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断崖劫·真颜
第二十一章断崖劫·真颜
子时的更漏声穿透定国公府九重朱门,东方烬立在廊下望着漫天星斗,掌心摩挲着霍云卓新婚夜亲手为他戴上的珊瑚手串,鲜红珠光映得指节愈发惨白。甲辰自月洞门转出时,玄铁面具沾着夜露,腰间软剑的血槽还凝着未干涸的暗红。
"世子爷今日在御花园折了陛下的墨玉扳指。"甲辰单膝跪地,喉间压着血气,"被陛下命人灌了三壶烈酒。"
东方烬手中珊瑚珠手串突然崩断,血珠似的玛瑙滚落青砖缝隙。他慌忙跪地一颗一颗拾起,冷静自持的太傅从未有过如此的慌乱。
"明日卯时三刻,送世子去灵岩寺祈福。"将所有的珠子拾起小心收到怀中,"若过燕子矶仍未脱身——便让世子'失足'落海。”夜风掀起他雪色大氅,他伸手按在甲辰的肩上,"答应我,要像护我一样的去护世子。"
甲辰喉结滚动,面具下的眼睛映着残月:"属下定以命护世子周全。"
三更梆子敲过西厢,东方烬踩着满地碎玉穿过回廊。国公夫人早候在垂花门下,素银簪子歪斜插着,手里佛珠断线般散落。"烬儿..."未语泪先坠,她攥住东方烬袖口,"一定要送枫儿走吗,老身这就入宫向那皇帝讨个明白..."
"母亲。"东方烬反握住她颤抖的手,"陛下今日能灌烈酒,明日就敢送鸩酒。"他引着妇人望向中庭古槐,枝桠间悬着的长命锁在风中叮当,"我便是还有一口气在也当为我夫护住他的家人。"
国公夫人突然剧烈颤抖,翡翠耳坠划破颈侧:"卓儿才刚...如今连枫儿也..."她猛地抓住东方烬前襟,绢帕拭过胭脂染红他雪白领口,"一定要让枫儿活着!"当年那个威风凛凛的战场女修罗,如今只是一个痛失爱子的母亲,憔悴得不成样子。
东方烬撩袍跪地,额角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纵使黄泉路断,也送大哥归家。"
四更天,东方烬摸进霍云枫寝室。痴儿正趴在紫檀案上歪七扭八地作画,琉璃糖人化在澄心堂纸上,黏住半幅未成的东海图。"大哥想不想去海里捞明珠?"他俯下身,指尖拂过画中看不出人样的银甲将军。
霍云枫茫然擡头,涎水浸透袖口绣的锦鲤:"二弟说...说海里有大乌贼,会吐黑墨汁!"
东方烬瞳孔映着晃动的烛火,从怀中掏出个鎏金鲁班锁。机关转动的咔哒声里,霍云枫突然拍手大笑,抓着糖人往他嘴里塞:"甜!阿瑾吃!"黏腻糖浆沾在唇畔,东方烬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揽进怀里,下颌抵着他发顶轻叹:"大哥若去了海边,记得给阿瑾带贝壳。"
五更鼓响,甲辰背着昏睡的世子翻出王府高墙。东方烬立在角楼眺望,直到马车消失在晨雾中,才转身走向祠堂。霍家先祖牌位前,三柱线香燃尽,灰烬落在他未换的衣袍上,像场无声的雪。
马车疾驰在悬崖边的窄道上,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声响。甲辰一手勒紧缰绳,一手按住霍云枫的肩膀,将他牢牢护在车厢角落。
"世子,抓紧!"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空而来,钉入车厢木壁,箭尾震颤不止。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箭雨如蝗,铺天盖地。
"砰!"
车辕断裂,马匹嘶鸣着翻倒,整辆马车在悬崖边缘剧烈摇晃。甲辰猛地将霍云枫按进怀里,另一手抽出腰间佩剑,寒光一闪,斩断射向世子的三支箭矢。然而,第四支箭已至,他来不及格挡,只能侧身硬接——
"噗嗤!"
箭矢穿透肩胛,剧痛瞬间蔓延全身。甲辰闷哼一声,喉间涌上腥甜,却死死咬紧牙关,不让血沫溢出唇边。
"甲辰!"霍云枫睁大眼睛,脸上仍挂着痴傻的茫然,可眼底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世子别怕。"甲辰低声道,嗓音因疼痛而沙哑,"属下护您周全。"
马车终于支撑不住,在悬崖边缘倾斜,车轮悬空,车身剧烈摇晃。甲辰一脚踹开车门,揽住霍云枫的腰,纵身跃出——
"轰!"
马车坠入深渊,碎木四溅。甲辰在半空中调整身形,将霍云枫护在怀中,自己则重重摔在崖壁上,后背狠狠撞上凸起的岩石。他闷哼一声,喉间腥甜再也压不住,一口血喷在霍云枫衣襟上。
"甲辰!"霍云枫声音微颤,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领。
追兵马蹄声逼近,霍云枫突然剧烈挣扎,锦袍下摆散开如墨莲。甲辰扣紧他腰肢正欲跃下,却见世子袖中滑出三枚银针,精准刺入追兵马眼。
疯马嘶鸣着坠崖,甲辰惊愕转头。月光穿透水面,映出霍云枫清明如剑的眼神——哪有半分痴态?
"闭气。"霍云枫唇形翕动,扯着甲辰坠入冰冷的海水,海水灌入鼻腔,窒息感瞬间侵袭,甲辰意识模糊,却还不忘一手揽住霍云枫,一手划水向上浮去。肩上的箭伤被咸涩的海水浸泡,疼痛如烈火灼烧,可他不敢松手,更不敢停下,恍惚间,有双手托住他后颈,温软之物堵住他嘴唇渡气。
"哗啦——"
破水而出的刹那,甲辰对上一双淬火般的眸子。霍云枫湿发贴在苍白脸颊,指尖正从他唇畔移开:"二十七息,比本世子当年还多撑了三息。"
"世子……没事吧?"甲辰嗓音嘶哑,唇边仍溢着血沫。
霍云枫没说话,只是盯着他肩上的箭矢,眼神晦暗不明。
甲辰咬牙,擡手握住箭杆,猛地一拔——鲜血瞬间涌出,染红周围的海水。他闷哼一声,额头冷汗涔涔,却仍强撑着道:"世子……我们得上岸……"
海浪拍打着礁石,霍云枫拽着甲辰游向岸边。两人艰难地爬上礁石,甲辰失血过多,眼前阵阵发黑:“世子你先走,不用管我。”
霍云枫突然伸手按住他的伤口,低声道:"别动。"
甲辰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霍云枫撕下自己的衣袍下摆,动作利落地缠上他的伤口,手法娴熟得根本不是一个痴傻之人,这一刻他确定了。
"世子……?"甲辰瞳孔微缩。
霍云枫擡眸看他,月光下,那双眼睛清冷如剑,再无半点痴态。
"装疯卖傻十余年,流的血还没你今夜多。"他嗓音低沉,与平日里的痴傻语调截然不同,"项承派了十二波死士追杀,倒是高看我这'傻子'。"
甲辰呼吸一滞,心脏剧烈跳动。
——霍云枫,不傻。
——他从未傻过。
他强撑着跪坐起身,哑声道:"世子……为何……"
"为何装傻?为何明知阿瑾的计划会伤及霍家还要帮他?"霍云枫冷笑一声,湿透的黑发贴在脸颊,衬得他眉眼愈发锋利,"我若不装疯卖傻,此刻坟头草已丈余。"说到此处霍云枫忽地攥紧了拳头,自己可是她的亲弟啊!
他伸手拨开甲辰额前湿漉漉的碎发,指尖冰凉,却莫名让甲辰心尖发烫。
"至于为何帮阿瑾——"霍云枫嗓音低沉,"东方家世代忠烈,换来的却是满门抄斩,当年一案祸及五百余人。阿瑾要掀了这吃人的朝堂,我为何不帮?"
甲辰喉结滚动,低声道:"那霍将军....你不怕...."
"二弟?"霍云枫唇角微勾,露出一丝笑意,"有你家大人我的好师弟在,我不信他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