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苹果地(7) - 你有新的杀了么订单 - 南山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31章苹果地(7)

火车依旧轰隆隆地向前,二妞还是在酣睡,只有陈凤翠依旧没有睡着。

她实在是难以入睡,不是那诸多往事让她心烦意乱,相反,是眼前这一次对史飞力的谋杀,让她的心绪久久难以平复下来。

剥夺的感觉并不如她想像中的刺激,更没有像她预想中那样,让她获得了具体、真实的操控感,她只觉得疲惫,并且感到厌烦。她厌烦自己对于惩治恶人这件事所产生的兴趣,厌烦自己过多地介入了订单之中,也厌烦这缓慢的进度。

她在期盼着二妞和妹宝团聚的那一天,只有那一天尽快到来,她才能从对尘世的留恋中,痛快地解脱。

二妞什么也不知道,她只知道陈凤翠信守承诺,在尽力地帮她。加上付冰心给的尾款,她们只需要再做一两个订单,就能攒够钱了。她每天都在打福利院的电话确认妹宝还在,只要妹宝还在,她就有动力,除了和妹宝团聚这件事之外,她什么也不在乎,就算陈凤翠叫她去吃屎,只要能和妹宝团聚,她也愿意。

这个简单的念头指导着二妞的所有行为,她从不像陈凤翠一样考虑那么多,杀掉一个濒死的老人和杀掉作恶的史飞力,对她来说完全没有区别。

但是最初,二妞其实也没有这么坦然。当时,也就是陈凤翠在完成第一笔订单之后,把钱尽数拿了出来时,她十分地不解——仅仅三天时间,陈凤翠是从来搞来这么多钱的?

第二次陈凤翠再去做事时,二妞就跟了上去。

她躲在灌木丛后,亲眼看着陈凤翠和一个老太太站在湖边对话了近两个小时之久,之后两个人拥抱在一起。正当二妞充满疑惑探出头时,看到陈凤翠猛地一下把老太太推进了湖中。二妞吓坏了,她快速地冲到湖边,要下湖救人,陈凤翠拼上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抱住她的腿,任她如何挣扎也不放开。二妞眼睁睁看着湖里的老人挣扎了一会儿,很快就面朝下漂浮起来。

二妞愣住了,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等到反应过来以后,她拎起地上的陈凤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凤翠不急着分辨,而是把手上的信封展示给二妞。二妞刚要伸手拿,陈凤翠一下子就移开了:“你没戴手套,会留下指纹。”

这时,二妞才留意到陈凤翠不仅戴了手套,头上还罩着一个黑色的发网。

“你先和我回去,我再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说罢,陈凤翠把那个信封放在湖边,压上一块红砖,趁着夜色,把二妞带回了宾馆。

看着陈凤翠递过来的钱,二妞的情绪依旧没有平复下来,“你就是这样挣钱的吗?你说的挣钱的办法就是这个?我已经找到适合的结婚对象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凤翠坐在床上等待,等待二妞自己恢复平静,直到夜半三更,二妞才停止了来回踱步和不断的追问,也坐到了床上。陈凤翠再次把钱放在她手里,毫无波澜地说道:“下一次,你和我一起去。”

陈凤翠自己也没想到下一次这么快就来临了,没想到这次下单的是一个年轻女人,更令人意外的是,她是替自己的孩子下的订单。<

陈凤翠和二妞也是到了客户家里,才意识到这一次要送走的是一个孩子。

躺在床上的是一个十二岁左右的男孩,肌肉萎缩,皮肤惨白,像条死掉的小鱼。他的眼睛无意识地张着,眼神没有聚焦,眼珠像一颗黑色玻璃球放在眼窝里,看起来很是瘆人。他的衣领上围着一张口水巾,陈凤翠这才留意到孩子的枕头上和脸上都是口水,嘴角还挂着白色的印子。

陈凤翠听说过脑胶质瘤这个病,但是第一次见到得这个病晚期的人。

这是一种异常痛苦的疾病。每天从睡眠中醒来,首先迎接孩子的就是颅骨被撕裂般的头痛,之后一整天的时间里,他都伴随着想要呕吐的感觉。偶尔这阵恶心感会轻一点,每当这时他就很想坐起来,或者说说话。起初他还能坐起来,聊聊天,没过多久,他的意识就变得混乱,认知能力也随着疾病的进程快速下降,到了中期,不仅认不出母亲,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到了后期,他的所有美好记忆都丧失了,视力也渐渐褪去,反覆发作的癫痫越来越频繁地折磨着被困在黑暗中的他,直到抽光他身体里所有的信念和生命力。

年轻的母亲满脸的疲惫和痛苦,语气却尽量地维持着镇静,“你们可以稍坐一下吗?我刚准备给他换衣服。”

陈凤翠带着二妞退回到客厅里。

客厅里摆满男孩的照片,有踢足球的、合唱表演的、演讲比赛的,还有和同学一起去参加学校新年活动的,他戴着一顶黄色的假发,和表演的同学抱在一起,兴奋几乎要溢出相框来。二妞没空留意这些,她紧张地盯着房间里面,偷听女人对着孩子说的话:“亮亮,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没有把你生得健健康康的。妈妈知道你痛,妈妈什么都知道。”

男孩似乎想开口,但只传来一阵吃力的、微弱的、绝望的痰鸣音。

“宝贝,下辈子不要做妈妈的孩子了,去找一个更好的妈妈,知道吗?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恸哭声传来,二妞忍不住站了起来。她看着女人伏在床上,拉着孩子的手哭得喘不过气来。

此时的男孩看起来痛苦万分,他开始止不住地抽搐,口中不断地吐出白色的泡沫。他看起来是那么无助,那么疲惫,那么可怜。

女人哭得更厉害了。

孩子的抽搐持续了两三分钟之后,终于重新平静下来。

女人的哭声也渐渐小了些,她尝试着微笑,捧着孩子的手:“宝贝,你认得我对吗?你能认得是妈妈对不对?”

这话像是自我安慰。

没想到孩子真的抬起手,艰难地摸索着母亲的脸颊,摸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母亲的眼睛,他轻轻地拂去母亲的泪水,把手指放在母亲的嘴唇上。

女人拉住男孩的手指,让他感受自己的唇部,“妈妈爱你,宝贝,妈妈爱你。”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直到男孩又一次抽搐起来。

这一次的抽搐比上一次来得更猛烈,整个床架都开始颤抖,发出卡嚓卡嚓的声音。陈凤翠走进去,对着女人说:“你想好了吗?”

女人紧紧握着孩子的手,眼泪鼻涕和口水混成一团,“帮帮他吧,快帮帮我的孩子。”

陈凤翠左手握着孩子的另一只手,右手把事先准备好的塑料袋温柔地套在孩子的头上,孩子依旧在抽搐,头和塑料袋摩擦的声音像尖锐的电台声,大约几分钟之后,孩子的双手慢慢变软,不再动弹。

此时,女人不再哭泣,她用袖子使劲地擦干净自己脸上的眼泪和鼻涕,小心翼翼摘下塑料袋,陈凤翠把袋子接过来,揉成一团塞在手套里,然后轻声说:“我在外面等你。”

女人没有回应,只是一直看着孩子。

陈凤翠慢慢退出房间,此时站在房间门口的二妞捂着自己的嘴巴,眼睛里泪光闪动。

她们一直在外面等着,等了快一个小时,女人才出来,她把一个信封递给陈凤翠,并对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回去的途中,二妞一路沉默,陈凤翠也不言语,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在黄昏中,无数的车辆和行人从她们身边走过,有的笑着,有的皱着眉,有的满脸不悦,有的天真无邪,陈凤翠目不斜视,一直往前走,她控制着自己不去看这些活生生的人们,提醒自己不要被他们的生命所触动,她已经不愿意再把注意力放在生活本身了,她的眼睛,沉默得像没有浪的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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