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遗卷一 - 一生最爱纳兰词大全集 - 纳兰性德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补遗卷一

望江南咏弦月  初八月1,半镜上青霄2。斜倚画阑娇不语3,暗移梅影过红桥4。裙带北风飘。

【注释】

1初八月:即上弦月。农历每月的初七或初八,月亮呈月牙形,其弧在右侧。

2青霄:青天,高空。

3画阑:有画饰的栏杆。

4红桥:红色之桥。

【赏析】

古诗词中往往有些短章,言少情多,含蓄不尽。词人驾驭文字,举重若轻,而形往神留,艺术造诣极深。纳兰的这首《望江南》即其一例。

这首小词清丽空灵。前两句平淡起笔,以碧空悬半镜喻初八上弦之月,随意着墨之间勾勒出一派清冷素雅景致。后接以倚阑不语的娇人情景,又转而刻画月移梅影极蕴情味的景象。

“红桥”,位于瘦西湖南端,始建于明末崇祯年间,原为红色栏杆的木桥,后在乾隆元年改建为拱形石桥,取名虹桥。清初著名文人吴绮在《扬州鼓吹词序》中是这样描述它的:

“朱栏数丈,远通两岸,彩虹卧波,丹蛟截水,不足以喻。而荷香柳色,曲槛雕盈,鳞次环绕,绵亘十余里。春夏之交,繁弦急管,金勒画船,掩映出没于其间,诚一郡之丽观也。”

戏曲作家李斗亦形容它如“丽人靓妆照明镜中”。在桥上观瘦西湖美不胜收,文人墨客皆好在此凭栏吊古,吟诗赋文。连通两岸的红栏木桥,荷花飘香杨柳映色,春夏之际空气中浮动着乐声香气,在这精工雕画的红桥四周形成一种令人沉迷的情境。

清代著名诗人王士禛(后人亦称王渔洋)也是为红桥之美深深着迷的人之一,康熙三年春,他与诸名士游赏红桥,一连作了《冶春绝句》二十首,其中脍炙人口的一首是:

“红桥飞跨水当中,一字栏杆九曲红。

日午画船桥下过,衣香人影太匆匆。”

唱和者更众,一时形成“江楼齐唱《冶春》词”的空前盛况。

由此可见,此处所状情景,定是精工华美之至,才能让多少文人才子对它倾心不已。

而在这样一个夜晚,初八之上弦月斜挂天边,雕栏画栋在清辉之下寂寂无声,有不知谁家女子独倚画阑,不语,不言。这清空之中出现的缥缈人迹,在读者尚未回过神来的时候又已渐远,梅枝摇曳,疏影乱,暗香浅。

最后“裙带北风飘”一句,来自唐朝李端《拜新月》一诗:

开帘见新月,便即下阶拜。

细语人不闻,北风吹裙带。

纳兰这一句化用可谓巧妙。李端诗中所写,是为少女拜月的情态。诗中少女因心中许多言语无可诉说,故无奈而寄托明月。而纳兰词中这上弦月夜独立画桥的女子,内心又何尝不是有相似愁绪?其实,月辉清冷空灵,女子对月所思,非愁怨即祈望,直书反失之浅露。现只描摹月下独立,只勾勒心绪悠远,情意更醇,韵味更浓。空街无人,临风对月,缥缈之形,真纯之情,可怜惜之态,不由让人思及《洛神赋》中“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皎皎兮若轻云之闭月”等句,令人神往。

而纵观全词,这神秘女子于寒风之中,观月,离去,已置读者于似闻不闻、似解不解之间,而末句以风中飘动的罗带,暗指李端《拜新月》诗意,似纯属客观描写,不涉及人物内心,但人物内心的思绪荡漾,却从罗带中断续飘出,使人情思萦绕,如月下花影,拂之不去。自“斜倚画阑娇不语”一句起,接连三句可谓精勾细画,刻意描绘,而笔锋落处,却又轻如蝶翅。

表面看,似即写词人的所见所闻,又全用素描手法,只以线条勾勒轮廓。而空远之景与罗带翻飞的细节彼此映衬,人物亭立的倩影跃然纸上,沁人肌髓,这正是词人高超艺术功力所在。

一词五句而能翻转折进,于平淡中饶蕴深情,确是浑朴超妙。

前后相映之间,词人的无聊心绪、无限愁情,全在其中了。

鹧鸪天离恨

背立盈盈故作羞,手挼梅蕊打肩头1。欲将离恨寻郎说,待得郎来恨却休。

云淡淡,水悠悠,一声横笛锁空楼2。何时共泛春溪月,断岸垂杨一叶舟3。

【注释】

1手挼:用手揉弄。梅蕊:梅花蓓蕾。

2横笛:笛子。即今七孔横吹之笛,与古笛之直吹者相对而言。

3垂杨:垂柳,古诗文中杨柳常通用。

【赏析】

纳兰这首小词,借女子的形象和心态抒写“离恨”,通篇都用白描,不加雕饰,显得朴素而清丽。

上片是在追忆往日的幽会,纳兰用轻盈笔触描画了女子娇嗔佯羞的形象,情意婉转但遣词造句间并不让人觉得刻意雕琢。

“背立盈盈故作羞”的“盈盈”二字的确是灵动精巧,将词中女主角的风姿、仪态之美妙动人浓缩在其中。《古诗十九首》之二有这样的诗句: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

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

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形容词叠字“青青”、“郁郁”、“盈盈”、“皎皎”、“娥娥”、“纤纤”被顾炎武《日知录》誉为和《诗经·卫风》“河水洋洋”一样连用叠字“亦极自然,下此即无人可继”。这里用“盈盈”二字,让人不免想起《古诗十九首》中这位娇美、轻盈、光彩照人的女子。

“手挼梅蕊打肩头”是极能体现纳兰词风的一句化用。女子纤纤素手揉碎了梅蕊,抛向情郎肩头,嗔怪之情与娇羞之态相融,此情此景必是旖旎万分。北宋晏几道《玉楼春》一词中有:“手挼梅蕊寻香径”明代诗人王彦泓诗中则有:“大将瓜子到肩头。”

纳兰词这句中七字,可以说均是化自他人诗句,但比小山词多了分娇羞风情,比彦泓诗多了些静好端庄,不偏不倚正是纳兰境界。赵秀亭在《纳兰丛话》(续)中便这样评价:

“性德词多用王彦泓诗中语,而每能化污为洁,转浊成清。其‘手挼梅蕊打肩头’,即自次回‘大将瓜子到肩头’出,然一雅致,一俗恶;一写闺中静好,一状楼头倡女,情趣高下,了然可见。性德偶有绮腻语,如‘一晌偎人’云云,亦袭用前人而已,就其总体看,则有挚情而无滥欲,词品高华,固非彦泓可及。”

说得刻薄,确是实话。单就这篇而言,上片四句,酷似李煜词“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一斛珠》)所描绘的情景,而在香艳中更觉清新,在婉丽处又现俊逸。

下片转笔写眼见耳闻之景,淡淡之云与悠悠之水,伴和着耳畔的笛声,更烘托出离恨的凄苦。“一声横笛锁空楼”写笛声萦绕在空寂的阁楼中。一个“锁”字形容笛声不绝,仿佛凝滞。笛声与梅花,向来是诗词中道尽凄清的意象,观梅闻笛,便勾起古往今来多少人的愁情。唐朝崔道融就有《梅花》一诗:

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横笛和愁听,斜技依病看。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笛声总是清冷空幽,而此时又是离别在即,相见无期,让人怎能不满心愁绪。

结句以虚笔勾画了一幅月夜春泛的美妙图画,并以此虚设之景,进一步抒发了离恨的心曲。“何时共泛春溪月,断岸垂杨一叶舟”,想象中的良辰美景,更衬得当下的离别之苦不堪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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