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你修的?可……”面色酡红慢慢喘着气的女郎,呼吸还未平复,神智也没那么清楚,以至于开口都是钝的。
贺臻埋在她颈窝,他吐出的气息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是干净的皂角气息:“是我,我几乎都做完了,留了一点是个匠人就会的活,让那小子来捡了个便宜而已。”
“本来没想说的,但你都要走了,还能怎么办?”贺臻的面容,钟知微瞧不见,但他紧贴着她耳畔的语调,喑哑声里的绵绵之意,像极了钟袅袅撒娇时的腔调。
稍稍平复了些的钟知微,无法忽视他的服软,所以即便有所不解,她也讲得含蓄:“可你不是?”
她话没有说全,但足够眼前的人听懂了,贺臻将她拥得更紧,闷声开口:“是,我的想法没变,但同样,我也不想你走。”
话说到这,贺臻主动停了下来,在顿了一息后,他改了个说法:“不,我更不想你走,所以我破例去修了那素舆,只此,而已。”
钟知微垂下眼眸没有说话,贺臻也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他只静了一息,便就继续道:“朔北苦寒,前路未卜,若我是个正人君子,就该放你走,予你自由,任你去另觅良缘。”
“但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贺臻轻轻叹了一声,叹声里似笑似嘲,“在上京留下那封和离书,已经是鄙人仁义道德的极限了,幽州的青灯寂月太寒太亮,让我没法眼睁睁任由钟娘子离开。”
他上一句谈的还是钟知微的去留,下一句话锋就陡然一转:“我不是惺惺作态的人,在在意的人面前更扮不了红白脸。你所信的,我现在的确不信,这些我装也装不出来。”
贺臻说的是实话,他诚然没有在她面前故作姿态,没有装作被她所感化,扮演那种所谓的大彻大悟。
风过带起地上残余的花瓣,钟知微抬眼,这才发现,院内树上的白花几乎全都落尽了。
一棵树的成长,少不了日晒,缺不了雨淋,从发芽生花,到开花落花,几度枯荣,花落光了才能结果实,人是不是也是这样呢?坠到谷底了才能有新生?
“我不信你所信的。”贺臻不知什么时候,自她的颈窝里抬起了头,他后退半步,环抱着她的手仍未松,他的面容却抵在了她眼前。
视线所及,无从躲避,他眼底的郑重其事和幽深瑟缩,钟知微没错过:“但我信你。”
“钟娘子从来不是我的负担,该惶恐不安的,应该是我这个不值得钟娘子奔赴千里而来的人。我知我现在不值得,甚至可能对娘子而言,往后可能一直都会不值得,但娘子说的喜欢我,我当真了。”
他语调还是平稳的,但出口的话却稍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可不可以不走?既然娘子对我有意,我也信娘子。所以往后,即便我不信娘子所信,我也愿意试着去行娘子所信之事。”
“无论娘子所信的是什么,锦带吴钩,拜相封侯,或是市井长巷,计料修补,贺臻都会尽力一试,所以,可不可以不走?”
钟知微的视线下滑,落在贺臻止不住滚动的喉结上,他道出犹疑的那问之后,就收了声,但他收声之后,于寂静中,他喉结滚动的却越发频繁了。
“我什么时候说我对你有意了?”钟知微悠悠开口,她亲眼见着,她这话一出,那原先滚动不休的凸起处静止下来,连带她面颊上那人的吐息都消失了。
贺臻搭在钟知微腰间的手无法自控似的,下意识缩成了拳,他张了张口,却半晌没发出声来,一声轻轻的笑由他身前而来,他对上的是钟知微代促狭带笑的眼睛。
高悬不落的心,倏忽低低和缓地放平了。
她确实没亲口说过这话,贺臻勾唇点头:“娘子嘴上是没说,可娘子心里说了,我听见了。”
钟知微彻底不遮不掩地笑出声来:“是吗?那我怎么没听见?”
她笑得开怀,是到幽州以来的数十日里,头一次展露这样的笑颜,艳光四射,皎皎似雾散明月现,贺臻眸色渐深,他没有回话,而是再度俯首贴了过去。
笑声戛然而止,在钟知微愕然的目光里,他轻轻咬了一下她的唇,才张口道:“可能是因为钟娘子心里的话,只有我能听见吧。”
他开口时没起身,二人的唇仍旧贴在一处,所以他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但偏生钟知微既听得见,也听得清。
“娘子?娘子你在家吗?”他们二人正胶着着,院门口忽然遥遥响起了陌生的男声来。
听着这男声,贺臻面色凉了下来,他顶腮未动,倒是不明所以的钟知微,侧目间急忙就要挪开回身去看。
“别管他。”但她没能挪开,因着贺臻没好气地拦住了她。
他不松手,她还真动弹不得,钟知微越发豪无头绪了:“我去看……”
搂在她腰间的一只手抬了起来,他按着她的后脑不叫她躲,径直又吻了下来。
他们回得急,院门没来得及拴,青天白日,那叫门的男子,随时可能进来。此情此景,钟知微的性子,又急又羞之下,怎么可能再配合他?
她张口就要骂,但不骂还好,这一骂,反而给了贺臻可乘之机,方便他长驱直入,他吻得更深,方寸之间,钟知微无处可躲,她晕晕乎乎地抬手拍打他的肩膀。
但无论她怎么打,用多大的力,贺臻都未流露出丝毫松开出来的意思。
门外的那男子似是听见了里面的动静,他不再问询,直接自报起了家门:“娘子,我是米沛,灵州来的米沛,刚才为你修了素舆的。”
“娘子,方才孙大娘留我们吃了羊汤,我在吃汤的时候想清楚了!我不缺你的赏钱,我师傅年纪大,腿脚不便,这才才让我过来的,我没想到雇主是娘子这样的人,赏钱易得,佳人难寻,我先前说的话是真的,娘子能不能考虑考虑我?!”
钟知微算是猜到贺臻为何这样了,少年慕艾,讲得算是情真意切,可这时候这少年过来说这样的话,和火上浇油有什么区别?
她一面分出心神来这样想,一面被动承受着贺臻的动作,院外那少年每说一句,贺臻的动作好似就要再凶一分。
“娘子,你不说话,是考虑我想给我机会的意思吗?”他可真会想,也真敢开口说,钟庭波和他差不多大,莫不是不在她面前时,也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吧?
那少年自作主张的话,实在是叫钟知微失语,一时间她迷蒙的眼睛,都清明了些,贺臻的动作忽然停滞,钟知微于怔然间看向他的眼睛,却见他眼底的恼意,几乎如化实物。
只是一瞬,他停下来是一瞬,她看他是一瞬,一瞬不过眨眼间,钟知微还来不及反应,他忽然拽过了她。
一步之遥,他们二人由院中的水井旁,靠到了树下。
钟知微的背抵上那颗梨树的那刹,他的吻就又落了下来,同样是咬她的下唇,这一次比上一次力道更重,好似小惩大戒。
乱说话的又不是她,他罚她做什么?钟知微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贺臻并未瞧见,他一手垫在她头下,一手托着她的下巴,抽身片刻,也不过只说了一句话:“钟娘子是学不会专心吗?骚扰有夫之妇的登徒子的话,听来做什么?”
原来不止气那少年,还气她不专心。
贺臻开口时,声量不但未小,甚至比往常还要大一些,钟知微毫不怀疑,这是足够院外的人听清的声量,果不其然,院外拍门的动静连同少年的喋喋不休声,霎时间消失了。
即便花要败光了,他们二人却也还是站在梨树下的,残余的梨香虽然敌不过刚开之时,但仍分外浓烈,这香味爱的人觉得清淡雅致,厌的人只觉腥臭无比。
这树她家中植的也有,她只知她该是不讨厌的,究竟喜不喜欢,她还真没有仔细思忖过,而现下是在树下不错,但她却还是无法分辨,因着贺臻抽身开口不过片刻,他喊完那话,便就又黏了过来。
去年梨花时节,她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她和贺家大郎君能够亲密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