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皇叔未免欺负人
这就算是结盟了。是早预料到的事,千扬也没有多惊喜,转而问道,“皇叔这么些年不显山,不露水,却似没什么事儿是您不知道的,想必您在内廷必有不少耳目。往后我若要同皇叔传递消息,该去何处寻人?”
她开始有条不紊地开始探听虚实,齐王听着却觉得有趣,有种小孩儿装大人样的声势。他没答话,却闲闲地问:“昭仪还不知道本王的名字吧?”
他唇角微扬,和第一缕春风吹破冰封河面似的,千扬看得直晃神。名字?她不解其意,只摇摇头。
齐王将她的手牵过来,拿指尖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描摹,“寄邈,是这两个字。”
噢,周寄邈,他说起来,千扬倒有了些印象。昔年在御前的时候大约是听人议论过,明宗皇帝为藩王时韬光养晦,连带着给子孙取名字,都不忘向朝廷彰显闲散气度,两位嫡子先是“熙怡”,后是“寄邈”,不知道的,以为是哪位高人的法号都说得过去。
千扬垂眼,字儿写完了,他的食指却仍停栖在她掌心。她装作没察觉,嗯一声说记住了。
齐王却反手将她的掌心握住,然后平平对她伸出另一只手,“本王同昭仪报上了名号,该轮到昭仪了。”
这能是一回事吗?同女孩儿家问名是什么意思,齐王会不知道?可他只一脸正经之色,夷然望着她,底下呢,却紧攥住她左手,一边若有似无地在她手背上摩挲......
他的手掌有些凉,触碰间却撩着火,千扬心头一颤,脊背上浮起层层战栗。不能输了阵仗!她平了口气,面上浮起妩媚的笑,学着他的样儿,拿指尖在他掌心里慢悠悠地比划。
“皇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不信皇叔会不知道我的闺名,不过皇叔若想听我亲口说......”眼帘一掀,盈盈递了个眼波,“千扬——皇叔可记好了?”
这两个字简单,写完后,她开始没章法地在他手心里画圈儿,挠痒似的。齐王“唔”了声说好,一边儿又翻手掌将她的手握住,然后两手一收,摆在腿上,“本王向来记性不错......年齿呢?昭仪是哪一年生人?”
他牵住她双手这么一带,千扬不得不上半截儿身子朝他倾过去,听他问,又挤出甜而软的声调,“我比官家年长三岁,哪年生人,皇叔自己算一算?”
齐王稍一沉吟,“本王同昭仪恰好相差一旬。”
“一旬十载,”千扬宛声应,牙都快咬酸了,“皇叔养尊处优,这些年不掺和公务,无官一身轻......倒瞧不太出年岁。”
齐王低低吟出声鼻音,以示疑惑,“昭仪这话,听着像是在讽刺本王。”胳膊一抬,将她拉得更近了,几乎可以在她幽黑瞳仁中看清自己的倒影。
“哪里能够!富贵闲人,这世上有几人有这样的福分?我羡慕皇叔还来不及。”
两张脸几乎要碰上了,她依旧回应得畅快,可齐王分明瞧见她眉眼间一闪而过的慌乱。隐隐感到得趣儿,不由想再添上把柴火,他又使了力拉扯她,这回她快坐不稳了,跌跌撞撞将脑袋搁上他肩头。
齐王侧过头,在她耳畔低低地开口,“说回昭仪适才的问题,往后昭仪若有话想同本王说,可以着人往造办处寻王管事,抑或上庆寿门,打听打听都尉刘灏是不是在值上......昭仪记好了?”
上元那夜,同她在壁橱里一道困了好半天,那会儿齐王就发现了,贴她耳边喁喁低语是她的弱点,她好似就受不了这个。果然的,一句话没说完,她就露了怯,张作了半天的游刃有余霎时碎了一地,纤长的眼睫微微颤,紧张得直咽唾沫。
和他装样,齐王在心里暗暗发笑。多大点的女孩儿,要学人家扮媚态勾引人,可皇宫里好些年没出过妖妃了,她上哪儿去学?临了自己脑补,起初两下态势确实很像那么回事儿,可端得稍久一些,便要破功。
齐王还想再逗她两下,可她略偏过头,怯然一个眼神撞过来,齐王忽然就愣住了。
他这是搭错哪根筋了?拿着自己三十多年的修为同她较劲,未免欺负人吧?可真有出息!
她倚在他身上不敢动弹,却还记得回应,重复了一遍王管事与刘灏的名字,说记住了,又问:“皇叔还有什么要交代我的?”
齐王终于松开她的手,朝后靠了靠,想转眼,可车里头除了她一无所有,视线绕了一圈儿,最后只能又落回她身上。
好歹是多年历练出来的城府,再开口时,已经听不出来异样,“昭仪是聪明人,本王谈不上交代不交代的,唯独一样本王要提醒昭仪,太后是内廷最根深蒂固的大树,要撼动,绝非朝夕的功夫。昭仪心中的执念,本王能够领会一二,可此事切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只会功亏一篑。”
千扬漫漫地应,“道理我懂,毕竟这场仗,打起来还得是在朝堂上。太后这棵树,枝叶在内廷舞得起劲,根基却是在宫外。只要范氏倒了,她的根儿就折了,内廷里的枝叶再繁茂,还有几天能蹦跶?主要还是看皇叔的,我等得起。”
“话也不是这样说,”齐王不赞同地摇头,“范家而今不剩下几个能耐人了,全靠祖上的基业撑着,关键还是多年来盘根错节裙带姻亲、门生同侪,在朝堂密织成一张网,牵一发而动全身。”
齐王缓了口气,“内廷也是一样。明宗皇帝大军进京的时候,惠帝一把火烧垮了半个皇宫,那时候总领重修宫殿的,就是太后的父亲......这么说吧,连勤政殿都是范家一手建起来的,太后对内廷的掌控,远比昭仪想象得深。”
连皇宫都是她范家修的,怪道太后她老人家横成这样,实在是有底气啊!千扬是头一回听说这个,思路瞬间就打开了,“皇叔这话,可提醒了我。按说先帝防着太后十几年,勤政殿的人洗刷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却还是叫太后觑了空......既然勤政殿都是范家修的,会不会早留好了密道,旁人不知道,太后的人却能轻轻松松溜进勤政殿,给先帝下毒?”
齐王一愣,真是天马行空啊,还密道......可转念一想,也不是没可能,百多年前上京城破时,不就有位末帝,从金銮宝座下头的密道逃出了宫,后来云游当和尚去了吗?
齐王嘴角微扬又捺下,“昭仪可以把顾虑告诉官家,请他好好排查一番。”
话到这儿,好像该说的都说完了,今天来此一趟,结局算是圆满,千扬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遗漏的,便朝齐王敛衽告辞,“有劳皇叔走这一遭了,我回去了,咱们有缘再见。”
齐王没什么表示,淡淡应了声,瞧着她走远了。
千扬往崇德门的方向走,西兰远远瞧见人影便迎上来,冲她一顿打量,“您的事儿办得不顺利么?脸色怎么这样呢,倒不像是去叙话的,像是打了一场仗。”
千扬点头,笑得有些得意,“确实打了一场仗,不过你主子我打赢了。”
西兰回头望了一眼,“您同齐王殿下打仗,还打赢了?那指定是王爷让着您啊。”
千扬嘴上不服气,心中却直打鼓。她这辈子打过交道的男子,一只手都数得完,齐王是最叫她觉得难办的一个。先帝永远叫人觉得温暖熨帖,周延邺呢,她只消分出半分的心神,就足以应付,可齐王......齐王深沉,同他在一块儿说话,不自觉地就要拿出十成的警醒,时刻都像是一场较量。
自己这点伎俩,可能在齐王眼中,真就不够瞧吧!或许她扮娇弱,做小伏低、梨花带雨,齐王一样吃那一套。可她就是更愿意同齐王势均力敌地打交道,你来我往地碰撞,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刺激。
想着齐王,千扬就没顾上说话。西兰忽然拍了下手,“娘娘,您与齐王殿下在车上打仗那会儿,我同王爷跟前的小厮聊了两句,听说了桩稀奇事,您知道了,指定高兴。”
千扬随口问什么事,西兰说:“官家给您父亲了官职,七品朝奉郎,还重修了坟冢,听说墓志铭都是官家的御笔,且特许立碑——这可比朝奉郎的官职荣耀多了!前朝以降,不许寻常士大夫树碑立传,即便是封疆大吏,也得看官家肯不肯赏这份哀荣。”
千扬迟迟“啊”了声,“追赠官职?给我爹?你没听错吧。”
千扬觉得难以置信,不是觉得官家做不出来,只是他从没提起过。做了好事便迫不及待来向她献媚邀功,这才像官家的作风。
西兰说这哪会错,“王爷跟前儿的人,有什么道理蒙我?您只管欢喜就完啦。”
欢喜么,肯定有些。荣华富贵上她虽没太多执念,可爹爹生前因为顾念她,困在京兆尹府当了一辈子的小吏,如今得到追封,多少也是种告慰吧。
千扬轻叹了口气,“官家这个人,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西兰以为她是因为齐王发感慨呢,忙不迭点头,“娘娘,不是我说,今日这事儿,您多少办得有些不地道。您想啊,您同先帝的旧情,说是晴天霹雳似的消息都不为过吧,可官家当时怎么应对的?他都没怎么同您闹,说话间就忍下了。可您别当官家真不在乎,他只是全往肚子里咽,心头憋着大气呢,您若再同齐王走个影儿,叫官家知道,他还能忍么?那不能够!遭心爱之人背叛呐,他会连本带利地发作,那君王之怒,我可没法想象......到时候您可不能再仗着官家爱您,为所欲为了。”
千扬原说的也不是齐王,所以西兰的郑重提醒,她也没放在心上,只拈着西兰最后一句话,噗嗤一笑,“官家哪里是爱我呀,他就是嫌高处不胜寒,想要个人陪他热闹。”
西兰像看傻子似地看着她,“原来您还不知道呐?不能吧,官家都那样对您了,您是真看不出来,还是装看不见?”
“知道什么呀!”千扬不太能理解西兰的眼光,“从前我同先帝......你不是也全看在眼里,你觉得那同如今比,能是一回事儿吗?我和周延邺两个人,连话都说不到一起去,脾气也不对付。”
千扬忍不住撇嘴,“他爱我什么呀?朝云殿叫人送进来只死老鼠那日,他头一回来朝云殿,在这之前我统共没同他说几句话。睡了一觉第二天就扒拉着不肯走了,这哪是爱呀,顶多就是贪图我的美色......你不也说了么,他在我身上找认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