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边语半温
炉边语半温
傍晚六点四十分,霞飞路巡捕房的铁门被推开时,正赶上一阵穿堂风卷着梧桐叶掠过街角。
风里带着初秋的凉意,混着远处电车驶过的叮当声,撞在巡捕房斑驳的门柱上,又打着旋儿钻进了敞开的大门。
陈霜宜裹了裹身上的深色风衣,率先迈步走进大厅,鞋跟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叩击声,在空旷的空间里荡开层层回音。
陆川紧随其后,右手提着的黑色皮质证物箱在身侧轻轻晃动。
箱子是意大利产的头层牛皮,边角处已经磨出淡淡的黄褐色,那是常年累月被手指摩挲的痕迹。
箱身两侧的黄铜锁扣随着他的步伐微微碰撞,发出“叮”的轻响,像是在这沉郁的傍晚敲起一串细碎的警钟。
他进门时下意识地擡头看了眼大厅穹顶的吊灯,那盏民国初年从法国运来的水晶灯早就蒙了层灰,碎钻在暮色里折射出零星的光,倒像是谁遗落在空中的碎银。
“陈探长,陆探员。”值班的老巡捕从值班室探出头来,手里还捏着个搪瓷缸,缸沿结着圈褐色的茶渍。”
陈霜宜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墙上的通缉令。
最上面那张是个穿西装的男人,照片边角已经卷了毛边,名字上用红笔打了个叉——那是上个月刚缉拿归案的鸦片贩子。
陆川这时已经走到大厅中央的立柱旁,证物箱被他稳稳地放在地上。
箱子底部与地面接触时,发出沉闷的一声“咚”,像是落进了深水里。
他擡手松了松领带,领口露出的白衬衫已经被汗水浸出淡淡的深色。
“先去化验室。”陈霜宜朝走廊尽头擡了擡下巴,那里的白炽灯正嗡嗡作响,光线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斜切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小张应该还在。”
走廊两侧的墙面上刷着米黄色的墙漆,靠近地脚线的地方已经斑驳起皮,露出里面灰黑色的水泥。
有些地方还粘着深褐色的污渍,那是多年前泼洒的血迹,即便用消毒水擦了无数遍,终究还是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每隔几步就有一个嵌在墙里的铁架,上面摆着些蒙尘的卷宗,牛皮纸封面已经泛黄发脆,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成粉末。
白炽灯的钨丝在电流中微微震颤,发出持续不断的“嗡——”声,像是无数只飞虫在耳边振翅。
灯光算不上明亮,带着种昏黄的色调,勉强照亮了前方的路。
墙壁上凹凸不平的地方被灯光投下摇曳的影子,随着两人走过时带起的气流轻轻晃动,如同鬼魅般张牙舞爪。
陆川弯腰提起证物箱,金属锁扣再次发出轻响。
他快走两步跟上陈霜宜,目光落在她风衣下摆上沾着的一点白灰——那是下午在汉斯公寓的壁炉边蹭到的。
公寓里的壁炉早就不用了,里面堆着些旧报纸,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显然很久没人清理过。
“下午在公寓发现的那截烟头,记得让小张一并化验。”陈霜宜的声音在走廊里显得有些空旷,“烟丝看着不一般,不像是市面上常见的牌子。”
“记着呢。”陆川应道,“我特意用证物袋单独装了,就放在箱子最下层。”
陈霜宜“嗯”了一声,擡手推开化验室半掩的门。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响动,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一股混合着酒精、□□和各种化学试剂的味道扑面而来,不算难闻,却带着种冰冷的穿透力,瞬间驱散了身上的疲惫。
化验室比走廊里亮堂得多,天花板上悬挂着两盏无影灯,光线洁白而锐利,将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
房间中央是一排长长的金属操作台,台面是不锈钢材质,擦得锃亮,反射着头顶的灯光。
台面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仪器:烧杯里盛着五颜六色的液体,试管架上插满了贴着标签的玻璃管,显微镜的镜头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小张正伏在显微镜前,背对着门口。
他穿着件白色的实验服,领口和袖口都洗得有些发白,后背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微微弓起。
听到脚步声,他像是被惊醒的兔子般猛地擡起头,鼻梁上的圆框眼镜因为动作太大滑到了鼻尖,露出下面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他连忙擡手将眼镜推回原位,镜片反射着灯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情。
“回来了?”小张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他的右手还戴着只橡胶手套,淡青色的乳胶上沾着几滴未干的试剂,一滴蓝色,一滴黄色,在灯光下泛着晶莹的微光,像是不小心溅落在雪地上的颜料。
左手则抓着块干净的抹布,正无意识地擦拭着操作台的边缘。
“嗯。”陈霜宜点头,走到操作台旁,将手里的牛皮纸档案袋轻轻放在台面上。
档案袋“啪”地一声落在金属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又从陆川手中接过证物箱,一并推到小张面前,“今天跑了趟汉斯公寓,搜出来些东西,得麻烦你连夜处理下。”
陆川走上前,手指扣住证物箱的黄铜锁扣,轻轻一旋,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锁扣弹开了。
他掀开箱盖,露出里面整齐排列的证物:用透明证物袋装好的日记本,袋口贴着标签,上面用钢笔写着“汉斯公寓卧室床头柜抽屉”;一个密封的玻璃罐,里面装着些白色的结晶,颗粒大小不一,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还有一个铁盒,里面装着三卷黑色的胶片,用橡皮筋捆在一起;一支玻璃注射器,针头已经被小心地套上了保护套,针管里残留着些浑浊的液体……
“这些是今天从汉斯公寓搜出来的东西。”陆川的手指在证物上方一一划过,声音低沉而清晰,“都按规矩贴了标签,记录了发现的位置和时间。”
小张点点头,转身从消毒柜里取出一副新的橡胶手套。
手套是无菌包装的,撕开时发出“刺啦”一声轻响。
他小心翼翼地戴上,指尖捏了捏,确保手套完全贴合手指,然后才伸出手,先是拿起那本日记本。
日记本的封面是深棕色的皮质,边角已经磨损,露出里面浅色的衬里。
封面上烫着金色的花纹,虽然有些地方已经氧化发黑,但依旧能看出当初的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