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风起
齐尹之事,让我与云何欢又见了一面,还说开了误会。但终究只是插曲,最后什么都没能改变。
我在家中躺着,感觉前后并没有什么变化,我们依然这样远远隔着。
若不是怕他尚且青嫩、我直接不在会压不住朝臣,早些跳跳湖撞个墙悬下梁,我也是乐意的。
可能确如大夫所说,我郁结太深,已经不知该怎样才能高兴了。早日了结,也是早日超生,到下辈子去过知道怎么高兴的日子。
不过三日后,我便从全城沸扬的风声中听闻,陛下干了件大事。
他亲手用血书了一张皇榜,亲自来到宫门外,贴在布告上。布告上说,太傅体弱,重金诚心求请墨门名医,为我诊治,只要能把我治好,赐五千金,封万户侯,或者想要任何别的东西都可以。
这件事实在传得沸扬,我随便侧耳都能从家丁闲扯中听到。一来是因云何欢作为天子,居然亲自血书张榜来凸显诚意;二来,京城之中是个人都晓得,当年好不容易有一位肯入世的墨门名医华卓,一路救死扶伤,立下无数济世功德,却在为先帝看诊后,因说错了话——甚至都不能算是说错了话,只是说了先帝不爱听的,就被推出这处宫门,当场斩刀下来,身首异处。
“我估计啊,陛下再如何诚心,墨门别的名医也是不可能再来了。”
“那咱们大人怎么办?”
“这有什么办法呢?上一个名医死得那么凄惨,连收尸都没人敢去。你若是墨门名医,你如今还敢揭皇榜吗?”
“可咱们大人是多好一个人!他不会做这种事,陛下心系大人安危,更不会的啊。”
“对墨门名医而言,敢来就是赌命,人心隔肚皮,谁又敢拿自己的命再赌一回大人的善心呢……”
于此,我在府中听得最多的便是这样的感叹。
是个人都晓得,此举没用的。就算云何欢把一身的血都流尽,全拿来写血书,墨门已不信任朝廷,张榜也必是白张。
晚些时候,雾谭回来了,他盯我喝药时,我问他,找墨门进展如何。
雾谭先冷我一句:“难得,这是你头一回问跟自己性命相关的事。”然后道,“没有消息。西域回来的人说,他们连昆仑仙山上有神仙都打听到了,也没打听到墨门。我都在想要不让几个人上山求仙试试。”
我听得笑:“仙神之说,以讹传讹而已。真有神仙,云藏吃那么多仙丹还越吃越病。”
雾谭负手呵呵:“反正不是你跑,试试又怎样。你老实养病就行。”
“昆仑山高如仞,若中途体力不支,上不去下不来,就危险了。雾谭,莫要让死士为这点无望的东西冒险。”我喝完了药,将碗捂在手里,低头道,“我还想说,墨门别找了。我会写份奏疏,也劝陛下收回张榜成命。”
雾谭仍立着,没应。
我继续道:“我早说过,我没有脸让墨门救我。你就当提前给我积点阴德吧。”
雾谭又默一会儿,才道:“你是真想等死。”
我说:“就当是皇天后土对我的审判。我这种人,死后也要入畜生道。”
前日到齐尹府上,我看着那些抱成一团哭的妇孺,不由想起,我杀了云昭全家上下一千余人,里面也有这样的妇孺。更不要说为行至近日我踩了多少人下去,干过多少恶事。
为稳住江山,我不得不将祸源斩草除根,但并不是说有理由,我就能问心无愧。
“那不好意思,你的影卫、死士乃至京城禁军都是我在管,”雾谭轻哼笑了一声,“爬仙山你怕死人,那可以不去,但墨门我必须要接着找。”
意料之中。我叹气:“雾谭,你现在翅膀硬,都不听我话了。”
雾谭一字字道:“我不光不听你这些胡话,还要威胁你。你爱等死就躺着,但你若敢主动寻死,我会自尽跟你去地下。你那三殿下的江山,可没人再替你守。”
雾谭总与我拌嘴玩笑,可今日这语气,他似乎认真得吓人。
我心中一慌,忙道:“雾谭,这话可不当耍。”
雾谭定定凝着我:“你猜我有没有在开玩笑。”
仿佛有一支蘸水的细豪勾在我心尖上,慢慢盘了个圈。只是顷刻水色消散,无影无踪。
我不敢看他,再度低下头:“好。我知道了。”
雾谭这边找了数年无所得,都未放弃,更别说刚张榜出去的云何欢。最终这日我只写了一副奏疏,提议他将当年危韶那戒指找出来,一同张榜。当年那场大火太过混乱,希望,万一危韶还在世,能有机会将这戒指还给他;希望亡羊补牢,尚不算晚。
第二日,云何欢朱批回我了。
戒指他一直藏在宫中某处,恢复记忆的同时也想起了戒指位置,现已妥善保管。他会将找危韶的消息,和寻找墨门名医的事一同张榜到全国。
他晓得我不乐意见他,他便不来烦扰。但也请我,千万不要放弃。即便我再不想与他有以后,即便我转而去喜欢雾谭,他亦望我好好活着,望能一辈子远远看着我。
如果我死了,他也同样没法活的。
雾谭不当玩笑的话、手里这卷奏疏。我才表现出一点点丧气,几乎是同一时间,就收到两个人说要跟我一起死。无法,我只能把一身微死的气息收收味。
晚上用膳,我多要了一碗粥,多撒碎肉盐巴。然后吃得干干净净。
碗筷撤下后,雾谭递给我刚熬的药,并评价:“前两天还想死,今天突然转性。”
我坐在床头接过,一口闷下一半,缓一缓,道:“突然被迫有点想活,叫人挺无奈的。”
若我一两年内出了什么,我是真感觉,他们接受不了,会一左一右地给我殉,跳畜生道也跟我一起跳。虽则做人是太累,大家一起变成小猫小狗也挺不错,但万一变成小猪小羊就不太好了。
我干下剩下半碗药,雾谭收走了碗,道:“我还是得遵医嘱,给你找点让你高兴的东西。不如你提一下吧。”
我道:“雾谭,你这就是在为难我了。”
雾谭不动:“我不相信你对任何事都没有半点盼头。”
盼头。
盼头的尽头,不都是个死。
我瞄了眼枕边。之前装信的小匣子,我一直放在这,伴着入眠。我以前就想将它一直带着,带到棺里,永远像这样伴我入眠。可目前来说它还是太少了。
我想了想,道:“你能不能替我上奏,让陛下多给我写信?我好久没收到他的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