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把于铺镇见到的所有,在脑中过了一遍,谜底虽未解开,但今日也并非毫无所获。舒青漓把双手拢在宽大的衣袖中,坐着马车,回了淳王府。
宫中调查无果,于铺镇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关于镇子以及古井的记载,或许会有发现。
李念下了朝会后,去了曦和殿,拿了一大摞书籍回了王府。书籍中记载了与于铺镇有关的内容,陛下政事繁忙,他便揽下了此项任务,整日窝在内殿里翻书。
好在有舒青漓在府上,两个人协作,进度赶快了不少。在与于铺镇有关联的书页中,夹上纸条,方便再次寻找,又把重要的时间点,抄录在宣纸上。
于铺镇看似是远离皇城的小镇子,但历史悠久,相关史料记载竟也不在少数。
翻了几日书,李念觉得自己眼前都飘着文字,把书一合,扔在了桌上,光明正大地出府遛弯去了。只是这刚迈出府门,一阵大风吹过,吹得他打了个喷嚏。
拢紧了身上的披风,一番思想斗争后,李念咬咬牙,迈步去了长安街。冷就冷点吧,这书他是一刻钟都不想再看了。
在长安街转了一圈,李念没有目的闲逛,很快就走到了与芙湘街的交汇处。他本打算去福暖阁点壶酒,又想起昨日八弟告诉他不要擅自行动,为了不在陛下那里再留下些‘光辉事迹’,很自觉地转身原路返回。
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从李念身旁经过,进了芙湘街,就停在了福暖阁门前。
清尘迈步走了下来,他身上的长袍妥帖合身,一看便是价格不菲,头上发簪腰间玉佩,再配合手中的一把折扇,倒是一副富家贵公子的模样。
对迎上来的伙计微微点了点头,他学着韩曦平日里的言行做派,气质上也是拿捏得很准确。外面寒风呼啸,这福暖阁里面不时传来酒客的嬉笑声,莫名地让人觉得燥热。
走到中间靠后的位置,清尘坐到直对着舞台的座椅上,点了一壶清酒。这是他第一次来,还是福暖阁的生面孔,伙计多了几分留意,只要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便都是贵客。
一个姑娘端着清酒前来,唇边带了笑意,她把酒壶放到桌上,玉指拿起酒杯,斟满酒,放到清尘面前,“凉夕来服侍公子。”
清尘一看就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清澈温润,比那些肥头油面的酒客,好上千倍,自是让姑娘们抢着过来服侍。
“多谢姑娘。”清尘轻轻颔首,声音中也是带着几分敬意,他没动面前的酒杯,而是把视线又挪回了舞台上。
舞台正中央,一个女子正在抚琴,她面容清秀,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许是羞涩,一直低着头。灵活的指尖拨弄琴弦,手法娴熟,是下过苦功的。
清尘目光微转,停留在坐在正中间第一排座位上的男子,太常卿张晖之子张桓。
太常卿自恃清高,在朝中关系亲近的大臣,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又因其办事严谨,从未出过纰漏,几十年的官职坐得安安稳稳。这样孤傲的人,谁曾想家教不严,养出了个不成器的儿子。
张桓是皇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可谓声名远扬,百姓谁人不知。长了一副好皮囊,实则内里空空如也,不仅不学无术,还是个好色之徒,府上正妻加上妾室,足有九人。
家中妻妾成群,还不满足,张桓先前看上了月满楼的姑娘,赎了身要娶进府上。月满楼是风尘之地,太常卿面上挂不住,见训斥无果,断了张桓的银两,这才保住了所谓的家族声望。
被下令禁止踏入风尘之地,属实憋坏了张桓,身旁的狐朋狗友便提及了福暖阁,他才前来找个乐子。偶尔来过两次之后,便成了常客,且出手阔绰,包下了舞台正中央最好的位置。
浪荡公子哥,张桓的性子是很容易拿捏的,一个管不住,怕是就会惹出祸端。清尘所来目的便是如此,少爷辛苦布下的局,他可得看紧了。
一曲结束,女子起身行礼后,抱着古琴从舞台右侧离开。张桓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女子身上,直到女子的身影消失后,才收回目光,和身旁的公子哥耳语了几句。
目睹这一切的清尘,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服侍自己的凉夕。端起那杯放了许久的清酒,在唇边轻抿了一口,他没喝过酒,哪怕是最温和的清酒,也觉得辣得呛嗓子。
怕会让人看出异常,清尘闭上嘴,把几乎冲到嗓子眼的咳嗽憋了回去,这一下着实难受,憋得他脸颊泛红。
凉夕连忙伸手给清尘轻拍可拍背脊,“公子年纪尚小,这酒烈得很,我去换茶。”
“不劳烦姑娘了。”清尘浅笑着,拦住了要起身的凉夕,他目光从舞台上扫过,一位女子上台,穿着薄纱长裙,翩翩起舞。
此时的张桓似是热情不高,一手端起酒杯,一手搂住身旁姑娘的腰,把酒灌入姑娘口中。
“方才抚琴的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清尘转头看向凉夕,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他坐得端正,保持了最基本的礼貌。
“她叫方儿,十六岁,上个月才来的,本是家中的大小姐,不算大门大户吧,也是有人伺候的。”凉夕开口不紧不慢地说道,语速适中,让人听起来很是舒服,“后来家道中落,被迫来到这里,只卖艺,为家中还债。”
“想来家里也并不看重她,不然谁会把未出阁的女儿,送来这种地方。”凉夕说完轻轻叹了口气,“都是苦命人罢了。”
拿起酒壶斟满了酒杯,清尘把酒杯放到凉夕面前,他不懂得该如何出言安慰,若论身世,他还不及那抚琴的姑娘。少爷说过,酒能浇愁,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方法了。
凉夕勾唇露出一个笑容,她在福暖阁两年多,服侍了不知多少酒客,旁人的心思目的,她看一眼便明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于清尘的好意,她收下了。
不喝酒在酒楼中,确实显得突兀,清尘没待太久,拿着折扇,回了韩府复命。
此时,韩曦正在书房,执笔在宣纸上作画,外面的纷纷扰扰都与他无关,甚至还有了几分优雅闲暇的意味。
从上次带走清音后,他就没再去过福暖阁,一来近日家中生意繁忙,以事业为重。还有就是他在寻找机会,如何让锁在福暖阁三楼的几大箱银两,和街边的石头一样,变得毫无价值。
送出去的东西自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生意场上讲的便是诚信,对韩府来说,那笔银两不算什么,可却是某些人的命脉。手段谁都会玩,而韩曦只会变本加厉地讨回来。
让清尘去福暖阁,无非是掩人耳目,清尘八岁来到韩府,一直都是他的贴身侍卫。每次行动都是单独完成,身份自由,没人知道他与韩府的关系。
听到敲门声,韩曦依旧继续手上的动作,毛笔在宣纸上潇洒地画过,直到最后一笔完成,把毛笔放回笔架上,才说了句,“进来。”
清尘对比习以为常,敲门声后,若是少爷未给回应,便是在提笔作画,万不可再敲门。
“回少爷,张桓今日也去了福暖阁,还看上了舞台上抚琴的姑娘。那姑娘叫方儿,曾是府上小姐,家道中落,入了福暖阁。”清尘挪动了几步,走到暖炉前,搓了搓冻红的手,“对了,方儿只卖艺不卖身。”
“哦?”韩曦闻言轻笑出声,“府上的小姐,是有气质和傲气在的,张桓虽然是个草包,眼光倒是好得很。”
“刚得了太常卿一顿管教,张桓怕是不敢生事了。”焐热了双手后,清尘这才规矩地站好。
韩曦挑了挑眉,“你懂什么?好色之徒是管不住自己的,张桓之所以看中了方儿,不过是家世清白,进得了张府的门。”
“他现在应该就在盘算,怎么把人弄到手。”
酉时,太阳落山,已有逐渐转黑的趋势。在长安街转了一圈的李念,回到府上用过午膳后,又补了个午觉,等他睡醒时,院内早已亮起了灯笼。
在床榻上伸了个懒腰,李念舒服地眯起眼睛,桌上的书籍已经整齐摆放在一起,全部夹了划出重点的小纸条。他起身走过去,拿起了写得密密麻麻的几页宣纸,大致翻了一遍。
李念睡得多了,难免觉得有些恍惚,他推开内殿大门,走去了正殿。见到侍女们忙碌的身影时,才有了一种真实感。
随意坐在身旁的座椅上,两个侍女上前,一人半跪着给他整理衣衫,另一人拿过发梳,一下下,捋顺及腰的发丝。李念似是心情不错,嘴上抹了蜜般,夸赞服侍的侍女。
被侍女请来用晚膳的舒青漓,一进正殿,就看了这幅景象。他眼睛微转,抬起手挡在唇边,轻咳了两声,“淳王睡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