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1991年春节的鞭炮声像碎玻璃似的,在边境小镇的巷子里炸开。苏慈刚跟着三班在营区贴完春联,指尖还沾着浆糊的黏腻感,连部的紧急电话突然“叮铃铃”响得刺耳,听筒里的电流杂音裹着急促的男声,是边境小镇派出所的来电:镇东头供销社遭劫,两名劫匪挟持店主老陈和他六岁的孙女,腰间绑着鞭炮改装的炸药,手里攥着两把锈迹斑斑的自制□□,小镇警力缺口大,请求紧急支援。
“是李伟哥找的咱们!”通讯员小李挂电话时,指节都泛了白,“他转业后在小镇当警察,刚才在电话里声音都抖了,说所长去县里开春节安保会还没回,所里就他和两个刚毕业的年轻民警,劫匪已经摔了三瓶汽水,说再等十分钟没现金就撕票!”
苏慈的心猛地一沉,李伟是她刚入伍时的班长,去年秋天还来营区看她,说小镇的冬天比部队还冷。她没顾上擦手上的浆糊,抓起靠在墙角的79式就往连部冲,枪托上还沾着早上训练时的雪粒,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发紧。连长周明已在门口候着,手里攥着张泛黄的小镇地图,指尖在“供销社”三个字上反复摩挲:“带两名战士,五分钟内出发!记住,人质第一,先用橡皮子弹,不到万不得已别用实弹,那供销社是老百姓常去的地方,货架上全是年货,别毁了人家的生计,也别让李伟难做人!”
军用吉普车在雪后结冰的土路上颠簸,车窗外的红灯笼被风吹得晃出残影,像一个个晃动的警示灯。苏慈坐在副驾驶座,手指反复摩挲枪身的防滑纹。这不是边境巡逻时的开阔地形,小镇巷子窄得能容两人并排走,屋檐下还挂着没化的冰棱,万一子弹打偏,要么伤到人质,要么打在冰棱上反弹,后果不堪设想。
车刚抵小镇入口,就见李伟穿着藏蓝色警服站在路边,帽檐上积着薄雪,脸比地上的积雪还白,手里攥着个牛皮本,现在密密麻麻记着劫匪的要求:“十万现金”“不准报警”“用蓝色布袋装钱”。他看到苏慈,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冲过来,靴底踩碎冰碴的脆响在巷子里格外刺耳:“苏慈,你可来了!劫匪刚才朝窗外开了一枪,子弹擦着老陈的耳朵过去,现在把孩子抱在怀里,手就没离开过炸药引线!我想跟他们谈判,可那高个的直接骂我‘少废话’,年轻民警吓得腿都软了……”
苏慈跟着李伟躲在供销社对面的粮站墙角,刚探头,就被二楼窗口扔出的玻璃瓶砸在脚边,“哐当”一声碎成渣,是瓶没开封的“北冰洋汽水”,橙黄色的液体在雪地上漫开,很快冻成一层薄冰。她借着窗帘缝隙往里看,能清晰瞧见货架上摆着“大白兔奶糖”的铁皮盒、“牡丹牌香烟”的红包装盒,还有几袋没拆封的“水果硬糖”,都是老百姓过年必买的年货;更揪心的是,孩子压抑的哭声从窗口飘出来,混着劫匪的怒骂:“再哭!再哭我把你胳膊拧断,扔到雪地里喂狗!”
李伟的嘴唇都在抖,他攥着牛皮本的手太用力,钢笔尖把纸戳出个洞:“两个劫匪,高个的穿黑棉袄,络腮胡上挂着冰碴,刚才扔瓶子的就是他,□□的枪管上还缠着胶布;矮胖的戴顶狗皮帽,说话带外地口音,一直抱着孩子,怀里的炸药引线露在外面,是用红色棉线做的,一拽就着!”他指了指供销社二楼的窗口,“就这一个窗口,宽不到六十厘米,窗帘还挡了一半,只有他们推人质出来时能瞅见人影,可刚才我试着喊‘钱快到了’,高个的直接朝窗外开了一枪,幸好没伤人……”
苏慈点头,目光落在粮站二楼:“能上去吗?从粮囤那边瞄准,角度能好点,还能避开老百姓的视线。”李伟赶紧点头,带着她往粮站里跑,楼梯间飘着玉米的陈腐气息,呛得人鼻子发酸;二楼仓库里堆着半人高的玉米囤,金黄的玉米粒在地上铺了一层,踩上去“沙沙”响,像无数细小的沙子在摩擦,稍不注意就会滑倒。苏慈选了个靠近窗口的玉米囤,刚趴上去,身下的玉米粒就往下滑,她赶紧解下背包带,一头拴在粮囤的木架上,一头绕在腰上,像系安全带似的勒紧,才算稳住身形。
“我帮你当观察员!”李伟蹲在旁边,手里举着个旧望远镜,镜身上贴着的“八一”军徽都快磨成淡金色,是他在部队时的老物件,“我帮你报距离、风向……就是这步话机……”他掏出个黑色步话机,按了半天只有“滋滋”的电流声,“粮囤挡信号,我得跑楼梯口才能联系上所里,可我一走,你一个人……万一劫匪突然……”
“没事,你每隔三分钟去报次信,我盯着窗口,有动静就喊你。”苏慈打断他,手指已经搭在79式的扳机上,指腹能摸到扳机护圈的冷意,“你放心,我在集训队练过单独守点,能应付。”李伟咬了咬牙,攥着步话机往楼梯口跑,跑两步还回头看一眼。
苏慈刚架起79式,就觉出不对劲,瞄准镜总跟着身体轻微晃动,玉米的颗粒太滑,哪怕系着背包带,呼吸重一点都会偏移。她不得不把胳膊肘往玉米囤里扎得更深,甚至咬破下唇,用疼痛保持专注,铁锈味在舌尖散开,让她清醒了些。窗外的鞭炮声突然密集起来,是巷子里的老百姓不知道里面的危险,还在热闹地放“小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盖过了供销社里的动静,苏慈心里更急了。万一劫匪趁乱动手,她连孩子的哭声变大都可能听不到。
突然,二楼的窗帘被猛地拉开,高个劫匪把老陈推到窗口,□□的枪管死死顶在老陈的太阳xue上,枪管上的胶布都蹭到了老陈的头发:“钱呢?还有五分钟!再不来,我先崩了这老头,再把孩子扔下去喂狗!”
苏慈的瞄准镜瞬间套住劫匪的肩膀,可老陈的脑袋歪在前面,连他鬓角的白发都能看清,根本没有射击角度。她能看到老陈的嘴唇在动,像是在说“别管我,救孩子”,眼眶里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在下巴尖冻成小冰粒。“距离一百二十米,东风二级,人质完全挡在劫匪前面!”苏慈压低声音想喊李伟,却想起他刚去楼梯口报信,只能眼睁睁看着劫匪把老陈拉回去,窗帘“哗啦”一声合上,还故意留了道缝,像是在嘲讽外面的人无能。
没过多久,李伟跑回来,脸色比刚才还白,手里的步话机都快攥不住了:“所里说现金凑不齐,让再拖十分钟,可、可我刚在楼梯口听见劫匪说‘别等了,先处理一个,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的话还没说完,供销社里就传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比之前更响,还夹杂着高个劫匪的怒骂:“再哭!再哭我现在就拧断你的胳膊,让你爷爷看着!”
苏慈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她再次架起枪,手指搭在扳机上,手心的汗顺着枪托往下流。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实弹,橡皮子弹虽能减少伤亡,可劫匪穿的棉袄太厚,里面还裹着炸药引线,万一穿透力不够,打不死人反而让他们狗急跳墙,引爆炸药;实弹威力够,可窗口太小,稍有偏差就会伤到人质,甚至打在炸药上,把整个供销社炸飞。她想起集训时马卫东教的“应急技巧”,赶紧从背包里掏出个小铁盒,里面装着用蜡和机油调的防滑剂,低温天能防止子弹卡壳。她挤出一点,小心翼翼涂在橡皮子弹的弹头上,再把子弹装进弹匣,每一个动作都在和时间赛跑,指尖的颤抖只有自己知道。
就在这时,窗帘又被拉开,这次是矮胖劫匪,他把老陈的孙女抱在怀里,举到窗口,狗皮帽上的毛都被孩子的眼泪打湿,另一只手死死攥着炸药引线,红色的棉线在雪光下格外刺眼:“最后三分钟!钱不到,我先把孩子扔下去,再炸了这破店,大家一起完蛋!”
“距离一百一十八米,风向不变!劫匪左手抱孩子,右手攥引线,枪口朝下!”李伟的声音都在抖,望远镜几乎贴在眼睛上,手一滑,镜头撞在玉米囤上,发出“咚”的轻响,他吓得赶紧捂住嘴,幸好巷子里的鞭炮声又响了起来,盖住了动静,“孩子的脸对着咱们,眼睛闭着,一直在哭,你得等他换姿势,千万别……千万别打偏……”
苏慈的瞄准镜里,孩子的小脸蛋冻得通红,嘴角还挂着泪珠,手里攥着块没吃完的“水果硬糖”,是从供销社货架上抓的,糖纸都被捏皱了,露出一点橙黄色的糖块。矮胖劫匪的胳膊明显在抖,显然也紧张,可他攥着引线的手却越来越紧,指节都泛了白;突然,他觉得怀里的孩子太沉,胳膊往上擡了一下,想换个姿势抱,好腾出一只手去摸口袋里的打火机——就是现在!
苏慈的呼吸瞬间停滞,她用“三秒呼吸法”稳住身体:吸气三秒,憋气两秒,呼气三秒,确保扣扳机时身体纹丝不动。手指果断扣下扳机!“砰”的一声,橡皮子弹带着风声飞出,在瞄准镜里划出一道淡绿色的轨迹,精准打在劫匪的右肩上!劫匪“嗷”的一声惨叫,□□“当啷”掉在地上,滚到窗口边;怀里的孩子也往前倾,苏慈的心跟着揪紧,幸好老陈反应快,从后面扑过来,一把抱住孩子,还趁机咬住了劫匪攥引线的手,牙齿深深嵌进劫匪的肉里!
“冲!”苏慈对着楼下喊,声音都有些沙哑。两名战士立刻往供销社冲,李伟也跟着跑下去,手里攥着根警棍,可刚跑到门口,就见高个劫匪举着□□从楼梯口冲出来,枪口对准了战士的后背!苏慈还趴在玉米囤上,来不及调整姿势,只能凭着刚才记住的角度,偏过枪口,手指再次扣下扳机,橡皮子弹打在高个劫匪的膝盖上,他“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膝盖磕在台阶上,疼得直哼哼,□□滑到李伟脚边,李伟赶紧擡脚踩住,靴底碾过枪管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等苏慈解开背包带从粮囤上下来,腿都麻了,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刚走到供销社门口,就见老陈抱着孙女坐在地上,孩子已经不哭了,手里攥着块“水果糖”,是李伟刚才从口袋里摸出来哄她的,糖纸还没拆开。
供销社里,货架被撞得歪歪扭扭,“大白兔奶糖”撒了一地,有的还被踩碎了,黏在地上;老陈的老伴端来两碗饺子,碗是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碗,里面放着醋和蒜泥,热气腾腾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很快散开。李伟却没心思吃,他蹲在墙角,看着被战士们押走的劫匪,眼圈红红的:“刚才我都快绝望了,要是你没来,我真不知道该咋办……我这个警察,连老百姓都保护不了……”
苏慈递给李伟一双筷子,笑着说:“当年你教我握枪时,不也说过,遇到事别慌,办法总比困难多。今天你能守住现场,没让劫匪伤害人质,已经很厉害了,换作别人,说不定早就慌了神。”李伟接过筷子,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饺子是白菜猪肉馅的,和当年在部队吃的一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