再次当选为贺家湾村村主任。
〖=pz(〗尾声
一
当天,全乡村民委员会换届选举工作全部顺利结束。按照乡党委事先确定的方案,第二天,乡党委、乡政府便召开了新一届村委会班子大会,祝贺各村换届选举工作的胜利结束,以及新的村委会班子的成立。大家都明白这只是一个仪式性的会议,乡上也没什么具体任务布置,不过是把大家召集到一起热闹热闹,祝贺祝贺,套套近乎,叙叙感情,中午吃一顿饭。酒足饭饱以后,大家才坐在一起说一些以后的工作打算、发展规划、奋斗目标之类不着边际的话,说是聊天也行,说是吹牛也行,反正也没人计较,要的就是那个气氛。然后便是乡上领导讲话,也无非是近期工作二三条,要求四五点。工作二三条,诸如新一届村委会产生之后,要及时召开村民委员会会议呀,组建各工作小组呀,要制定科学的、切实可行的任期目标和发展规则呀,要重新修订或制定《村民自治章程》《村规民约》《财务管理及审计制度》《村民代表会议制度》等等若干规章制度。这些都是上面文件上有的,领导此时照着念出来便是领导的话了,体现着领导的重视。要求四五点,诸如一要焕发革命青春、二要踏实苦干、三要清正廉洁、四要加强团结、五要紧紧团结在以xx为代表的党中央周围等,不必细述。这些程序和话语大家皆已耳熟能详,又加上没有具体工作布置,因此每个来参会的人都不像往日那么匆忙。十点来钟时候,各村村支书与新当选的村委会成员才三三两两地一边说笑,一边陆续步入乡政府大院。进入乡政府大院,一些和乡上干部关系特别亲近的人便溜进了乡干部的屋里,或聊天,或喝茶打牌,不一而足。更多的人是站在乡政府院子里,大声地互相玩笑取乐,一片轻松愉悦的气氛。说是新班子,可除了石河村的焦主任是这次选举中选出的新人外,其余全都是老面孔。
时针刚刚走到中午十二点,乡上有人出来大喊了一声:“各位来参会的村支部和村委会的同志往大会议室里走!”众人一听,方知是开席了。于是不管是院子里的,还是在乡上干部屋子里的都钻了出来,开始往下面的大会议室里走去。进去一看,里面一溜摆了十张大桌子,临时从小场上请来帮忙的人,一个个手托掌盘,往来穿梭,正往桌子上传着酒菜。虽未开席,屋子却已是美酒飘香、佳肴琳琅,一副丰盛而热烈的景象。众人以村为单位各自在桌子边围坐了。没一时,乡上众领导来到,众人响起一片掌声。走在前面的伍书记如国家元首一般,微笑着向众人挥手致意。走到最前边一桌,领导们坐下了。室内闹哄哄的。一些人等不及,开始倒啤酒,并去夹盘子里的花生米吃。这时,只见谢乡长走到主席台前面的麦克风前,先咳嗽了一下,然后宣布道:“同志们,请大家安静一下,下面请乡党委伍书记发表祝酒词!”众人一下安静下来,都一齐把目光投到前面来。
说话间,伍书记手里拿着一张纸,已经走到话筒前,先十分严肃地扫了会场一眼,然后伴着屋内氤氲的佳肴美酒的阵阵香气,抑扬顿挫地讲了起来。道是:
各位同志、各位战友、各位兄弟姐妹:首先我代表乡党委,乡人大、乡政府、乡政协,对我乡这次村委会换届选举中当选的村委会成员,表示热烈的祝贺!对乡政府全体工作人员和支部书记们在选举中的辛勤工作,表示最衷心的感谢!
我们这次选举组织严密,运行平稳,大家在选举中配合默契,精诚团结,充分说明我乡的干部在作风上是过得硬的,在思想上是能够和乡党委、乡政府保持高度一致的,是能够完成各种高难度工作的!
村委会的新班子已经选出来了,我衷心希望大家要在村党支部领导下,扎扎实实地做工作。选出你们来不是为了争名誉,而是为了干工作。乡党委、乡政府相信你们的工作会越干越好!
下面我提议,为这次选举的胜利结束,为下一步工作的顺利开展,干杯!
大家齐声应和,起立碰杯。个个都是一饮而尽,场面热烈,把午宴的气氛推向了高潮。随后,伍书记带着乡党委一班人,还有乡人大、政府、政协主要领导等,一一到各桌前敬酒。杯起杯落,众声喧哗,一派团圆、喜庆的气氛。当伍书记等人往贺家湾村这桌人面前走时,贺春乾和贺国藩早率了众人站起来,举杯相迎。伍书记等人走过来,照旧说了一通祝贺与鼓励的话,和众人碰了杯,将杯中酒干了。然后,伍书记特意又给贺春乾斟一杯了,道:“我今天可得和贺支书多喝一杯了!”说罢,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举起来,和贺春乾碰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只用眼睛端端地看着对方,道:“来,喝了!”贺春乾同样没有说什么话,也只说了一句:“要得,喝了!”两人都同时将酒端到嘴边,互相又看了一眼,都将酒倒进了嘴。然后,伍书记抹了一下嘴,又笑一下,却将嘴凑到贺春乾耳边轻声道:“你们那个贺端阳呢?他不是跳得很高的嘛,现在他不会跳了吧?”贺春乾大声道:“他要跳得起来了!”说完哈哈大笑了起来。伍书记也跟着笑了。笑着,又去给贺国藩倒了一杯酒,道:“我还要跟贺主任喝一杯哟!”说罢自己倒了酒,举起杯来,这次却说话了,道:“来,贺主任,你这个主任来之不易,你是知道的!从今以后,可要听贺支书的话,团结一致,共同搞好贺家湾的工作啊!”
贺国藩正要答话,伍书记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铃声非常刺耳,像很不耐烦似的。伍书记急忙掏出手机,看了一下屏幕,突然对贺国藩道:“别忙,我接个电话再说!”说着就朝外面跑去。贺国藩只得放下酒杯,等着伍书记回来重续酒局。
没多久,伍书记果然回来了,却是紧绷着一张脸,鼓突着腮帮,像是有人借了他东西没还的样子。贺春乾和贺国藩一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怔怔地望着他。半晌贺春乾才小心地问:“怎么了?”伍书记看了贺春乾一眼,也没答,只咬着嘴唇生气。贺国藩又去端起酒杯来,满脸献媚地对伍书记笑着道:“来,伍书记,还是喝酒!”一语未了,忽听伍书记没好气地说道:“还喝什么酒?贺端阳带着人到县人大上访去了,黄主任让我到县上接人!”满屋子的人一听这话全都愣住了。贺春乾和贺国藩顿时也没有了吃饭的心情,互相看了一眼后便跟随伍书记走了出去。
却说贺端阳们昨天唱票一结束,一伙人便聚到一起,互相凑了一些情况。当天下午,贺端阳、贺兴成、贺毅、贺长军、贺善怀、贺勇、贺建、贺林、贺飞等十来个人便赶到县城去了。到了县城,贺端阳先去了贺世普家里,把贺家湾村委会换届选举的事对贺世普说了一遍,然后又说了自己告状的打算。贺世普却有些冷淡地说:“你觉得有理就去告吧!我出来这样多年了,对湾里的事也不好说什么,你就当没得老叔这样一个人好了!”端阳一听这话,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立即道:“老叔,我也不是想叫你帮我们出头露面,只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看能不能去告?”贺世普仍是冷冷地道:“能不能告,你们自己还不知道?你们觉得能告就告去吧!我反正不会掺和到村里的事来!”贺端阳不明白老叔为什么生了他的气?过去他虽说也没帮过自己什么忙,可从来没这样冷淡过呀?正想问,忽听得贺世普又说道:“上回政协燕副主副邀我回贺家湾走了一趟,怎么后来传出说我是回来给你拉票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不?”贺端阳立即明白了贺世普生气的原因,便道:“老叔今天不说,我还不知道呢?这恐怕是一些人故意造谣!”贺世普鼻孔里哼了一声,道:“无风不起浪,这中间恐怕真有人操纵,我糊里糊涂做了别人的枪子!连你们乡上的伍书记也这样问我。他虽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可好话孬话我还听不出来?他的意思是叫我少管老家的事!这些年我管老家什么事了?出来这样多年了,现在老都老了,何必还去得罪人?”端阳等贺世普说完,便道:“老叔也说得对,不过我真没有听说过!”说罢站起身要走,贺世普才道:“我还是支持你依法竞选村委会主任的!我对你们乡伍书记也这样说过!我说目前农村很缺人才,年轻人有这份理想就该大力支持!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去办,只不过老叔不能具体跟你说什么!”端阳一听这话,明白了老叔的心思,实际上他还是赞成他们告状的,于是道:“我知道了,老叔,谢谢你!”说罢便走了。
从贺世普家里出来后,端阳找到兴成、贺毅等人,却没说贺世普起先对他有些不冷不热的话,只说老叔支持他们告状,只是他也不知道该找哪个部门告。兴成便道:“走,找我幺爸去!”一伙人于是往贺世海的公司去了。贺世海在这一段日子里,为了当上市人大代表,四处求人,出了些血,费了些心,自然也看了一些人的眼色,可到目前县上还没有哪个管得着事的头儿给他一个实话,说组织可以提名让他做代表候选人。据他私下了解到的消息,想当市人大代表的私企老板太多,这些人手里都有钱,县上领导一直举棋不定。看来,要想组织提名恐怕有一定难度了。世海只有下定决心,实行第二套方案,走县人大代表提名之路。当不上红马就当黑马,就像邓小平说的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此时,也不管是红马黑马,能当上市人大代表就是一匹骏马!不过,这黑马也是不容易做的!它要比做红马花费更多,出血更大。贺世海一想到这些,心里就愤愤不平,道:“你红马凭什么就能做红马?你和法律对照一下,证照齐全不齐全?”越这样想心里就越不平衡,又越坚定了走黑马的道路。这时一听端阳、兴成等人说了村里选举的事,又联想到了自己的事,猛觉得自己和端阳有着同样的遭遇、同样的心情,便坚定不移地对贺端阳们说:“告,坚决告!龟儿子些挂羊头,卖狗肉!不光卖狗肉,连狗毛都被他们卖完了!什么民主?全是打着民主的旗号搞垄断经营,违规操作,欺行霸市,不告换不来真民主!”说罢又说:“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人大的黄主任最近也成为我的铁哥们!我今晚上给他打个电话,说一下你们的情况,明天一上班你们就去找他!”端阳们一听十分高兴,便道:“我们用手机悄悄照了一些相,也录了一些音,不知道该怎么弄出来?”世海道:“这个还不容易?你交给兴仁就是了!”说着把兴仁喊了过来,对他说了端阳他们的事。兴仁道:“这个太简单了,你把手机都给我们,我让办公室的小邓复制到电脑里,制成幻灯和音频文件就是!”端阳们一听,果然纷纷掏出了手机交给了兴仁。兴仁马上又拿到对面屋子里,给了上次送端阳下楼的十分漂亮的女孩。世海又让兴仁带端阳们去县上的财政宾馆登记了几个房间,让他们先休息,晚上他做东请客。端阳们自是十分感激,千恩万谢地说了一通话后,便随兴仁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端阳等人便按照世海昨天说的,直接往县人大找黄主任去了。却原来县城上班也实行朝九晚五,端阳一行人去得早了,便在人大的大门前坐着。坐了将近一个多小时后,才有人来上班。那人见大门口坐着这样一群人,便问他们是干什么的。端阳答是告状的。那人又问告什么状。端阳又说告村里违法选举的状。那人一听不说什么了,过去开了大门,又把端阳们带进一间会议室,道:“你们在这里坐着,等会儿信访办的同志来了,你们到信访办公室去!”端阳道:“我们不到信访办,我们找黄主任!”那人道:“什么事都找黄主任,领导还工不工作了?”贺毅道:“领导听我们反映情况就不是工作?”那人盯了贺毅一眼,道:“领导听情况,也要看是什么情况嘛。一个村的选举也要领导来管,领导管得过来?”贺毅正要答话,端阳把他拦住了,回头对那人说:“我们和黄主任预约了的,黄主任叫我们等到!”那人一听又看着端阳问:“你们真的和黄主任约了的?”端阳道:“我们怎么敢扯谎?不信你打电话问嘛!”那人果然掏出手机给黄主任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打完,那人马上对端阳们换了一副面孔,笑容可掬地道:“哦,你们请过来坐!”说着带着端阳们又上了一层楼,开了一间办公室,里面靠墙一溜锃亮的皮沙发,中间一只茶几,茶几两头,花瓶里各插着几枝塑料花。中间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请勿吸烟”四个字。那人将端阳等人带进去坐了,又拿出一次性纸杯,给每人倒来一杯白开水,然后对他们微笑着鞠了一躬道:“你们稍等一会儿,黄主任一会儿就上班来了!”说罢便退出去了。
没多久,黄主任果然来上班了。黄主任五十来岁,穿一套笔挺的西装,头发向后梳着,头顶秃了一块。人长得白白胖胖,朝前挺着一个啤酒肚。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秘书,一只手拿着一只不锈钢保温杯,一只手拿着一只公文包。原来县人大是县委书记兼着常委会主任,行使着对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执政者的监督权。黄主任叫黄铜,是党组书记、常务副主任,主持着人大的工作。黄铜过去和贺世海并没有特别的关系。只是贺世海打定主意要当市人大代表,特别是经过一段时间的争取、想依靠组织提名而希望渺茫,铁下心走人大代表提名这条路后,这才一下意识到此黄主任在实现自己心愿的过程中有何等重要的作用!于是便通过政协燕副主席牵线搭桥,先是请黄主任出来吃了几顿饭,渐渐熟了,世海便和他单线联系。世海平时为人比较义气,何况此时为市人大代表的事又有求于别人,因此出手比较绰阔。黄铜在做人大党组书记、副主任前,是县委副书记。虽前面带着一个“副”字,却是除县委书记、县长外,县上的第三号人物,身前身后每天也有不少人簇拥着。一到人大,虽然比过去做副书记还升了半格,可门前车马却少得可怜起来!心里正有些失落,忽遇到全县有名的房地产老板贺世海和他交朋友,并且几次单独接触下来,觉得贺世海还十分的够哥们,于是没多久,两人便称兄道弟,俨然一个人了!
端阳等人见黄主任来了,便一齐拥到黄主任办公室里。黄主任昨天晚上接了贺世海的电话,已是心里有数了。一边叫端阳他们稍坐,一边又叫秘书去通知信访办主任、法工委主任和县民政局分管村委会换届选举的李副局长等人都到他的办公室里来。没一时,一队人马果然来了,黄主任这才让端阳等人,说说要反映什么事。贺端阳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打印好的上访信来,如做报告般不卑不亢地念了起来。道是:
敬爱的各位领导同志:
我等是贺家湾村公民,为告支书贺春乾等人在本次村民委员会换届选举中,目无党纪国法,以权谋私,把贺家湾村搞得乌烟瘴气、村民怨声载道;乡上领导对贺春乾违反《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的行为,不但不加制止,反而千方百计和贺春乾站在一边,使我们村的选举出现了多处违法现象,严重侵犯了选民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为保障公民的民主权益,推动社会主义民主化建设,我们特向尊敬的领导上诉!望领导为我们广大人民群众做主,体察民情,明察秋毫,重新进行村民委员会的选举。
贺端阳念到这里,从民政局来的李副局长便露出了不耐烦的样子,道:“你别照纸上念了,直接说是哪些地方违法就行了!”又道:“领导都很忙,哪有时间来听你们的空话?”贺毅听了这话,仗着今天有黄主任撑腰,便有些不满地顶撞道:“你们平时开会,说那么多的空话都说得,我们才说几句就不耐烦了?”李副局长正要回答,却听黄主任道:“算了,让他说下去!”说完,又对贺端阳道:“你接着说吧,不过尽量简明扼要一点!”端阳一听这话,索性把稿子往旁边一丢,道:“我干脆凭口说,还说得利落点!”黄主任道:“也行,捡最主要的说!”端阳翻着眼皮想了一想,便道:“那我就说主要的吧!第一,村选举委员会的产生,没有按照上面文件的规定办事。文件规定选委会应由村民会议或各村民小组推选产生,但我们村选委会的成员,是在村组干部会上由村支书贺春乾提名,村组干部举手表决通过的。这样还不算,村支部还成立了一个村选举领导小组,凌驾在村选举委员会上,一切都是村选举领导小组说了算!村选举委员会既缺乏代表性,又缺乏独立工作性,为贺国藩等人作弊提供方便……”
说到这里,黄主任说:“嗯,这倒是一个问题!好,你又继续说。”端阳得到鼓励,便又道:“第二,选民资格的确认,违反上级规定,搞两种政策。今年文件明明规定选民以归属地为准,不再以户籍地为准!然而他们公开违反这一规定。贺明富的妹妹贺小玲嫁到外地,虽然没有办户口,但多年都没在村里居住,可为了拉票,村选委会却通知她回来投了票!贺良礼的女人和他离了婚,虽然户口也在村里,但本人也到外面打工去了。本来她和贺良礼没一点儿关系了,可贺良礼却帮她投了票。可对不是他们一派的人,他们却坚持归属地原则,在选举中搞一村两制……”
话没说完,信访办主任道:“别忙,你把这两个人的名字再说一遍!”端阳又把这两个人重复了一遍,然后才接着说:“第三,为了让原村委会主任能够选上,打着县上文件‘乡选举工作指导小组可根据实际情况,对本乡各村委会成员的任职条件提出一些具体的指导意见’这个规定的旗号,将县上统一制定的‘村委会主任年龄一般不超过五十五周岁’这个规定,改为‘不超过五十七周岁’。因为原村主任贺国藩今年正好五十七周岁,这种随心所欲地‘因人设制’、‘因人改制’破坏了正常选举。”
黄主任听到这里,便对李副局长问:“民政局的文件有这个规定吗?”李副局长道:“我们也是根据省上的规定制定的,村民委员会主任的年龄一般不超过五十五周岁,但考虑到个别地方中、青年人都到外面打工去了,怕找不出人,所以又规定了乡选举工作指导小组可以根据本乡实际情况,做适当的调整!”黄主任道:“又是一般,又是不超过,又是可以做适当调整,又生瑜,又生亮,叫下面怎么操作?”李副局长听了,没有解释,只在纸上假意装作记录。
贺端阳等黄主任说完,便又继续往下说了第四、第五、第六几点。第四点说的是乡、村干部对选举干预过度,甚至以利诱、胁迫等手段来操作选举,严重违反选举法精神。第五点说的是在选票的发放与登记上漏洞重重。有的选民没有得到选票,工作人员在村干部的授意下将选票扣留在自己手中,自己帮忙代填,所选的人都是村支部定好的人。第六点是选委会以“保障全村行动不便的老人和残疾人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为由,滥用流动票箱。在使用流动票箱时,不严格按照规则来操作,甚者严重作弊,为一些人大开了方便之门!端阳刚把第六点说完,黄主任又道:“看来这个村的选举问题还不少!”说完又看着李副局长问:“怎么现在还在使用流动票箱,不是早就不允许搞流动票箱了吗?”李副局长答道:“从政策上来讲是早就不允许搞了!可从选举实践来看,确实有一些行动不便的老年人不能到中心投票站投票。上面又规定委托投票不能超过三张,因此一些地方搞了流动票箱!”黄主任道:“原来是这样!”说完又对端阳道:“你继续说!”
端阳听了,又道:“第七,委托投票不规范。许多人代填票数超过三张,一些工作人员在发放选票时,往往将全家的票交到一个人手里,使得一人一票的选举成了‘户代表’选举。更有甚者,有的选民在别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越俎代庖,对此一些工作人员也不闻不问。第八,画票没有严格遵循秘密原则。一些选民填票时十分随意,拿到选票就在会场上填了。还有一些选民随便抄别人的或请人代填,有的人则站在其村民身边观看其画票。一些竞选人及帮他拉选票的人更刻意影响别人填票,他们暗示、怂恿村民填某某某,或站在选民身边形成压力,迫使其碍于情面,填自己或所支持的人……”
说到这里,李副局长问道:“你们村里没有设秘密画票间?”端阳道:“设了的,可根本没人到秘密画票间去画票!”李副局长道:“这是选民的素质问题,怎么能怪村上和乡上的人呢?”端阳马上道:“怎么不怪他们呢?一怪他们没有认真地组织,二怪他们是有意这样做,好浑水摸鱼!说我们老百姓素质低,是因为有人根本不了解我们老百姓!难道老百姓不想民主?恰恰是老百姓太想民主了,又得不到民主,所以才对选举不感兴趣,甚至和干部唱反调,在选票上画猫画狗!因为那种选举只是一种假民主!对假民主老百姓又没有办法,便只有通过不合作或用其他方式来发泻心中的不满了!如果我们老百姓的选举权益都能顺利得到实现,让他们放心选举自己信得过的当家人,你看他们积极不积极呢?”黄主任听了端阳这话,立即赞同地说道:“你说得不错!老百姓连根本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都得不到保障,想要他们有多大参与的热情是不可能的!你刚才说的大家不愿到秘密画票间去画票,便是对选举没热情的表现!大家虽然也来开会了,却并不是心甘情愿的,而是在少数选举组织者完全漠视他们的政治参与权的情况下,被迫的,所以他们才那样做!”说完,又对李副局长说:“以后,我们可不能随便说农民素质低,不懂民主,不会履行权利和义务的话了!中国农民确实缺乏民主的实践,对民主选举制度没有太深的认识,这不能怪他们,只能怪我们这些选举的组织者嘛!”李副局长听了这话,立即说:“那是,领导说得极是!我们也反复强调要正确引导农民的民主意识和民主权利,可一些地方总是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黄副主任道:“有问题不要紧!有问题就纠正呗!”说完又对端阳问:“你说完没有?”端阳道:“还有最后一点!第九,正式投票前,没安排竞选人发表竞选演说,更没让村民提问。支书贺春乾公开说那是脱了裤子打屁——多一道手续,哪个还不认识哪个?”说完端阳又看了看兴成、贺毅等人,最后说:“我以上所说的完全是事实,如有不实,我情愿承担法律责任,希望领导为民做主!”黄主任听了,又对贺兴成、贺毅等人道:“你们还有什么补充的?”话音一落,贺兴成等人便纷纷举起手,道:“有!有!”说完便你一语、我一言地说了起来。
这一说,便拉拉杂杂地说到了十一点多钟,人大法工委主任一看时间太晚了,便对端阳们道:“好了,时间不早了,领导坐了一上午,情况也非常清楚了,现在听听领导的行不行?”贺兴成、贺毅们果然便不再说什么了,看着端阳。端阳急忙拿出昨天世海公司里那个小邓制成的幻灯片光碟,对黄主任道:“我这里还有些照片和录音,领导还看不看了?”黄主任忙说:“不看了,你们说的情况我都知道了!简直是乱弹琴,上面把选举当成一件大事,一些同志则把大事当儿戏!这反映了我们一部分同志对选举的认识还没到位!”说完又对端阳们说:“对你们反映的问题,我们马上组织相关人员下来调查。如果选举确实存在问题,该纠正的一定纠正,该重选的也一定重选!总之,我们必须依法办事!”说完,便让秘书进来,将贺端阳们带到下面的大会议里,让他们先休息。然后又叫法工委主任给伍书记打了一个电话,让伍书记到县人大来一趟!民政局的李副局长因为在做村委会换届选举的具体工作,这样的事见得太多。他本想对黄主任说,这十几个村民反映的情况在全县还有很多,就别把伍书记叫来了,而是给这十几个村民做点解释工作,把他们劝回去算了。这样说,不是说他想放纵基层干部胡来,而是根本管不过来!因为在乡村实行这样大范围的民主政治,囿于现有的社会历史条件,哪个人都难以做到尽善尽美。可见黄主任也没征求他的意见便表了态,便把话闷在了心里,各自回去了不提。
隔了一天,县上果然组织了有县人大法工委、民政局、监察局、县换届选举工作指导小组等部门参加的联合调查组,来贺家湾调查村民委员会换届选举中的违法事实。调查组很快得出了结论:贺家湾村村委会换届选举工作确有诸多地方违反了《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和《选举法》的规定,宣布第一次选举结果无效。并在县换届选举工作指导小组的亲自主持下,择日进行第二次选举!
二
十天后,贺家湾村委会的第二次选举,仍然在村小学外面的操场上进行。县民政局的李副局长亲自带了县换届选举工作指导小组的人来指导和观察选举。并且还叫了县电视台的一个摄像记者,带了摄像机准备把选举过程拍摄下来。因为是第二次选举,又有县上换届选举工作指导小组的领导现场观察和县电视台的摄像,乡上伍书记自然也不敢小觑,动员了乡上所有干部,这天都到贺家湾村负责重新选举工作。选举前做了精心准备,秘密画票间仍然设在里面的教室里。为了节约时间,秘密画票间由原来的一间增加到了两间。而且做出规定,秘密画票间可以一家人进去,但画票在几个不同的角落。每个秘密画票间都有一名县换届选举工作指导小组的人和一名乡干部在门口守着。从会场到秘密画票间,大约有五十米长的距离,两边用绳子拉起了一条线,隔出了一条专用通道,也分别有县上和乡上的干部守着。这样就没有任何人可以接触到画票的选民了。又由于是全村选民都集中到村小学统一投票,因此在头一天,贺端阳和贺兴成、贺毅等人就分别到小房那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和残疾人家里,动员他们家里人第二天一定要把他们扶到村小学投票。对几个实在不能走动的人,端阳、兴成、贺毅和长军、贺勇等人便做了分工,第二天一人去背一个,把他们背到会场。贺春乾、贺国藩一见,耳语一阵,便也叫贺通良、贺良礼等人将大房几个行动不便的老人也背到了会场。县上来的李副局长一看,便笑着道:“选民的热情蛮高的嘛,怎么说大家不积极呢?”刚好这话被端阳听到了,便回答道:“因为他们今天才是真正做主人!”李副局长听了端阳的话,装作没有听见,与伍书记一边说闲话去了。没多久,会场上便是黑压压一片人群。端阳看见来参加选举的人是这样多,秩序又是这样好,非常高兴,这就更加坚定了他的一个判断:中国的老百姓,只要法律赋予他们的神圣权利能得到充分保障,他们不但有积极的参与热情,而且也一定能够用好手中这份来之不易的神圣权利和机会!
在贺端阳政治家般的思考和想象中,会议正式开始。按下领导讲话、竞选人演讲、推举监票人、计票人等等程序不表,只说郑全福前次参加竞选,只是在贺春乾怂恿下的一次赌气行为,自己并无真正参加竞选的意图。这次听说县上要来人监督选举,又听说这次是真正让大家发扬民主,郑全福不是傻瓜,想上次参选自己得了一百多票,大多数都是郑家塝人投的。可这次在秘密画票间里选民不受任何影响,他们难道还会像过去赌气一样随便画一个人出来当他们的“父母官”么?郑全福是农民,农民平时想什么、盼什么,他太了解了!还是几年前他就听见贺贵说了一句的话,叫作依法选不乱、农民不乱选!这话说得太好了,别看农民平常做事有些吊儿郎当的样子,可真正让他在秘密画票间里不受任何干扰地表达自己的意志,他们一定会选一个好的村官出来!因为都在一个湾里住着,家中有金银,隔壁的戥秤,何况一个人是什么能力、什么脾性,哪个能做他们的村官,能把村里的事情办好,哪个不能,只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他们心里都清楚!郑全福这样一想,便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了,一则害怕这次得票比上次少了,脸上反倒没了面子!二则怕自己一掺和,真的搅乱了选举,把该选的人没选出来,不该选上的人又选上了,自己岂不成了一个罪人?于是,郑全福在选举前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退出竞选。这样一来,这天村主任的竞选便只在贺国藩和贺端阳两个人之间进行了。
闲话少说,只说这天选举结果,贺端阳得了七百八十六张选票,高票当选为贺家湾村村民委员会主任。总监票员宣布结果后,会场上立即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贺兴成、贺毅等人高兴得在场上跳了起来。等众人的掌声和欢呼声停下来后,会议主持人、村选委会主任贺劲松叫贺端阳上台发表就职演说。会场又是一片热烈的掌声。在掌声中,端阳走上台去。他盼这个日子已经盼了十多年,就职演说自然也是在心里温习了十多年,早已滚瓜烂熟,不需任何思索,便可以出口成章的。可是,当他一走到台上,却说不出话了,只呆呆地看着台下。台下的一看端阳这个样子也都愣住了。兴成、贺毅等人又叫了起来:“端阳,你说呀!”端阳又站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场上的各位长辈子、矮辈子和平辈的兄弟们,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刚才一听得了七百多票,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原先估计,我最多能得五百多张选票,超过半数就不得了了!可现在得了七百多票,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不仅是小房和郑家塝人投了我的票,大房也有很多人投了我的票,要不然我是得不到这么多票的!我想起大房的很多人投了我的票,我心情就特别激动!过去大家在说话做事时,往往都把房份放在前面!同一个祖宗下来的,却分了许多彼此。可我今天看出来了,在对待选举这件大事上,不管是小房还是大房,也不管是大姓还是小姓,大多数村民都能够从公心出发,而不是从房份和血缘出发。所以,我现在最想说的是,我们选民没有从房份和血缘出发!那在以后的工作中,我贺端阳也一定要打破大房、小房、大姓、小姓的界线,把所有贺家湾的人都当成我的亲人!我要像尊敬父母一样,尊敬湾里所有的老人!要像爱护自己的子女那样,爱护湾里所有的孩子!要像尊敬兄弟姐妹一样,尊敬所有和我同龄的人!要把贺家湾所有的房份观念、大姓小姓观念,都扔到河里去!我贺端阳不说假话……”话音未落,场下又是一阵更猛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打断了端阳的话。县上来的李副局长受了感染,便走过去握住贺端阳的手道:“说得好!说得好!现在中央正在提倡建设和谐社会,只有社会和谐了,才有干事创业的环境!祝贺你!”说罢,亲自去填了《当选证书》,双手捧着交给了贺端阳。
第二天,端阳便去贺春乾那儿要村委会的公章,可贺春乾却对端阳说:“你忙个什么?按照上面文件要求,还有一个检查验收阶段呢!”端阳道:“还检查验收什么?昨天县上的李副局长不是当场就填了《当选证书》发给我了吗?难道我这个村委会主任还有哪儿不合法?”贺春乾道:“我没说你这个村委会主任合法不合法?反正上面有这个规定,要以乡为单位,对新成立的村委会班子要检查验收!验收的标准当然也包括村委会干部是否真正由村民民主选举产生,更重要的是要检查村委会下属各委员会、村民小组是否建立,村民代表是否同步选出,各项规章制度是否建立健全,村委会班子是否制定了切实可行的任期目标和年度工作计划,只有这些都具备了,你这届村委会班子才算真正符合上面的要求了!”端阳道:“你说得很对,正因为这样,村委会才急需要公章,好尽快开展工作。譬如说,村委会订立一个新的村规民约,如果连公章都没有一个,有什么公信力?”贺春乾道:“你们把规章制度讨论好了,拿来我给你们盖吧!”端阳一听这话,有些控制不住了,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村委会的公章不由村委会掌握,而由你掌握到,你是村委会主任还是我是村委会主任?”贺春乾自知理亏,便道:“我又不是说不把公章交给你?可贺国藩向你交接工作了吗?贺国藩向你交接工作的时候,我自然要把公章交给你!”
端阳一听贺春乾这话,也觉得有理,便去叫贺国藩到村里来交接工作,包括将村委会办公室的钥匙也一并拿来。可端阳一连去了几次,贺国藩先是推口说不空,今天推明天,明天又推后天,一直都不来交接。最后一次去,胡琴干脆对端阳道:“他已经不在家里了!”端阳急忙问:“他到哪里去了?”胡琴说:“出去打工了!”端阳又问:“到哪里打工去了?”胡琴道:“我知道他到哪里打工去了?他现在一个农民,法律又没有规定他走哪里一定要跟你请假呢!”端阳一听这话,便知贺国藩是有意躲起来了,却又没有办法,只得回去了。
贺国藩不来交接工作,公章要不回来,连村委会办公室的钥匙贺春乾也没给端阳,端阳便无法正常开展村里的工作。端阳着了急,知道全村一两千双眼睛都在看着他,这其中不但有支持他的,还有等着看笑话的。端阳这时才明白,选上了比没有选上时困难还大得多!实在没办法了,端阳只好到乡上找到伍书记,要求乡党委和乡政府帮助贺家湾村把工作理顺。伍书记又借口自己工作忙,把球又踢给了谢乡长。谢乡长便又对贺端阳说:“有什么交接的?我到这个乡来的时候,也没搞过什么交接,不也干得挺好吗?”说完又道:“各人干就是了嘛!”端阳道:“我干,起码也要有个地方办公哟!难道到露天坝坝里搭张桌子办公?”谢乡长道:“他不交钥匙,你不知道把锁砸了?”端阳听后一愣,道:“好嘛,领导叫我这样干,我就这样干嘛!”说完又说:“没有公章,村委会还叫啥子村委会?”谢乡长道:“公章放到贺书记那里也一样嘛,你跟着党支部干就是了!”贺端阳正要反驳,却听见谢乡长又说道:“也不是我批评你的话,年轻人才上来,就去计较个人权力的大小,这是很不好的!要谦虚一些,以大局为重,搞好团结才对!”端阳一听这话,便什么也不说了,离开乡上回到了贺家湾。
端阳回到家里,却见李正秀正往竹篮里装香蜡供果和火纸,便对母亲道:“妈,你要做什么?”李正秀道:“做什么?你现在当了村主任,就忘了去跟你那死老汉烧个香?不是他保佑你你就当成了?”端阳因工作上的事,心里正不好受,便道:“妈,你信那些干什么?什么爹保佑,他要真保佑我,我又不会像这个样子了。”李正秀一听这话,便生了气,道:“你哪个样子了?不是已经选上了吗?总不能选上了就不认人了吧?”又说:“妈信这些又怎么了?那年我去找你凤山叔给你算命,你凤山叔就说你今后有前程,这不就实现了?按说,你还该去感谢一下你凤山叔才是!”端阳心里着急,便道:“好,妈,就算爹在阴间保佑了我,凤山叔也算准了,你想怎么做去做就是了!不过眼前要耽搁你一会儿,你先去帮我把兴成、贺毅、长军、善怀等人叫来,我有急事跟他们说!”李正秀像是不相信地道:“你有什么急事?像个三脚猫一样,才从外面回来就又有急事了?”端阳道:“妈,我真的有急事,你要不愿意去,只有我亲自去喊嘛!”说着就要往外走。李正秀一见,这才道:“回来,妈去就是嘛!”说完放下篮子,一边往外走,一边嘴里又道:“妈成了跟你跑路的了是不是?”说着走了。
没一时,兴成、贺毅、长军、善怀等人都来了,端阳便把贺国藩不交工作、贺春乾不交公章,连村委会办公室的钥匙也没给他一把的事,和到乡上找伍书记,伍书记把球踢给谢乡长,谢乡长说的那番话统统对这几个政治盟友说了一遍。兴成、贺毅、长军等人一听,也十分愤怒,长军立即叫了起来,道:“那你这个村主任还当个铲铲呀?”兴成也道:“你可不能只去挂个空名!”贺毅道:“这不是端阳老弟一个人的事!说实话,他们这样对待端阳老弟,实际上也是给我们难堪,和法律过不去!”长军听了这话,便对贺毅问:“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没有选上时,难,选上了,还是难,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贺毅看着端阳道:“既然乡上当官的都叫你砸锁,你为什么不能行使村主任的权力,带人把村委会办公室的锁砸了,换上一把锁?再找个借口,就说办公室小,桌子摆不下,把贺春乾那张桌子抬出来扔到走廊上!你看着,马上就有人来解决了!”端阳一听这话,眼前一亮,便道:“看来只有走把事情闹大这条路了!”说完又说:“明天就又只有麻烦你们了!”贺毅道:“我们自然要来,可你现在是村主任了,为什么不发号施令,通知村民组长来村委会办公室开会?等大家来了后,借口莫得钥匙,这时理直气壮地砸!贺春乾要找人来说,你才有理由!”端阳一听,更高兴了,说:“行,那就这样办!”
第二天,端阳果然通知了村民组长到村委会办公室开会。大家来了后,因为没有开门,便全都站在走廊上。端阳一来,便故意问:“大家怎么站到外面,不怕冷呀?”众人都道:“等你来开门呢?”端阳道:“等我开门?我钥匙都没得,用什么开门?”众人都道:“那开什么会?这样冷的天气,难道站到坝坝里开呀?”说完,嘴巴嘀咕嘀咕地便要走。端阳一见,便大叫一声,道:“不要走!”说着只见他黑着一张脸,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锤子,走过去哗哗几下,便把锁砸开了。然后走了进去,一边看,一边虎着脸道:“摆这样多桌子在里面做什么?挤得路都没有!”说完走到走廊上,对下面院子里贺毅几个人道:“你们上来帮个忙,给我抬张桌子出去!”贺毅们一听,果然咚咚地跑上去,专盯住贺春乾那张桌子,给抬出去扔到走廊的尽头上了。端阳又叫长军,帮忙去买了一把大锁回来,等会一结束,便将大门锁上,把钥匙往裤腰上一挂,理直气壮地回去了。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6一9一书一吧一看!
果然如贺毅所料,第二天吃过早饭,乡上伍书记、谢乡长便到贺家湾村来了。一到村上,先去了贺春乾家里,然后才叫人去通知贺端阳。一看见端阳,伍书记便黑着脸,一副盛怒的表情,却又忍着道:“好哇!把支部书记的办公桌都抬出来扔了,硬是不要党的领导了是不是?”端阳道:“伍书记,这话你就冤枉我了!如果我不要党的领导,你喊我我就不会来了……”伍书记没等端阳说完,突然提高了声音,道:“连党组织都被你扫地出门,还说要什么党的领导?”端阳马上嘲讽地说道:“伍书记,我想你弄错了,一张桌子不等于就是党的组织,党的组织也不是一张桌子!况且我根本就不知道被村民抬出去的那张桌子就是贺书记的!早知道那张桌子就是党组织,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动组织嘛……”贺春乾听到这里,忽然道:“你说你不知道那张桌子是我的,你发一个愿!你到村委会办公室来过那么多回,明明看见我在那张桌子上办过公,却说不知道,哪个相信?”端阳道:“你是党,是领导一切的,屋里的每张桌子,你都可以在上面办公。但桌子上也没有刻你的名字,我怎么知道哪张桌子是你办过公的?再说,又不是我抬的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