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作襄王春梦去(1)
应作襄王春梦去(1)
明雍太子丧仪毕后三日,大小朝会开始照常举行,文武百官依例上朝,无事不得告假。
此际参加各府巡查的学子已循例受官,或是去往地方,或是留任干京,俱都依照殿试次第及巡查中的表现酌情安排,元玉和陈雪桥作为该年应试正考的文武榜首,分别被授至了工部和兵部,同任六品通事。
今日大殿之上,商议的仍是去岁巡查之事,吏部官员奉命整合了各方奏报,由侍宣东方衡禀奏诸事,道:“……今年巡查之事较之去年多有弊病,磐州府参与谋反者不表,储州、凭州、谋州三府俱都查出贪污受贿、贪残害政之人,牵涉案中不下百人……另,越州府江拂道梦泽县夏日时发生虫灾,其在任官员不以实言,枉征赋役……池州府更有豪强.奸猾,侵害百姓田产”
还未人仕的学子们大多满腔孤勇,不畏强权,多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一朝登榜,自然想有一番天地,是以今年的百官考绩几乎被查了个底朝天,还纠察了许多陈年的冤假错案。
李庭芜默然听完东方衡的禀奏,道:“贪污受贿者俱都查抄家产,以数量刑,一万以上押至干京待斩,以儆效尤,余者由当地府令亲自监刑,或笞或打,其余有罪者便在当地直接判处,不用送京查办,磐州府谋反一事,其主谋已死,同党及一众官员俱都革职查办,该处刑处刑,该流放流放,凭州王年事已高,念其当年之功,允其安享晚年,其余一众亲眷皆处以鸩刑,以庶人之礼下葬,磐州府令沈沛及其夫君高氏因参与谋反,处枭首之刑,同其余一众官员于正月之后在正仪门外行刑,由太子亲自监刑。”。
听见此令,站在左首的李藏壁立时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儿臣遵旨。”
……
朝会议毕,李藏璧乘坐步辇回到了拱玉台,这两日内殿前后都没什么人,只有几个亲卫守卫,见她归来,郦敏适时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文书,道:“殿下。”
李藏璧踏上避雪渡廊,问:“父亲今日怎么样?”
郦敏道:“晨起用了半碗粥,药也喝了,现在正在书房。”
闻言,李藏璧勉强放心了些,加快脚步向书房走去。
“父亲?”李藏璧解开披风交给随侍一旁的裴星濯,对着博古架前的那个背影道:“您在看什么?”
听到女儿的声音,沈漆立时回过头来,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温声道:“回来了?”
李藏璧应声,擡步向他走去,对着他手中的东西道:“这是哥哥的帝卿玉令。”
沈漆摸了摸那祥云纹上的缺口,有些疑惑道:“阿珏的玉令不是一起被放入棺中了吗?”
李藏珏的陪葬品无数,几乎占了一个左室,但真正放入棺中的却只有两枚玉令,一个是他依太子之礼下葬时所备的太子玉令,还有一枚就是他旧年从未离身的帝卿玉令。
“那是我的,”李藏璧道:“原本给了元玉傍身,如今万事俱休,便让它陪着哥哥了。”
“也好,”沈漆道:“有你陪着,想来哥哥也不会太过孤单。”
李藏璧弯了弯嘴角,也伸手接过那玉令摸了摸,道:“留着它,等我百年之后哥哥也能陪着我了。”
“你才多大,少说这样的话,”沈漆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好好将它带着,哥哥会保护你的。”
李藏璧应好,将那玉令放回博古架上的木匣里,转而去揽沈漆的手臂*,道:“外面下雪了,父亲要出去看看吗?”
沈漆同她往外走,道:“是吗?晨起时外面还是晴好的天。”
父女二人披上氅衣,一起走到了避雪渡廊上,外面的雪下得愈发大了,纷纷扬扬,没一会儿不远处金顶便被层层的白雪掩去了光芒,一点点地裹上银装。
李藏璧望着廊外飘落的雪花,问道:“父亲觉得宫里闷吗?”
沈漆道:“闷啊,天底下就没有比此处更闷的地方了。”
李藏璧问:“那您当年怎么愿意进东宫?”
沈漆道:“当年是先帝赐的婚,我也没得选。”
李藏璧问:“那父亲和母亲是赐婚后才认识彼此的吗?”
“怎么可能?”沈漆道:“沈氏在京多年,我也常随母亲出入宫闱,宫中的帝姬帝卿们自然都认识。”
李藏璧问:“那母亲少年时……是什么样的?”
“我没同她说过几句话,”沈漆坐在廊下,目光悠远地望着落雪的天际,“唯一有一次私底下碰见是发现她在荷花池边喂鱼。”
“喂鱼?”
“嗯,”沈漆道:“大概七八岁的年纪吧,她母亲早亡,和胞弟又被分开养在了两个嫔妃的膝下,想来也常受欺负,身边一个侍从也没有,就孤身一个人蹲在西宫的荷花池边喂金鱼。”
“您和她说话了?”
“说了一句,我说那金鱼已经够肥了,再喂就要撑死了,她没理我,看了我一眼就跑远了。”
“后来呢?”
沈漆道:“后来?后来就只是一年打几个照面,私底下很少见,哦……还有,贞纪二十三年的时候她被封了青州王,临行前倒是说上了几句话。”
其实不止说了几句话。
那时也是正月刚过,春寒料峭,像今日一样下着大雪,李庭芜明明是封王上任,身边却连个侍卫也无,更别说仪仗了,就只牵着一匹马从正仪门走了出来,马背上也只负着一个箧笥,再无其它。
彼时沈漆正同三五好友在永宁水街的酒楼上临窗赏雪,随意一望,便看见了漫天大雪中那个孤零零的身影,犹豫了一会儿,他放下酒杯,说:“我出去一会儿。”
身后传来好友连番的追问,他也没空答,快步走下酒楼,出了门才想起自己没披氅衣,被寒风吹得直哆嗦。
“李庭芜——”他远远地叫了声,跑到她面前,瑟瑟发抖地环住自己的手臂,道:“你要去青州府了吗?”
李庭芜戴着一个斗笠,身上披着一件有些旧了的大氅,擡眼见是他,意外道:“你怎么来了?”
“我在飞仙楼喝酒,你、你就这么去吗?”他有些震惊,问:“没人送你?你弟弟呢?”
李庭芜神色寡淡,道:“不知道。”
中干地大物博,有些州府离干京太远难以管束,所以一般来说,皇子到了年纪,只要没犯什么过错,都是要封王去往封地的,此后除了逢年过节、祭祀宴礼外,无诏不得回京,但也有受宠的皇子会被允许在干京开府,只领虚衔,但食邑租税还是一样归入名下。
可很显然,李庭芜并不属于受宠的皇子之列,贞纪帝六子七女,除了太子李庭芙主东宫外,其余的受宠的或是母族兴盛的皇子到了年岁都在干京开了府,就连她弟弟李庭苍,也靠着太子得以留在了干京,唯有李庭芜和另一个皇子李庭蔼内无宠爱,外无靠山,也没什么亲近的兄弟姐妹可以帮忙在御前说话,所以一到年纪便依照规矩封了王,刚过完年就去往封地上任。
沈漆默了默,道:“今天这么大雪,不如你等一日再走吧。”
李庭芜道:“等雪铺起来了也一样难行,况且本就定好了四日后要到青州府的官署,若是没到也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