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动
变动
表面工夫要做到位，王爱珍不吝啬展现她的好厨艺，买时新菜蔬，活鱼鲜肉。叶磊今晚无酒局可赴，下班就归家吃晚饭，这是叶芷君打电话来商量时第一件确认的事。
饭前丈人锁住女婿在茶几前饮茶吃点心坚果，电视机声音放大，以便母女在厨房低声对剧本不受影响。
叶芷君帮忙递油盐酱醋葱姜椒蒜，像手术室为主刀大夫递器械的护士，区别一边是杀生，一边是救人，杀生抛尸是严肃事，不得像救人时调笑闲聊。
“你拿那八万块还回去，看他还要不要你，就是心疼钱，哪有那么深的感情我会信。”王爱珍说“他”，当自己特务接头朝厨房门外使眼色。
叶芷君木木看不沾锅蒸发剩余蔬菜汤汁，“他才不心疼钱。”
“你哪里晓得，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年轻人都很现实的，哪像从前穷得吃不起饭，又没有恋爱自由，有情饮水饱，还听得见殉情自杀，大葱。”
“他的确不会跟我殉情。”叶芷君从蔬菜架子上无数塑料袋中识别长段青白色物体，掏出一根手臂长半腕粗的大葱递过去，王爱珍接过来开水龙头冲刷洗净去衣，掐根舍青，放菜板上中间截断，合并，快速切碎，下五花肉片，大葱烫透熟软不再呛人。
“把礼金还回去听到没有？我们不缺那点钱，不然弄得好像我们是骗彩礼的，传出去多少难听，你以后怎么嫁人。”
“那八万块我早还给他了……”
话没说完，母亲转头瞪大眼珠看女儿，菜不看顾要烧焦，在这般眼神和翻炒之间反复：“你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我讲八万块已经算客气公道，嗨呀，这件事做错啦，我同你爸看走眼，时代变了，彩礼不是用作卖女儿，但礼金太客气，男方家里还真当你是便宜货，以为高价没人要，看不起你。”
“你说话真难听，之前他同学妈妈得癌症借钱出去，我就把那八万块还给他了，没告诉你，今天去看婚纱，他说要带我去上海定制，一件婚纱都不止八万块，他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我都觉得他花钱太多在我身上，消受不起，我回报不了他。”
王爱珍哎呦一声，还以为切菜砍到手指头，“我买大牌子口红回来结果发现还没便宜货好用，你讲我虚荣心太重吃的亏，他骗你几句给你买定制婚纱，也不晓得是真是假，明知道你不舍得花钱，弄不好最后听老婆话又大方，两头都占牢，我看他回回来都那么热情，又是白手起家搞网络赚那么许多钞票，一看就是会来事的，精得很，还能把你这种软硬不吃的耍得团团转，你当真谈恋爱谈得脑子瓦特啦。”
虚荣。
叶芷君像一只反应光学彩虹的肥皂泡泡被戳破，醍醐灌顶。
回想汤逸群最初坚持办婚礼的说辞，就是要炫耀给人看，别人说他找不到真心相爱的女伴，所以要证明给人看，他父亲不同意娶她这样的儿媳，所以要叛逆给父亲看，华丽的婚纱和重金筹备的婚礼是工具，和她结婚是手段。
以他人目光为自己塑造金身。
他也不过是虚荣而已，与爱无甚搭嘎。
过度亲密的后果是千倍数显微镜看干净健康饮食看到细菌，食难下咽。
被恋艾滋润的神采瞬间晦暗，被抛弃的恐惧和焦虑也顺势淡化。原本怕他三分钟热度半途下车另觅新欢，却没承想自己冷却更快。
与大学男友交往时未必没有小鹿乱撞的心动期，结局都要以热汤置凉凝固的油斑糊嘴收场，这次比上次保温的时间更久，满打满算4个月，翻倍，有进步。
叶磊抽空来厨房探望，与妻子说三个字“看手机”，叶芷君帮忙点开微信情报，人称代词只提“他”，实验结论是汤逸群脑子没坏。
“我早就说他脑子没问题，穿裙子，他以前就穿。”
王爱珍不肯轻信，更不肯推翻自己从前的论断：“以前就穿，以前有穿到我面前来吗？被别人看见，丢死人了。”
叶芷君搔鬓角，迎合她：“过几天商量好就去离婚。”
王爱珍的脖子筋肉绷凸一下倒吸凉气，快速眨眼，“怎么一下喜欢得要死要活，一下又要离婚了，一点定性都没有，你再找一个找得到条件这么好又自己欢喜的吗？”
没有台阶下，豆腐渣工程从鸟喙抢泥土根须抹浆糊从零起步建造台阶。
叶芷君又搔鬓角，觉得很难搞。
鸿门宴犯罪中止。
汤逸群狂扫美食，管老丈人要摩托车，丈母娘心疼起来劝说伤痛痊愈再做打算。
坑叶芷君家里一笔钱，让她放宽心接受定制婚纱，这就是他的手段。
叶芷君席间极少进食，三番五次打量汤逸群，思考自己当初到底喜欢他什么，汤逸群接受爱的目光沐浴全身，脸蛋光滑白皙，笑容灿烂，比美白补水保湿抗衰老面膜更显奇效。
晚饭结束，哼着歌回家，出小区，上车，系安全带。
“诶。”汤逸群咬舌尖，调皮地凑到叶芷君耳畔，“我们十月一号就办婚礼哦。”
王爱珍竟一语中的，听老婆话和大方一掷千金，折中煎鱼两面都炸金黄。
没领证提分手轻而易举，领完证商量办婚礼途中提离婚却有太多顾虑。
叶芷君露出困倦神态，问：“你当初说结婚以后，你看心情想什么时候离就什么时候离，算话吗？”
缩成被踩扁的易拉罐，包藏祸心，等对方做不道德的坏人，随时准备遭丢弃。
汤逸群皱眉，噘嘴：“我跟你说办婚礼，你跟我说离婚，真扫兴，你大姨妈又来了？”
叶芷君垂眸，“没有，来过好了。”
“我要骑马！”话题转变太突然，他睁大眼睛兴奋地说：“我们在乡下办一个中式的婚礼，然后明年五一劳动节办一个西式的，我要骑马！哎嘿嘿嘿嘿嘿……”
他没有舍不得钱，只是更贪心，急切要办婚礼，并且觉得骑马很好玩。
车辆驶离停车位白线，叶芷君手机搜索飞机杯品牌评价和注意事项，研究半懂不懂，翻朋友圈，隐约记得有大学同学卖情趣用品，发微信询问。
到家停车，上电梯，把询问记录给他看，问他关于尺寸、敏感度、手动电动的需求。
汤逸群大惊失色：“你还真买啊！”
叶芷君挪离手机，“不是你说。”
汤逸群龇牙，用齿缝呼吸，“气死我了。”
“你不难受吗？”
……叶芷君突然叹气，知晓夫妻之间即便性格不合，倘若性生活和谐就难舍难离，感情飘忽不定难以琢磨，没最简单原始赤裸的快感牢靠。若说不喜欢，无期待，感情冷却，何必为他着想，要付出钱财精力维系，究竟是陷入精神虚无，还是只不过没脱离肌肉记忆的惯性，她搞糊涂了。
“你少在我面前晃悠就不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