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竹示启程
收竹示启程
竹棚下的符纸晒得半干,边缘卷出细碎的弧度。柳霜复往竹筐里收东西时,指尖先碰了碰陆钧仪丢在沙上的船桨,桨叶上的竹纹突然亮了亮,不是前几日的“竹”字,而是道极浅的水痕,顺着桨叶边缘往滩涂外漫,所过之处的沙粒都微微发颤。
“该走了。”她扬声喊了句,把叠好的布巾塞进竹筐。柳凛凛正蹲在竹苗前吹竹哨,第三声哨音刚落,就见幼苗的叶片齐齐晃了晃,叶尖垂向他们来时的船,那船停在潮痕边缘,船板上沾着的沙粒正往下掉,在滩涂里拼出串歪歪扭扭的脚印,是这两天陆钧瑜追螃蟹时踩的,此刻被晨露浸得半湿。
云蘅把最后一包防沙虫的药粉放进药篮,转身看见柳凛凛画废的符纸被风卷着,正往竹枝上飘。“别捡了。”她按住柳凛凛要起身的手,指尖替他拂去裤脚的沙粒,“让符纸跟着竹苗留在这里吧,这两天你总说符纹留不住气,等下次来,说不定能看见它们顺着竹节往上爬,长成新的护种符呢。”
陆钧仪抱着船桨往船上搬,走了两步顿住:“桨叶上的水痕在动”众人凑过去看,就见那道水痕正顺着潮退的方向漫,沙粒自动往分开,露出极细的竹丝一一是前几日栽竹苗时被根须带出来的,在滩涂里铺出条淡青色的路,尽头正好对着船身。
“是听潮竹在指路。”云蘅笑着把药篮递上船,“这竹丝认潮声,潮退时会跟着水流指最近的归程。”她弯腰捡起片被风吹到脚边的符纸,上面的歪符纹已经淡了,“留着吧,当是月牙滩给的念想。”
柳凛凛把符纸往袖袋里塞,指尖先碰到了里面的竹哨,这两天总对着竹苗吹,哨身被摩挲得更润,连哨尾的“竹”字都亮了些。他擡头时,见柳霜复正往船上搬那个装竹种的旧竹篓,篓底破洞处卡着粒听潮竹种,是阿珩临走前没来得及撒的,此刻竟顶破了种壳,冒出点嫩白的芽尖。
“把这个也带上。”柳霜复把竹篓递给陆钧瑜,“回家药圃找个陶盆种下。”陆钧瑜立刻把竹篓抱在怀里,下巴抵着篓口:“等它长高点,我就告诉它,它的兄弟姐妹在月牙滩长得可好了,叶片能接住露水呢。”
船刚离岸半尺,柳凛凛回头望了眼滩涂。竹棚孤零零地立在潮痕边,棚柱上还挂着他画废的符纸,被风吹得“哗啦”响;少年们栽的竹苗被风推得轻轻晃,叶片上的露水往下滴,在沙上砸出小小的坑,像在替他们记着,这里曾有过竹哨声、符纸香,还有被潮声漫过的三个清晨。
云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指了指远处的礁石:“你看。”礁石缝里钻出个小小的身影,是领头的少年,手里举着片护种符朝他们挥手,符纸上的浅绿在阳光下亮得很,像面小旗子。柳凛凛下意识摸了摸袖袋里的竹哨,放在嘴边吹了声短音。
哨音落,滩涂里的竹苗就齐齐弯了弯腰,叶片朝着船的方向垂得更低。潮声漫过来时,柳凛凛看见沙上的符纸被风卷起来,贴着竹苗的根须落下,被牢牢抓住了似的,不用再担心被潮水泡烂,也不用怕被风吹走了。
“尝尝这个。”云蘅递给他块用竹沥浸过的糕,糕块边缘有点糙,却带着竹沥的清苦,“这是用月牙滩的芦苇粉做的,我特意多蒸了些,带回去给柳家的人尝尝。”柳凛凛咬了口,舌尖先尝到涩,慢慢渗出点淡甜,像把这三天的味道都裹在了里面。
船行出半里地,柳霜复指着船尾的水痕笑了,那里跟着串小小的青影,是被船桨带起来的竹丝,顺着水流追了他们一小段,才慢慢融进浪里。陆钧仪趴在船边数那些青影,数着数着突然喊:“你们看!竹丝在水里拼了个‘走’字!”
陆钧瑜正用随身的水囊给竹篓里的竹种浇水,嘴里念叨着“要像在月牙滩时那样喝潮水解渴”,洒出来的水落在船板上,竟顺着木纹聚成个小小的水洼,映出片晃动的竹影,像滩涂边那几株幼苗的样子。
柳凛凛咬着糕,把竹哨从袖袋里拿出来。阳光落在哨尾的“竹”字上,亮得像滩涂里的沙粒。他没再吹哨,却觉得耳边像还响着竹苗晃叶的声音,和潮声混在一起,轻轻推着船往家的方向走。
船过浅滩时,他回头望了最后一眼,月牙滩的轮廓已经淡了,只有那片竹棚还像个小小的黑点,立在潮起潮落的地方。柳凛凛把竹哨重新塞回袖袋,指尖碰到那片带绿汁的符纸,突然明白:有些东西不用带在身上,像听潮竹认潮声那样,它们自会跟着念想,慢慢往归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