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傅英辞略微倾身,眸光浓浓如雾气笼罩下的清泉,看向沈萩时,睫毛在眼尾投落淡淡的阴影。
“小萩,看到我来高兴坏了?”
分明是笑着说的,可沈萩却觉得他后槽牙快被咬碎,尤其是唤她名字时,那阴恻恻的语气。她仰起头,回了个笑过去:“阿辞。”
然后,她便看到傅英辞的嘴角轻微抽搐了下,虽然飞快,但她确认自己没看错。
“看到你总是容易欢喜过头的。”
傅英辞的神色霎时僵住,沈萩心跳如雷,怕对视被瞧出胆怯便顺势垂落眼睫,伸手,素指搭在他颈间的系带上,傅英辞跟着抬起手来,将要摁住她的手背,又在快贴上时兀的停住,但掌心的温度还是渡了过来。
沈萩捏住系带的边缘,只觉喉咙发痒,腮颊泛热,余光扫到他瘦长白净的手指,略颤了下,随即壮着胆子解开系带,又尽量克制着动作为他重新打理好。
做完这一切,她觉得后背发凉,抬起头,便见那人的眸色阴黑,虽唇角带笑,可看她的眼神宛若要吃人一般。
她不禁往后撤了步,他的手适时拽住她的小臂,将人拉近。
脚尖撞到彼此,俱是屏了呼吸,就连耳畔的风仿佛也停止了呼啸,万籁俱寂,眼神中交织着数不清的情绪和揣摩试探。
沈萩硬撑着笑意开口:“阿辞,别闹。”
傅英辞忽然扯了扯唇角,在沈萩试图转向众人时,右手忽然落在沈萩发间,沈萩登时站定,眼神微微上挑,却见他扶住她细碎的步摇珠串,像她为自己整理系带那般轻柔,从青丝间拨出穗子,手背触到沈萩的耳朵,她下意识避开,再看过去时,他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
如同,抓住了她的小把柄,眸中尽是得意。
“小萩,别紧张,我在呢。”
沈萩再也受不了,忙合眼平复心情。
但他们的举动落到众闺秀眼中,全然变成另外一副模样。
他们仿佛是一幅画,在大片的纯白中漫开绯红,轻而易举夺走所有人的视线。傅英辞深情地看着沈萩,本就俊美的脸庞在此时有种光风霁月的温润感,全部似他素日的名声狼藉,他像是一轮皎月,也像是缥缈的云,用自己的光晖将沈萩遮在身下。
卢月吟咬着唇,想低头却还执拗地不肯移开视线,有些话尚未来得及说,如今看也不必再说了。她心中酸涩,落寞的同时却也觉得他们登对至极。
卢家嫡系是大房,父亲只是继妻生的二房,故而两房关系不甚亲厚。大房在大皇子霍辉跟前极受重用风光无限,好些人等着攀关系,结姻亲。原是一家人,二房却并未因此水涨船高,反而总被大房奚落怠慢。
哥哥卢朗前年通过武举中了状元,在殿前谋了个差事后,二房处境才稍微好点。
卢月吟打小便知道谨言慎语,不随意吐露真心,也不背后论人长短。她和沈萩是在幼时一场马球会相熟的,彼时大房的姐姐打压她,领着几个小姑娘故意将她孤立出来,便没人陪她组队。那时她握着球杖站在场外,觉得自己比小猫小狗还要可怜。是沈萩主动站出来,拉着她组了一队,不仅如此,她们两个还将大房的打了个落花流水。
虽回家后被母亲斥责高调,但卢月吟不后悔。
她永远不会忘记在最需要人的时候,沈萩给与她的保护。
卢月吟绞着帕子,在沈萩朝她看来时,尽量挤出一丝笑意。
“你们何时定亲?”卢月吟故意走慢些,望着她的手压低嗓音问,“小萩,不是我杞人忧天,而是你一个姑娘家,不能同他一般得过且过。既有那种传言,两家便该坐下来赶紧谈亲事才对,他是个郎君不在乎,你呢,你不是嫁不出去的,不要在关键时候犯糊涂,有些礼节不能少,别因为他是靖安侯府世子便委屈自己。”
沈萩知道她是真心,“我知道的。”
卢月吟叹了声:“原还以为传言有假,不成想我得早些为你准备婚嫁贺礼了,真真是叫人着急。”
沈萩笑道:“礼物不急,我还想催催你呢,听闻你姨母进京投奔,姨母家小郎君跟你年岁相仿,你们...”
卢月吟忙解释:“快别乱猜,汤表哥初来乍到,我只是带他熟悉京城环境罢了。”
卢月吟的表哥汤亓贞父亲亡故后,母亲带他进京投奔,因汤亓贞要准备明年春闱,故而暂时借住在卢家。汤亓贞是个勤勉上进的读书人,克制修持,品行端方,前世在殿试时被点中探花,至此入翰林,后霍行登基,欣赏其办事能力,擢其进入内阁,成为朝廷中坚力量。
沈萩死的时候,年逾三旬的汤亓贞都没有娶妻。
不久前沈萩知道他来到京城,便特意偶遇了几回,自然都是在暗处观察,汤亓贞看卢月吟的眼神,欢喜而又内敛,每当卢月吟回望过去时,他总刻意避开,怕被瞧出端倪。此二人若能结成连理,卢月吟也不会成为霍行钳制卢朗的棋子,更不会被冤“通/奸”赐死。
沈萩去了趟正院,跟李氏回禀完今日情形后,李氏拉住她的手轻轻抚拍:“我远远瞧了眼,果然生的出色。”
“娘何时偷看的,我竟不知道。”
“你们两个明目张胆站在那儿,想看不见都难。”李氏笑她,却也没再嘱咐礼数,“陈国公府和威安侯府两位世子爷都来了,方进来说了几句话,我瞧着他们两个,似乎对你不是简单心思。”
沈萩幼时跟沈冒去骑马打猎,经常遇到邵俊和蓟志学,两人起初总与她作对,明明她先看中的野兔,他们偏要拔箭去射,射完便提着肥硕的兔子到她面前显摆,一副很欠收拾的样子。
沈冒也不喜欢他们,矫情又太过闹腾。后来长大些,他们倒是不欺负沈萩了,却变得跟屁虫一样沈萩走哪儿他们跟到哪儿,甚至将发现的野兔飞鸟主动指给沈萩看,沈萩自是高兴。沈冒却看他们不顺眼起来,两个登徒子,心里打什么主意他可一清二楚。
往后沈冒带沈萩去打猎,便故意躲着陈国公府和威安侯府这两位世子爷,虽见得少,可二人还是殷勤的要命。
沈萩想着两人的脸,笑盈盈摆手:“我可做不得他们的娘子,就像哥哥说的,邵俊文雅却优柔寡断,蓟志学喜欢争强好胜,戾气太深。做朋友尚可,做枕边人不行。”
李氏没勉强,沈萩说的倒不假,这两位世子爷被家中捧着长大,都是养尊处优的性子,没经历风雨没受过挫折自然也少了几分担当。
郎君们在沈府后院比射箭,叫好声引去不少闺秀围观。此时歇了风,日头白戚戚地挂在半空,虽没甚暖意,但比起前些日子的冷寒,今日算得上和煦了。
屋檐树枝上仍挂着结成冰的积雪,偶尔掉落地上,被人踩进泥里。
沈冒定的规矩,分别在十丈,二十丈和三十丈外立了三个靶子,每个距离都有对应的彩头,自然越远彩头越珍贵。
陈国公府世子邵俊早往沈萩这儿瞟了好几回,刚听沈冒宣布完规矩,便迫不及待跑了过来。
他一身黛青色华服,衬的面如冠玉,姿容俊俏,双手背在身后弯腰朝沈萩笑道:“小萩,你喜欢哪个彩头,待会儿我帮你赢回来。”
威安侯府蓟志学从另一侧探出头,“话别说的太满,上回我可赢了你两支箭。”
邵俊推他:“那日风大,吹的我睁不开眼。”
蓟志学:“今儿再失手,你可没借口可找了。”说罢,握紧手里的弓晃了晃,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沈萩只站在当中笑,也不接话,每回两人都是如此,只要挑开头,几乎不用她动嘴,他们两个便能演一出好戏。
画面落在傅英辞眼中,则变了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