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一梦无期 - 糖番茄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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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昨夜的天气预报说冷空气南下,的确是冷,天还要亮不亮的,窗户外头已凝了一层水雾,听得见呼啸的西北风。

家山今天动身很早,一个熟客让他跑趟松江,七点之前要去接他,预备出门时,虹嫣才刚洗漱完毕,正对着镜子涂润肤霜。

家山匆匆套上厚外套,边往外走边对她说:“我走了。”

虹嫣回头看他,突然说:“你等一下。”

家山不明其意,顿在半路,她到他身边,伸了手到他脸上,只觉得凉丝丝香喷喷,她把润肤霜替他抹匀,说:“面孔起皮了。”

这一整天他在外头,面孔上始终残留着她手指滑过的感觉,那股她用惯的润肤霜的香味萦绕着,一个恍惚,像她就在身边。

这是1998年的最后一天,他从松江返程,高速公路上刚下来,又接了一单进市区的生意,跑完已经中午,正准备寻地方吃点东西,路过福州路,看到一幢大厦前面人挤人,好奇停车走过去看了看,只见横幅上写着:第二届上海书市隆重开幕,暨上海书城建成开业。

门口一大堆人在排队,一问才知道想进去还要办门票证,他想虹嫣喜欢看书的,就去办了一张,好不容易排队进了门,挤在人堆里被推着走,一楼大厅里的中央空调开得又热又闷,眼睛能看见的地方都摆满了书,没走几步就眼花缭乱,像这样的,有整整七层楼面。家山误打误撞走到哲学书架附近,脑子里浮现起来很早以前在虹嫣手捧着的书封面上看到过的一个外国名字,他一本一本地寻过去,结果前后左右的人实在太多,没找到,匆忙之中,只好买了一本其他人的书带回去。

他傍晚回到家,兴冲冲地把书连同那张门票证一起给虹嫣,谁知道虹嫣接过来看了看,只是说:“看过了的。”看他像是有些失落的样子,她就又笑着补充一句:“过一阵等人少点,你能不能陪我再去一趟,我想去看看英语教辅书。”她说着,把书和门票证小心收好,又从自己包里拿出一本棕红色的证书递给他。

家山接过一看,是《教师资格证书》,开心得一把将她抱离地面,“老婆真棒。”虹嫣反手揽住他脖子,高高兴兴地宣布,“等过完年开学,我就正式转正了。”

1999年初春,除却虹嫣在学校转正,还有另一件事,小毛囡参加一个全国性质的模特大赛,进了40强,乘飞机到北京复选,电视台实况转播。

他们在小饭店里聚餐,申天请客,饭店里的电视机是台21寸的金星牌彩电,用的年头久了,显示屏不太灵光,颜色有点失真,一排排高挑美女分立在舞台两侧,乍一眼看过去,好像每个人长得都差不多。

申天骄傲自豪到不行,酒喝多了点,甚至跑到别桌去,指着电视机让别人看,说:“你看到了伐,那是我老婆。”那人也笑,故意嘲他说:“在哪里啊?那么多美女,看不清楚。”申天干脆跑到电视机跟前指着屏幕,“这个,红衣服的,7号,看清楚了伐?”

镜头很快又一晃而过,虹嫣只来得及看清楚7号身上的姓名牌:毛婷。

她心里想,噢,小毛囡就是毛婷。

小毛囡就止步在40强,并没拿到名次,但从北京回来,她的心情还是很好,说有模特公司准备要签她,还接到了两个电视广告,她带回来一堆果脯茯苓饼之类的北京特产,叽叽喳喳地跟虹嫣说在那里的见闻,还给嘉宁带了一个玩具西洋镜,说是逛夜市的时候买的,孙悟空的造型,贴着眼睛一按一放,出现的都是北京的景点,故宫,天安门,长城,香山,嘉宁爱不释手,睡觉的时候都要放在枕头边。

嘉宁经常念着想去西洋镜里的那些地方,五一节放假前夕,家山和虹嫣商量着,真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准备一家门出去旅游。

党爱珍嘴上埋怨他们浪费钱,心里却也很高兴,临出发前的那几日,逢人便自豪地说:“劳动节要跟女儿女婿一道去北京旅游,爬长城,去天安门。”

嘉宁身高没到,不需要买火车票,也就没有座位,出发那日,党爱珍执意带上了一只公鸡图案的痰盂罐,说给嘉宁当凳子坐,尴尬的时候还能给她方便,结果嘉宁不肯坐,就在虹嫣和家山腿上轮流坐到了终点站,下了火车,党爱珍还舍不得扔痰盂罐,仍旧用根绳子扎好提在手上,这只痰盂罐后来就这么一路在北京跟着他们爬长城,去天安门。

最后一日上香山,因是要坐缆车,党爱珍终于放弃继续提着痰盂罐,把它扔在了前一晚住的宾馆里。

五月份,逛香山不是最好的季节,漫山遍野的树叶子都还是青绿色的,虹嫣和家山牵着嘉宁走,却在山路边的一块石头上看到了一串很少见的鹅黄色树叶。

走过一段路,嘉宁突然停下脚步说:“我想再回去看看黄树叶。”

快要赶不及坐缆车了,党爱珍一直催促,就没再回去。

坐到了缆车上,升到半空中,嘉宁突然哭了起来,抽抽噎噎地问虹嫣:“姆妈,那串黄树叶还在不在那里?”

这是虹嫣第一次发觉嘉宁性格里敏感脆弱的那部分。

搭得很漂亮的积木,沙地上用树枝画的画,形状奇特的云,晶莹剔透的露珠,所有她喜欢的,却又无法长久留住的东西,过了后她总会一遍又一遍地问:“它到明天还在不在那里?”

一日傍晚,虹嫣下班回家带回来了一台二手的柯达相机,告诉她:“用这个方盒子,就能永远留住想留的东西。”

嘉宁开始学着摆弄照相机,虹嫣弄了根绳子把相机挂在她脖子上,嘉宁走两步就像模像样地拿起来对准,看到什么都想拍下来。

这年暑假里,家山带上嘉宁一起出车,一方面是看她闷在家里太无聊,另一方面是现在有一种说法:后座上坐个小囡的话,倒钩看见了不大会抓。

每天上午,嘉宁早早的做完虹嫣给她布置的数学题,就跟着家山一起出去,她拿着照相机坐在后座,没有乘客的时候,她一会儿坐一会儿躺,嘴巴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有乘客上来坐到前座,她又立时拘束起来,坐在后座一声不吭,就连乘客也忍不住夸上一句:“小囡真乖。”

八月份,满街都是茂密的梧桐树,他们就在斑斓的树影里穿行,有时候家山下车去买烟,顺带着给嘉宁带一支娃娃头雪糕,等雪糕吃完,她也睡着了,眼睛闭着,雪糕棒还牢牢的捏在手里。

看着那张跟虹嫣相似的面孔,家山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差不多嘉宁的年纪,睡在陌生人家的地铺上,半夜里醒过来,睡眼朦胧地看着陌生姐姐掖来掖去的裙摆,端着水杯的手,几分真实,几分像做梦。

嘉宁睡足了,就拿着相机一路乱拍,她拍过家山等红绿灯时的背面,逆着光,一只手搭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撑在车窗上,正值壮年的父亲,背脊是端正而挺直的。

她还拍过他戴着太阳眼镜靠在车门边上抽烟的样子,在按快门的瞬间,家山发觉她在拍,就回过头来一笑,结果焦距没有对准,五官成了模糊的一团。

有一回,他们恰好路过复旦大学,家山特意停了车,拿了相机在大门口替嘉宁拍了一张照片,有些自豪地告诉她:“这是你姆妈曾上过学的地方。”

嘉宁立刻说:“爸爸拍一张。”家山只好站了过去,对着来来往往的人,显得有些拘束似的,手脚都伸展不开来,笑得很羞涩。

这两张照片后来洗了出来,虹嫣一看就说:“家山拍得没有囡囡好。”

隔了会儿,她又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说:“门头好像还是老样子。”

这年夏天,热带风暴水上乐园“一天玩不够”的广告词在电视机里轮番轰炸,深入人心,终于他们一家三口也特意寻了一天去玩,吃过中饭,拎了游泳圈游泳衣拖鞋,家山开车,虹嫣带着嘉宁坐在后座,嘉宁还是拿着她的照相机,被兴奋和期待的心情驱使,还没到目的地就拍掉半卷胶卷,她拍了放在塑料袋里的小花游泳衣和鸭子救生圈,爸爸递来矿泉水的手,姆妈穿着凉鞋的交叠在一起的脚,隔着一层暗色车窗的湛蓝天空,甚至就连反光镜里反射出来的太阳光和花砖地面上的雪糕包装纸都没放过。

这些照片大多数都没有冲印出来,很久很久以后,嘉宁无意间翻出这只旧相机,心血来潮把里头的胶卷冲印出来,那股尘封在记忆里的,世纪末的夏天独有的味道一下子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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