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外渔灯点点清(2)
桥外渔灯点点清(2)
元玉已经管不了许多了,自他和阿渺重逢以来,一个月的时间都未到,他的底线却是一退再退,曾经想好的那些全然作废,什么远远地看着她,什么不会入府,殿试当天他就央着裴星濯带他进了拱玉台,躺在床上等她的那小半个时辰满脑子想的只有怎么勾引她。
和她分开的这两年里,他近乎严苛地保护着自己的身体和容貌,生怕她见到自己的时候自己不够好看,可没想到那日跪在殿上的时候,她根本没有看向自己一眼。
上殿、坐宴,她坐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甚至还替他换酒,但眼神始终都没有落在他身上,好像真的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学子。
为什么不看我呢?阿渺,李藏璧,为什么不看我呢?
他故意端着酒杯坐到她身边,亲昵又自然地去握她的手,说:“少喝点。”就像妻夫之间最普通的那种叮咛,李藏璧没有挣扎,平静的眼神落在大殿之上,一言不发。
她完全可以挣开他,可以拍案而起说他放肆,可以让侍从把他拖下去打一顿,就此划清二人之间的界限,只要她给他一点反应。
可是什么都没有。
她几乎漠然地喝着酒,一身绣着金纹的玄色正服衬得她格外高远,和在村里的模样完全不同,那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已经不再是庆云村的李渺,而是中干的太子殿下,李藏璧。
他在人前看见她的时候,已经不可以再走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说些缱绻的爱语,说些家长里短,而是需要屈膝下拜,一字一句恭敬地说殿下万安。
没有她的允许,自己甚至不能擡头看她一眼。
这一站一跪之间,是他此生都无法逾越的天堑。
阿渺,阿渺,阿渺。
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真正地走到她身边?
现在的他就像一条不远万里来寻找主人的弃犬,仅仅是一眼那些被抛弃时曾生出的骨气就全然消散,只想摇头晃脑,亦步亦趋地跟在主人身边卑微地祈求着答案。
一个要不要的答案。
看我一眼吧,阿渺。
殿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那些丝竹管乐之声就像油锅的沸腾的气泡一样煎熬着他的心。
他恨得几乎窒息了,手指不由自主地缠上去,只觉得只要能再得到她一个眼神自己就能毫无怨言的付出所有,可她却始终没有让他如愿。
待庄士敏和李禹卿二人上前来敬酒的时候,被他缠在指间的手才骤然脱去,他维持着毫无破绽的笑容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泰然自若地与庄、李二人把酒叙言。
没有人知道这维持着君臣之距的两人曾是亲密无间的夫妻,相伴度过了数年平静幸福的日子,甚至还探索过彼此的每一寸身体。
可是现在他们又是什么关系呢?
久别重逢的旧情人,还是意味不明的君臣?
反正不会是夫妻了。
……
裴星濯将他放入李藏璧的寝殿后,他像是飞得筋疲力尽的倦鸟般蜷入了充满她的气息的巢穴,这种熟悉的味道和痕迹在庆云村的那个家中已经全然消散,她刚走的时候他抱着她的枕头有时还能得几晚安眠,但随着时间流逝,家中独属于她的气息越来越淡,他拼尽全力也留不住分毫,等到他彻底感觉不到她的痕迹了,他就把她曾经送给他的那些东西拿出来摆满了房间,整夜整夜地看着,睡不着觉。
这世上若是真的有镬汤地狱,于他而言或许就是那段时日吧。
母亲、父亲、阿渺……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要他?
父母和他的道别都是那么的惨烈,母亲未曾给他留下一句话,只寻了个无人的夜便撒手人寰,父亲说爱他,说希望所有人都喜爱我们元宝,可最后也毫不留恋地舍他而去,就连阿渺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一句“照顾好自己”。
他照顾不好自己,他要死掉了。
这场离别实在是太突兀了,明明她正午刚刚修好的躺椅还在那里,他洗完的衣服还挂在院中,没有吃完的鱼还冒着热气……什么东西都没有说明李藏璧要走,但她从此却没再回来。
他那段时间总是默默地想,如果阿渺能回来看他一眼,他就舍弃一切跟她走,什么自尊,什么骄傲,他全都不要了,他愿意当那个外室、暗娼,起码那样真的有一天能等到她。
她在他身上写过她的名字,那个墨迹淋漓的“渺”字不仅写在了他为她情动的皮肉上,也像是火红的铁块一样永久地烙在了他的心里,若要剜去便只能是血肉分离。
……
许是那段时间过于神思不瞩,他休沐时出门买菜的时候忘记锁门,导致元宵跑了出去,回来的时候他看着打开了一条缝隙的门心跳如雷,甚至以为是李藏璧回来了,可走进去一找,又是一个空荡荡的家,就连元宵也不见了。
他来不及多想,丢了买回来的东西就跑出去找,可跑遍了整个村子都找不到,一时间自责、慌乱、焦虑——所有的情绪都一拥而上,岌岌可危地拉着那条即将要崩溃的丝线。
元宵的消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直接压垮了他的心神,他那几日憔悴地像随时就要死掉,和周直告了几日假,在村里村外一寸寸地找。
他祈求上天不要这么对他,不要把他所珍视的东西全部夺走。
好在命运最终对他网开一面,某日傍晚他趴在床边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蓦然听见了院子里熟悉的狗吠,他顿时惊醒过来,脚步慌乱地冲出了房门。
眼前的大黄狗浑身灰扑扑的,不知道这几日跑到哪里玩了,见到形容狼狈的元玉还没心没肺地叫了几声,高兴地摇着尾巴。
心中那根丝线骤然绷断,元玉的情绪也随之崩溃,扑过去紧紧地抱着它,哽咽着说我以为你去找阿渺了,说我以为连你也不要我了。
这只从被李藏璧捡来开始就和他不对付的狗此刻却无比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下巴,从口中吐出一片薄薄的东西放到他手上。
那是一片已经枯萎的荷花花瓣。
那时已近深秋,塘中的荷花早已开败,有花瓣也是先前就落下了又或者被谁摘了扔在塘边,按理说早就被落叶覆盖或是腐烂了,不知道元宵是从哪里找出来的。
之前阿渺给他送荷花他很开心,所以小狗也送了荷花,可小狗不知道现在不是荷花盛开的季节,所以它找了好久才找回来给他。
元玉攥紧那片花瓣,一下子泣不成声。
从那日起,他终于慢慢地振作起来,好好吃饭,好好上课,同时也决定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去重新考官。
不仅是为了回到阿渺身边,也是为了年少的遗憾,母亲的夙愿。
他不能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