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治
整治
晋王的到来彻底打乱了所有的筹备。
今日众人随太子一道入宫,就是为了商量圣上这病究竟要如何治,更是为了推举太子监国,以免朝廷群龙无首。原本除了齐王跟秦王已经没人能威胁到太子,谁想到这会儿忽然又蹦出来一个棘手的晋王。另两个加在一块儿也比不上晋王能闹事啊。
裴元玺也是惊疑不定地看着下面,发现底下人也都跟他一样惊魂未定。晋王都已经到宫门外了却无人通报,若是他直接带着兵入京的话,那他们这群人如今岂不是被包围了?
众人眼瞅着太子脸色黢黑,愣是不敢发声,还是谢忠问道:“为何无人通报?”
小太监垂着脑袋:“晋王有圣上的手书,是圣上召王爷入京侍疾的。”
晋王便是一路拿此凭证入京的,一路畅通无阻。
裴元玺原本已经跌至谷底的心情又压抑了几分,紧握着拳头一言不发,拼命压抑着心头的怒火。还是下手下得太轻了,竟然还能让父皇将信送去昆州。真是他的好父皇啊,只怕是刚病上就怀疑他了,这才忙不叠地请一个已就藩的王爷入京与他打擂台。
他就这么担心自己在他死后登基?
裴元玺沉浸在怒火中,一时也没顾得上发作这个传话的小太监。
殿中静默良久,直到裴元珩再次踏进大殿。
人来得可真齐啊。裴元珩感慨一句后,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殿下的众人,皇子高官、皇亲国戚俱在,一边围着裴元玺,一边远着裴元玺,两边倒是泾渭分明,从站位上即可分辨出各人的态度了。
裴元珩的到来打破了原本虽僵硬但却平静的表象,众人擡眼望去,不由得眼前一亮。有些人哪怕什么都不做,光是站在那儿便叫人觉得器宇不凡。晋王从前便是一副好相貌,只是当初性情狷狂,为人所不喜,如今去了昆州也不知是否是沉淀了下来,面上那股戾气少了许多,身着一身锦衣而来,“天潢贵胄”这四个字一瞬间便具象化了起来。
正因为裴元珩甫一进来便吸引了全部的视线,众人都下意识地忽略了他身后还跟着四个人,其中有一个个头稍矮,面若好女,不过眉目之间格外凌冽,与寻常女子大有不同。
乔装打扮的祝卿安跟谭镇也扮做侍卫混入了殿中,刚才进来之际他们便将周遭巡视了一遍,他们今日来得突然,裴元玺等人毫无准备,因而也没必要处处小心谨慎。
赵谦陈善方等人见到晋王后,立马上前跟问安,语气里也透着亲切:“王爷回京,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裴元珩很是低调:“父皇急召,因而不敢怠慢,路上日夜兼程,没顾得上提前说。”
裴元玺冷笑,什么没顾得上?分明是蓄谋已久,故意要打他们一个猝不及防,老二还是一如既往地叫人讨厌!
可裴元玺再讨厌,在场却总也有人喜欢。户部所有人都靠了过来,一如当初一样。
秦相只是遥遥地跟晋王对了一个眼神,郑厌则是偷偷颔首,礼部尚书想到自己寝房挂的画,也对晋王投之以注目礼。已经高升为兵部侍郎的段将军看到晋王便想到从前在昆州开荒的日子,埋怨的同时又免不了有些亲近,当初虽然苦,但是如今做了兵部侍郎整日跟谢忠斗得跟乌鸡眼似的还不如当初呢。
自从晋王回来,这大殿中的气氛瞬间微妙起来,原本不敢做声只默默抵抗的一群人忽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甚至隐隐有跟裴元玺分庭抗礼的意思。
这是裴元玺跟谢忠所不能容忍的,他看不得裴元珩还能如此风风光光地站在朝堂上,于是在齐王跟秦王都对裴元珩到来表示欢迎之际,生硬地让对方先取出父皇的信物。
裴元珩早知道他不会就此放弃,已将信带在身上,拿出来供众人检查。
他这次回京可是奉诏入京,谁也不能对他指摘什么。
在场所有人都认识圣上的字迹,哪怕是圣上病弱之际写的字,他们也能看得出来。就连最不喜欢晋王的御史大夫瞧过之后,都私下跟裴元玺道:“确实是圣上的字,晋王应当没有说谎,况且那上面还盖着圣上的印信,做不了假。”
裴元玺还不认命,质问对方:“不知晋王这次回京带了多少人?”
“不多,两三千的侍卫而已。”
“两三千侍卫,还不多?”裴元玺嗤笑,并不愿意放过这个把柄,立马加以发挥:“晋王这是将京城看做龙潭虎须了?连回宫都要带这么多的人,这是不信任孤,还是不信任父皇?京城有这般可怖?”
裴元珩在昆州说一不二,很少有人敢这么不给他面子,所以在昆州时态度都平和了许多。乍一听到裴元玺这话只觉得刺耳,那股阴阳怪气看谁都像讥讽两句的劲儿又出来了:“太子何必这样敏感?本王带三千侍卫只是为了防路上的山贼土匪。毕竟,这等事又不是头一遭遇见,本王前前后后遭到的伏击意外还少吗?若少带了人,别到时候父皇没看到,反倒将自己给折在半路上,岂不叫亲者痛,仇者快?”
说完不等裴元玺废话,兀自质问:“本王倒还没有问你,身为储君却不思孝顺父君,连累父皇身患重病,本王且问你等该当何罪?”
齐王真想当众鼓掌,他刚刚就想质问太子这些来着,可惜方才没有想好措辞,老二说的话就是他心里的意思!
御史大夫跳了出来:“晋王不要信口雌黄!圣上病因尚未确定,且病情反复无常,连太医束手无策,如何能怪罪到太子殿下头上?侍奉圣上是殿中的太监所为,圣上不愿叫人直到病情,也不让太子侍奉在侧。然太子纯孝,满朝文武皆是见证,怎可让人随意掰扯?”
裴元珩并不想讨论太子孝不孝的问题:“既然查不出病因,就换个大夫;病情反复,说明底下伺候的不尽心,需挪宫换人。”
皇上的御前总管太监在后面听着都要给晋王跪下了。晋王英明啊,一语击中要害,可不就是御前有内鬼,再加太医院的太医不够尽心吗?
然而这句却也激怒了裴元玺:“裴元珩,这里是皇宫不是你的晋王府,圣体是否能痊愈关系到大楚国本,岂容你在此放肆?”
“太医治不好,就该让别人来一试,本王只是为了父皇安危着想。”
“太医院的太医乃是杏林圣手,他们都束手无策,叫民间的大夫过来,父皇的病情不更是雪上加霜?”
“不试试怎么知晓?”
裴元玺断然拒绝:“绝无可能!”
裴元珩也烦了,对外问了一声:“史官何在?”
没多久起居郎便被叫了过来,还没了解清楚情况,就听到晋王让他将今日朝中争论全记下来。
裴元珩生怕他记不全,将方才众人所言一字一句全都再说了一遍,随后开始总结:“圣上久病不愈,晋王为救圣体请求撤换太医、更换内侍,却遭储君臣子断然拒绝。这一点给我逐字逐句地记下,是是非非只管由后人评说。”
裴元珩这不讲理耍无赖的做派,看得一众人目瞪口呆,他们从未见过一言不合就开始找起居郎的!
谢忠一言难尽地望着裴元珩:“王爷,起居郎是专门记录圣上日常跟朝廷大事的。”
裴元珩挑眉:“事关龙体,怎不算朝廷大事?凡是本王所言都是发自肺腑,无一句不可传于后人评说。如今起居郎就在此处,你们若是有何异议也可以各抒己见,或是赞同本王,或是支持太子,都可以站出来说一说。本王想着,来日父皇清醒之际应该也愿意听一听诸位的高见;后世者,必定也喜欢断今日这桩公案。”
裴元珩请他们畅所欲言。
众人却陷入了僵持。
起居郎瑟瑟发抖,但还是坚持拿着笔,这是他的职责所在,其实他也好奇这段记录下来给后人翻阅会有何种评说?
乱拳打死老师傅,晋王这一套做法虽然耍赖,但是却格外的好用,毕竟,众人都是要脸的。他们的话虽然听着没有多大逆不道,但细究起来总能发现端倪,文人最喜欢揣测了,一个字说错了都能揣测一出大戏来,他们也不愿意自己在后世的史书中身败名裂。
包括裴元玺其实也是不愿意的。罢了,他安慰自己,左右没有人能看得出父皇所中的究竟是哪种毒药,且先全了裴元珩的意思吧,到时候治不好,再拿此事一起发作裴元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