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诛罪臣·寒门
第三十九章诛罪臣·寒门
太极殿历经三个月的重建，终于重现昔日的恢弘气象，晨光透过新制的鎏金窗棂洒落殿内，将每一根蟠龙柱都镀上耀眼的金辉。
然而这金碧辉煌的殿堂里，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空寂。
项昭缓步踏上玉阶，崭新的龙袍在步履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环视殿内，只见稀稀落落的朝臣分列两侧，曾经熙攘的朝堂如今竟显得如此空旷，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文官之首的位置——那个本该属于他的太傅东方烬的席位，此刻却空荡荡地敞开着，仿佛一道未愈的伤口。
"老师......"项昭在心中轻唤，指尖不自觉地收紧，龙椅扶手上精雕细琢的云纹硌得掌心发疼。他多希望此刻能看见那道清瘦的身影立于阶下，用那双洞悉一切的琉璃色眼眸注视着自己登临大位。
若有老师在侧，这空荡的朝堂定会重焕生机，大楚的盛世宏图也将有人与他共同擘画。
殿中左侧，霍云卓一身玄色蟒袍肃然而立，他下意识转头望向那个空置的位置，胸口蓦地一紧。即便他再如何怨恨东方烬的算计与欺骗，此刻也不得不承认——那个立于文官之首的身影，早已成为这朝堂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没有那人在场，连空气中都少了那份令人又爱又恨的桃花香气，少了那些精妙绝伦的治国良策。
殿外春光明媚，殿内却寂静得能听见香炉中沉水香燃烧的细微声响，这座崭新的太极殿，终究缺了最重要的灵魂。
今日是项昭继位以来第一次正式上朝，他原以为群臣会先议民生恢复、朝政整顿，却不料——
"陛下！"礼部侍郎王焕率先出列，声音尖利得刺破殿内沉寂，"臣请陛下严惩罪臣东方烬！"
这一声犹如冷水入沸油，瞬间激起千层浪。数名官员接连出列，声讨之声此起彼伏。
"东方烬担保逆王登基，致使朝堂十不存一，此乃不赦之罪！"
"若非他蛊惑先帝扶持项承，霍家满门何至于惨死？大楚何至于此？"
"请陛下即刻下旨，诛杀此獠！"
项昭眉头紧锁，指节在龙椅扶手上泛白，他下意识望向武将之首的位置——那里，霍云卓一身玄色蟒袍，面色阴沉如水。
殿内众臣皆以为摄政王会第一个附议。毕竟霍家满门惨死，霍云卓与东方烬早已势同水火。然而——
"荒谬！"
霍云卓突然厉喝，声音如寒铁相击，他大步迈出，玄色衣袍在殿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诸位可还记得临渊城百姓是谁救的？"他目光如刀，一一扫过那些义愤填膺的面孔，"是谁在瘟疫肆虐时，耗尽内力施展金针渡劫？"
兵部主事赵岩冷笑："摄政王莫非要为叛臣开脱？他救人是真，可祸国更是真！"
"祸国？"霍云卓嗤笑一声，眼中寒光更甚，"齐王走私官盐、倒卖赈灾粮时，是谁孤身入虎xue查证？百姓如今岁岁有余粮又是谁的功劳？"
他每说一句，就向前一步，逼得那些官员不自觉地后退。殿中气氛剑拔弩张，两派争执愈演愈烈。
项昭静静注视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他原以为舅舅会是最想置东方烬于死地的人，却不想，第一个站出来为他辩白的，竟是舅舅。
......
殿内争吵声愈演愈烈，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沉重的殿门突然被推开。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伴随着拐杖叩击金砖的清脆声响。
"是谁要处死漠南王？"
这声质问如洪钟般在殿内炸响，震得众人瞬间噤声。
所有目光齐刷刷转向殿门——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紫檀木拐杖缓步而入，身后跟着十余位身着素袍的年轻仕子，老者虽年逾古稀，腰背却挺得笔直，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
项昭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明黄龙袍的衣袖带翻了案上的茶盏："老相爷？！"
这位正是因"太傅案"心灰意冷、辞官归隐的左相宋明璋，当年他挂印而去后，大楚朝堂再未设左相一职，此刻这位三朝元老的突然现身，让整个朝堂为之震动。
项昭顾不得帝王威仪，三步并作两步走下龙阶，亲自搀扶老相爷入殿，侍从慌忙搬来紫檀圈椅，却被老相爷摆手拒绝。
"老臣今日来，不是来坐的。"宋明璋的声音虽苍老却中气十足，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殿内众臣，最后定格在那几个方才叫嚣着要处死东方烬的官员身上。
"若非漠南王暗中周旋，尔等早成逆王刀下亡魂。"老相爷冷笑一声，拐杖重重杵地，"今日倒有脸在此大放厥词？"
殿内鸦雀无声......
那些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官员此刻个个面如土色，不自觉地低下头去。他们中大多是在项承登基后被贬黜流放的旧臣，正是东方烬暗中派人保护，才让他们活到今日。
"要老臣说，漠南王就是太过仁厚。"老相爷继续道，每个字都像鞭子般抽在众人心上，"这等忘恩负义之徒，当初就不该救！"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将那些弹劾之声浇得干干净净，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官员们此刻恨不得将头埋进胸口，有几个甚至已经冷汗涔涔，官袍后背都浸湿了一片。
宋明璋将殿内众臣训斥得哑口无言后，这才转向项昭，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他整了整衣冠，郑重其事地拱手行礼："陛下，老臣今日是受漠南王所托，特来给您送一份大礼。"
项昭闻言一怔，明黄色的龙袍袖口微微颤动："老师？"他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称呼，眼中满是困惑。
站在武将之首的霍云卓也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子，玄色蟒袍下的肌肉微微隆起。他锐利的目光在那些年轻仕子身上来回扫视，试图从他们朴素的衣着中找出什么端倪。
"都过来吧。"宋明璋转身对身后众人说道。
只见那十余名年轻仕子整齐划一地跪倒在地，为首的青衫男子擡起头来，露出一张坚毅的面容。
"臣林仲卿，叩见陛下！"
林仲卿的声音铿锵有力："臣等皆是开元十五（项承年号被削在位两年延续开元年号）年科举高中的寒门学子，却被逆王勾结世家子弟冒名顶替。"他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那些世家为了永绝后患，更派人暗中追杀我等。"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项昭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节发白。
"是漠南王派孤怨卫救下我等性命。"林仲卿继续道，声音微微发颤，"安排我们假死脱身，又将我们秘密送至宋相隐居之处。"他顿了顿，目光坚定地望向项昭，"漠南王曾说，大楚若要兴盛，必得寒门入仕，清流治国，臣等蛰伏多时，今日终得面见天颜，愿以毕生所学，辅佐陛下开创盛世！"
项昭只觉得喉头发紧，眼前浮现出东方烬那双总是含着深意的眼睛。原来他的老师早已经在暗中为他谋划，为这个千疮百孔的大楚保留下一批清流之士，他就知道他的老师，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叛臣。
霍云卓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想起那人总是挂在嘴边的那句"无论为臣还是为君，皆当以天下为先"。
暮色渐沉，霍云卓踏着沉重的步伐回到摄政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