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抉择
“仙珠你急不急?再犹豫一下,纪麟游和你祖父的兵都死定了!”
听着鸣鹫脱口而出的话,千灯的神情终于彻底沉冷下来。
“这么说,鸣鹫王子是要以此相挟,逼我与龟兹答应回纥开出的条件了?”
“怎么会呢?我不是给仙珠你自己悬着(选择)嘛……”
“既然如此,我选择与回纥结束合作,一切免谈。”千灯决绝道,“你们为了达成目的,故意在行动中设下漏洞给西番人,想要借机捞取好处,如此背信弃义,龟兹与我都恕难容忍。所以,我们之间的合作一笔勾销,王子请回吧!”
见千灯转身就要回营,鸣鹫急了,赶紧追上去:“仙珠,你等等,你不管纪麟游和你父祖的老兵了……”
“不劳鸣鹫王子费心,此事出发前,县主已经托付我了。”
身后传来令鸣鹫发怵的声音,转头看李颍上已驰到面前,他心底暗叫不好。
只见他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身旁侍卫,大步走到千灯身边,对她道:“西番军败势已成,昌化王麾下的老兵伤亡不大,县主放心。”
有了他的话,千灯知道战事定然无虞,松了一口气。
而鸣鹫与梅禄懊恼不已,知晓己方图谋破产,灰溜溜地互相使个眼色,准备就要开溜。
却听军营外忽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是几个昌化王旧部的老兵急切奔了进来。
一看见千灯,饶是一群大男人,也不由都红了眼眶,哽咽道:“县主,纪录事他……他……”
见此情形,千灯知道定然是出事了,立即问:“怎么了?”
说话之人抹了一把泪,转头看向后方。
营门外,几人抬着一具缚辇,脚步沉重地走来。
看见上面蒙着的血污破布,千灯心下顿时涌起不祥的预兆。
她转头看向李颍上,他面上也露出一丝错愕:“不可能,我离去之时,西番军已经溃散,哪有余力再组织攻势?”
言罢,他大步走到缚辇旁边,示意掀开上面盖着的血布。
破布掀开,满身沙尘血污的尸身展现在众人面前——
那下方气息断绝的年轻面容,正是纪麟游。
千灯只觉心口如遭重击,她僵硬地走到纪麟游的尸身之前,呆立许久,明知道他已经没有任何生机,还是俯身用颤抖的手去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
她没有感觉到呼吸气流,只触碰到了他的面颊,冰冷一片蔓延到她指尖,透彻骨髓。
几个时辰之前出发,拍着胸口保证说自己一定会守好后方的人,如今确实守好了后方,但却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那双清澈而没有心机、总是会被人一下看穿的眼睛,已经永远闭上,里面再也没有少年意气的光彩。
千灯的呼吸久久停滞,周围无人出声。
许久,她听到崔扶风低沉凝滞的声音,他在问老兵们:“朔方军不是已援救战局了吗?纪录事是何时出事的?”
“是……当时我们以为战局已定,所以分散开去追击敌军,也有人在清理战场,等回头重新聚合时,却未看到纪录事身影。等我们到处搜寻,才发现他已躺在血泊中,没有了气息……”
千灯用颤抖的手,将盖在纪麟游身上的布一把掀开,看向他的胸口。
心口的血洞早已经流干了血,在干燥的龟兹夏日中,皮肉翻卷,血迹干裂,触目惊心。
她定定望着那个血洞,仿佛看到了当初夺走母亲生命的那个可怖伤口,一时气息凝滞,无法呼吸。
身后一双稳而有力的手将她扶起,她听到李颍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的死有蹊跷,我们得查证一下。”
崔扶风示意老兵们将纪麟游的尸身抬入营帐中,一回身之际,看见鸣鹫呆呆地站在营门边,尚未离开。
他心知肚明,若是回纥没有图谋不轨,好好守住后方的话,纪麟游未必会出事。
而如今,被他拿来要挟千灯的事竟然成真,纪麟游真的牺牲在了战场上。
一想到此事后果严重,他一咬牙一拍大腿,冲上来对着纪麟游尸身嚷道:“是西番人干的!我这就率人去醉鸡(追击)他们,宰了他们为纪麟游报仇!”
没等他说完,千灯已冷冷瞥向了他。
只一眼,他心下发紧,缩了缩头不敢再说话。
心下浮起不祥预感,她不会再原谅他,他恐怕也再没有得到她的可能了。
纪麟游的尸身被抬入营内,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千灯与李颍上、崔扶风三人如同往昔,李颍上检验、崔扶风辅助、千灯记录,开始检验尸身。
“验:死者全身无其他明显外伤,唯背部左侧一处刀创。由左肩胛骨下角内侧入,出第五至第六肋间隙,创口周围见大量已干燥的喷溅状及流注状血迹,显见刀尖并不锋利,呈圆钝状,但因力道强劲,足够凶手持刀穿透心脏,一击致命。”<
“凶手干净利落,显然是个老手,但这并非战场上杀人的手段。”崔扶风按照他所说复查伤口,若有所思,“在敌军溃败之后,被刺客从后方下的手……恐怕他不是死于西番之手。”
李颍上赞同:“上阵作战时,用矛、枪、厚背宽刃刀才有杀伤力,而杀害纪麟游的凶器,刀身窄薄细长,绝对不利于对砍,几下就会废掉。”
千灯在卷宗上飞快记录着,声音微凉:“前端圆钝,是御林军为了瑞虎装饰而修改的制式刀,和我们之前曾调查过纪麟游的佩刀很像。”
“对,奉天之难后新换的、殿前佩戴的瑞虎刀。与杀害时景宁和昌邑郡主的,同一样式。”
因为这个样式的刀,他们还曾怀疑过纪麟游,也因此害他遭受过牢狱之灾。
而如今,就连他也死于这把刀下。
李颍上拉上白布,将纪麟游的遗容遮盖好。
千灯攥紧墨痕淋漓未干的卷宗,喃喃道:“看来……他是真的不肯放过我身边任何一个人。”
她没有说出那人是谁,但他们都已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