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同谋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却无人能出声。
扫过一室众人各异的神情,凌天水的目光在孟兰溪的身上顿了顿,看向千灯:“怎么了?”
千灯望着他,徐徐道:“凌典军来得正是时候,我正在揭发孟郎君——及其帮凶犯下的几桩杀人案子,你也来听一听吧。”
凌天水的半边面容隐在暗暗逆光中,那一双眼睛却比室内的黑暗更为深邃:“是么?案子不是早有结论,怎么县主无故要翻案了?”
“表哥?”纪麟游没想到他居然并不维护自己这个表弟,一时错愕。
“我翻案并不是无故,”千灯对凌天水撂下这句话,目光又转向纪麟游,口吻淡淡,“他应该也并不是你的表哥凌天水。”
此话一出,崔扶风便知自己叮嘱千灯的话已付诸东流。
事态已发展向他最不愿看到的方向,可事已至此,谁都无可奈何。他只能暗叹一声,不动声色地向千灯靠近了一些,希望能尽量多维护她一分。
屋内其他郎君只是错愕,唯有纪麟游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可是,我表……他是朔方军中多位要人具保过来的,身份文契都对得上,怎会有错呢?”
“他确实是朔方军中人,但为何冒用你表哥的身份,只能问他了。”
事已至此,凌天水倒也无意再隐瞒,坦然道:“纪录事的表兄凌天水,之前与我是同袍。他在清剿长安乱兵之时为国捐躯,临终之际我在他身边,听他提及长安还有亲人,遗憾未曾与你们见面。”
纪麟游“啊”了一声,惊问:“我表哥已经牺牲了?那你为何要冒充他过来和我们相认?”
“因为他需要一个成为我夫婿候选人的身份。”千灯一句话便撕开了真相,“别忘了,他入府之时,正是孟兰溪身陷囹圄之日。”
纪麟游尚想不明白,可薛昔阳曾因为凌天水入选之事对千灯进过谗言,结合于广陵案略一思索,顿时恍然大悟:“为了救孟兰溪,他借用了凌天水的身份,依靠纪家打通关节,就此进入了王府!好啊,没想到你一开始就居心叵测,冒名顶替,这个县主夫婿候选的身份,你如何能担!”
纪麟游回忆起来,有些恍然,更有些不敢置信:“我说呢,我记忆中的小可怜表哥怎么……怎么……”
崔扶风望着千灯,神情有些担忧地意欲开口,但看看她那坚定固执的神情,终究将所有阻拦的话哽在了喉口。
而鸣鹫这个缺心眼似乎没察觉到室内压抑的气氛,哈哈大笑出来:“想不到啊想不到,你在西北吃茶风雨(叱咤风云)这么厉害,在长安居然毛虫(冒充)小可怜……”<
话音未落,凌天水目光森冷地瞧了他一眼,他缩了缩头,不敢再说话了。
凌天水缓缓道:“我说过,孟夫人对我有恩。她临终之前托我照顾孟兰溪,因此我借助机会冒充凌天水,也因此留在了王府中,免得孟兰溪再度身陷险境。”
“可……纵然你不是我表哥,你也不该这样啊!”纪麟游郁闷又恼怒,“枉我一直佩服你,每天跟营中士兵炫耀你这个表哥!你要报孟夫人的恩,我没意见,但你报恩的方式,怎能是将杀人罪行扣到我的头上?”
一直沉默的崔扶风终于开了口,说道:“凌天水,县主已经指认了孟兰溪的罪证,他确是杀害金堂的凶手,罪证确凿,无可辩驳。”
凌天水看向立在一旁的孟兰溪,见他面色惨白,却没能开口争辩,知道千灯定然已经将案发过程全部揭发。
他处变不惊,又素知千灯的能力,对于如今形势倒也从容,只问:“因为孟兰溪没有死,所以县主就认定他是凶手吗?”
“凶手之一。”千灯见他这般神态,心下又是失望又是难过,语音更是冷了三分,“毕竟,他一个人做不到如此缜密完善,必须有一个强而有力的帮凶,为他安排并善后。”
凌天水与她一贯心意相通,明知她指的是谁,然而他看她指认过许多人,轮到自己身上时,却居然有种异样的雀跃与期待:“愿闻其详。”
“好。”千灯不曾迟疑,一口应承。
这个一直与她并肩携手的男人,曾用缜密的分析与细致的观察,言传身教,伴随并督促她日日成长。
而如今,他们站在对立的两端,到了针锋相对的时刻。
投注出去的情愫,已经无法再收回;暗夜中相拥而生的情意,曾经有多温柔深刻,就令她此时有多强硬决绝。
因为覆照了沟渠而恼恨的月光;因为明珠暗投而痛彻的心;因为对他付出过她这一生中最深刻的情意,所以翻转出这一刻她必定要将他揭露定罪的恨意。
“凌天水——不论你真实身份是谁,我姑且还是这样称呼你。你适才问我,为什么孟兰溪没有死,我就因此认定他为凶手,那么我告诉你,因为孟兰溪死遁的这一出好戏,只有你能帮他完成。也就是说,其实在破庙之中,你看见那群乱兵之时,就已经计划,要将他们所有人统统杀死,一个不留——即使,在发现我们到来之后,你也没有放弃这个打算。”
“不是吧……”当日破庙生变,鸣鹫也是当事人,他疑惑问,“那个凶手在窗外杀人,而且还发火(放火)了!可临……凌天水他一直和我们在庙里啊?”
“你忘了,当日我们是看到凌天水在庙旁后,才放心与乱兵入庙商谈的。那么有没有可能,那把火,其实早在我们进庙之时,就已经在庙后用引线暗暗燃烧,目的是他为了在杀人后直接付之一炬呢?也就是说,无论我们去不去,那一日庙中所有人,他都已决定全部杀掉,焚尸灭迹。”
这狠绝的判断,从千灯口中吐出,让所有人都作声不得。
“而死人起火之际,因为他已入庙,一直在我们身旁,所以我们都受了误导,认定当时杀人阻止他们讲述的是庙外某人。更何况,当时凌天水第一个起身去查看死者情况,并且在窗口对面的墙上找到了凶器,更是确定了凶手是在窗外那个角度杀的人。”
说到这里,千灯微冷的目光转向了凌天水:“可我仔细回想当时所有细节,发现其实你是露出了疑点的,只是我们并未察觉而已。”
凌天水微微挑眉,等待她的后文。
“首先,当时冯翊被我们绑在破庙正中,供述当年旧事,凶手若是在窗外,冯翊所处的位置正是最方便下手的那一个,那么,既然要打断他的讲述隐藏真相,为何不对他下手,而是选择了被绑在柱子上的山羊胡?”
崔扶风叹了一口气:“除非,凶手离冯翊太近,一动手就会被明确察觉。”
千灯微一颔首:“再者,当时山羊胡被你扯断了胡子,痛得歪头被绑在柱子上。如果凶手是从窗外射进刀子的话,割断的应当是他的颈侧动脉,可如今我回想起他临终前,却是类似于泄气的嘶吼声……”
这一点,上过战场杀过人的都十分熟悉。当时就在现场的鸣鹫回忆着那个情形,恍然大悟地在喉口比划:“喉咙!”
纪麟游脱口而出附和:“割断的是喉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