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裴赴远不觉得他的小娘子会对自己有所隐瞒,于是放下心来,微笑道,“柔嘉,你既始终放心不下郦公公,我会想办法替你将他从王勖手上接来的。”
“当真?”黛云软不可置信地盯着裴赴远,她有些分不清他这番话是发自肺腑还是单纯心血来潮哄一哄她。“我......我郦爷爷中过毒...”她意在提醒,如果下毒的人真是广陵王府,你们还能相安无事不计前嫌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吗?
“郦公公中毒后可是遗下了什么终身残留的病症吗?你放心,我会让嵇桑子这样的神医定期为他看诊的,最大程度减缓他身体的不适,让他安心颐养天年。”
黛云软心情复杂地看着他瑾瑜真诚的君子模样,她不禁怀疑自己在下毒这件事情上是否真的误会他了。难道幕后黑手不是广陵王府而另有其人?又或者他对父亲广陵王的这一安排并不知情?
“对了柔嘉,你是怎么认识白烬白世子的?”裴赴远忽然轻声问道。
黛云软回过神来,将与白烬相识的由头和经过长话简说。言末,她又大放心地问,“白世子是不是也会赶去黄河口的蒲台县啊?若我与你同时出现会不会不太好?”
裴赴远抚了抚黛云软月下银润的乌发,唇边噙起一抹妥靠的笑,“怕什么?你若不愿意露面,便尽量待在车船内就好了。”反正,白烬当初找到白舒窈的时候,不也这样偷偷摸摸将她藏在马车内好几天吗?
这白家兄妹还真是胆大妄为,敢把他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夫蒙在鼓里戏耍。好在他也是不是吃素长大的,不但发现白烬金屋藏娇,还敏锐地觉察到了两人间疑似鹑鹊之乱的别样亲密。
他本是睚眦必较的主儿,早将白舒窈的婚事视作烫手山芋了,如今这芋头还不干净,给他扣上一顶绿色帽围,更是令他嫌弃生厌,甚至动了杀意。当然了,这对兄妹有违人伦道德的非常关系,于裴赴远而言,也不是没有可利用之处的。这下算是彻底让正愁找不到借口说服父母的他有了合适的拒婚理由。
广陵王府需要抚南王的助力,稳住西南甚至是镇压湖广多省。在他看来,最佳的情况就是白舒窈永远消失,永远不要回到中原大陆。如此,就不会出现广陵王府悔婚,让抚南王府难堪的局面了。
抚南王白竞鹿安于一隅,但平生最是重义。当初与裴棣结为异姓兄弟就是因为裴的仗义相救。所以啊,早有预料联姻不成的裴赴远才会以救命深恩为继续结盟捆绑的筹码,冒死替白烬挡了那一箭横祸。只是他万万不承想,黄河口竟然传来了那个克亲命大的女人的消息。
迎着浩渺的海波,裴赴远携黛云软登上了广陵船。将她哄睡着后,退到门外,唤来温玖。
温玖低声请示道,“世子,咱们要不要派出脉络峰的刺客,赶在白烬抵达蒲台县之前,把那白舒窈毁尸灭迹?”
裴赴远摇摇头,“都走到这一步了,切不可再让我们的人动手,不然容易露出马脚。”
“那咱们该怎么办?”
裴赴远略一思索,“这次寻找白舒窈的踪迹,除了我们与白家,卢氏和大长公主不都同样派出了人手增援吗?市舶司里也有不少卢姓人,想来早把消息同步给了卢家长房。你即刻飞鸽传信,让脉络峰把白舒窈能指认出绑架她的大汉这一消息神不知鬼不觉地透露给卢家。”
“世子,你是想逼卢家直接下杀手?”
裴赴远点了点头,峻拔的身影上散发着冷月的寒芒。
温玖略有些不解,“在白舒窈从滇南到帝京的途中,卢家人当时就设下埋伏想要置她于死地,怎么第二次反倒不直接畅快地抹掉她的脖子呢?”
“卢家人敢动她两次,就说明他们已经掌握了确切的证据,抚南王正妃卢氏和白羲窈的死,跟白舒窈绝对脱不了干系。或许是卢家人意识到直接让她死了太便宜她了吧,所以才将她丢到远洋的倭船上让她受尽万人尝的折磨,就算她侥幸没有被凌|辱致死甚至是被找回京了,也是名节尽毁的败柳残花之躯。而且,第一次行刺的地方,于卢家而言,是相对陌生的襄州。为求万无一失,制造雪崩的假象掩盖谋杀的意图这个方法比较稳妥。至于帝京,也算是卢家长期盘踞的地头了,在这儿他们有的是路子,玩起凌|虐人的花样来自然也更游刃有余些。”
温玖恍然大悟道,“所以这次白舒窈失踪,卢家看似在热心的帮忙寻人,实则是想跟进最新进度,方便应变,再顺便装装样子做给帝京中的贵族们看。”
夜阑人静,在冷荧色未照耀的转角后,听到裴赴远主仆二人对话的黛云软以手抵住双唇,无力地滑坐在了地板上......杀伐狠断,叶公好龙,这还是她认识的裴世子吗?他为何要让那卢家对付白小姐,难道仅是因为不想娶她就要毁掉她吗?说是说卢家跟白舒窈有丧亲之仇,可现在对白舒窈有杀机的人分明是他。
黛云软扭头,试图寻找今夜海面升起的那颗夜明珠,可惜舷侧的木檐刚巧挡住了视线,只露出了海上月的一角。亦如裴赴远的模样,让她没法全面看清。
裴赴远将温玖打发走,正欲回房,却听船廊转角后有轻微的细响。
他谨慎多疑地轻踩着木板,朝声源处走去,十步抵至转角。面前空空如也,什么活物都没有。裴赴远抬眸望向走廊尽头,沉思许久。那是黛云软早就熄灯紧闭着的房间。
但愿刚才是错觉吧。
经过好几日的行船,裴赴远等人抵达了乘州西境。许久未露面的秦岁晏也恰好从外地赶回了裴赴远跟前交差。见到悄然出走多月的黛云软安然站在裴赴远身侧,秦岁晏略感意外。
黛云软同他微笑着打过招呼,然后懂事道,“秦副将才回来,定有事情要汇报。你们先聊吧,我去岸边看看‘长河入海流’的风景。”
凝着女子离去的纤瘦背影,秦岁晏不禁道,“主子,黛娘子似乎忧郁清减了许多。”
“忧郁吗?连你也一眼看出来了。”裴赴远无可奈何地低叹了一口气,目光同样关注着置身落日长瀑下,涳蒙湿翠间的黛云软。他不放心地唤来秦六,“你去看着些黛娘子,别叫她不小心踩空了脚。”
“是!”
见秦六小跑到黛云软身后护着了,裴赴远才自顾自地说道,“柔嘉有心事。”
只是不肯同他讲。
到底发生怎么了?
他这几日无数次尝试打开她的心房,次次都是徒劳。
看着恋人为隐衷所累,终日郁郁寡欢。一股揪心而无力的感觉似六月飘来的霜雪忽地蔓延至他全身。
裴赴远强行冷静地抽出神来,看回风尘仆仆的秦岁晏,“事情办得怎么样?”
“回主子的话,咱们诚意满满,那边自然也求之不得,乐于合作。这些北鞑子与幽州军积怨已久,对定北侯早就怀恨,正愁没有办法改变局面呢,我们去无异于雪中送炭。”
“自上次王勖攘狄大捷,这群蛮人就被赶到了燕山、河套以南的沟谷间。岁晏,此番北上越过大曜边境,路程遥远不说,还不乏陡峭之道。你与底下的兄弟们一路鞍马劳顿,辛苦了。”清朗疏举的男人拍了拍秦岁晏的肩膀,语调虽淡,体恤却真,“回京后,你们去温管事那里领犒赏,然后好好休息一阵。”
秦岁晏忙抱拳道,“这是小的应该做的。”
风烟弥漫的河岸边儿,有一衙役打扮的跑腿汉子由远而近,快马而来。见入海口果然有一艘巨型海船抛锚,而附近又恰好有一行仪容不凡的队伍,便知找对了人。他火速勒马,想要向裴赴远传话,毫无意外被护卫给暂且拦住了。直到温玖上前问清楚了对方来意,才允他通行。
那衙役朝裴赴远行礼道,“参见世子大人,小的乃蒲台县差使,奉卢霓大人之命,先一步疾行传话。卢霓大人昨夜刚到蒲台县,他听说您来了,此刻正从县衙赶来,想要与您见面会合。”
卢霓是卢家长房的嫡生大公子。之前白烬跟白舒窈登陆入京的码头时,代表卢家去接风的就是他。
“好。有劳了。我会在原地等候他的,暂时不会去别处。”裴赴远应声后,又向来人打听,“这段时间你们县衙门口是否有位姑娘鸣鼓求助过,希望你们替她传信寻亲?”
差使连连点头,“回世子大人的话,是有这么一位姑娘没错,身边还跟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而且那姑娘好像是什么大家世族的千金,身份神秘高贵得不行,咱们县老爷将她奉若上宾,请去了自个儿府上暂住。只不过,就在前天,那位姑娘和她带来的少年忽然就不辞而别了。小的瞅着,昨夜卢大人似乎也是为她而来,要接她回家的。真是不巧了啊,偏偏前脚走了。”
身边还带着个少年?路上捡来的吗?
衙役告辞后,温玖问裴赴远,“世子,卢大人昨夜才到此地的话,会不会压根就来不及找到白舒窈啊?这白舒窈该不会有预知危险的能力吧,又躲过一劫了?”
裴赴远略一沉吟,“卢霓昨夜踏进了县衙,不代表就是昨夜才入蒲台县的。”
“所以,您是觉得卢家可能已经对她下了黑手?之所以说昨夜抵达只是需要一个不在场证明?如此的话,白舒窈现在究竟是死是活还真不好说呢。”
“反正,卢霓是不大可能对我们吐真的。真相究竟如何,且等脉络峰负责监视他的眼线来信再说吧。”裴赴远在与人谈话时,总时不时朝黛云软的方向看去,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或者想不开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