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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恭贺娘子,成为太子侧妃,这份殊荣可要好生接好、稳好。”
许久不见,他的嗓音、语调浑然让她陌生,渗着丝丝缕缕的阴沉,可是她笃定眼前的小太监就是时韫。
这三个月他究竟藏在了哪里?经历了什么,又为何冒险来到周宫?不对,时韫畏罪潜逃,已被贬为庶人,如今正在被金吾卫全城缉拿,若没有万全之策他怎敢贸然进宫?
而时韫将敕令几乎以强硬地方式迫使她接下,江绾绾凝着他帽檐下的阴翳不由自地微红了眼眶。而他像是无所察觉,更像是不愿去注意她脸上的失意,拂袖离去。
太多疑问解释不清,江绾绾怎肯就这样放时韫远离,伸手抓住了他藏青色袖的衣袂,正午盛阳着那团云纹熠熠生辉。
江绾绾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这般空白地抓着他。
时韫看着她瞄着金凤的红甲摩挲着她虎口处的疤痕,那荒诞之感由心而生,厌恶、苦涩、仇恨席卷而上。
人心一旦碎裂,就如同铜镜被掷在地上,碎裂的镜片难在拼凑,总会留有裂缝时时刻刻提醒着那日的背叛,不自主地选择偏激和自毁,重堕封闭和孤寂。
他如今就是这么想着江绾绾,毫不留情地反扼住她的手腕。
那一抹娇软握在手中之时犹如软枝拂柳,又不免有了惜花之意,凌厉的眉眼凝着那如玉的手腕一点点被他的狠意侵蚀,抹上殷红。
江绾绾说得小声:“时韫,为什么要来周宫?你究竟想干什么?你难道不怕....”
“怕?怕什么?”时韫俯身凑近她的耳鬓,嘴角的笑意似有似无:“怕沧州那日重蹈覆辙?那你现在也大可以像那日般绝情再怕揭发我,皇城内外里里外外都是金吾卫,我一个个通敌叛国、畏罪潜逃的假皇子,金吾卫都无需通禀陛下就可诛杀,是不是正合你意?”
邓鑫轻咳了几声,就算江氏再不满侧妃之位,也至少该明面上奉承下来,何至于为难一个传敕令的小太监,且不说男女有别,这举止何其暧昧无别,到底是乡野丫头出身都不懂得闺门八方,再说宣政殿准太子侧妃拉着一个阉人的衣襟,又不知要传出多少风言风语?
于是,没多给好脸色:“可还有不妥?”又特意转身,眼神觑向宣政殿内:“江氏,你可看清了这里是在宣政殿前,陛下还等着老奴进去回话呢,可千万要想好!”
“抗旨不遵乃是重罪。”邓鑫点到为止。
江绾绾何尝听不懂,却还是固执于眼前之人,就在僵持之际,时溟从宣政殿抽身。江再余光扫到时溟的那一刹,心中不免一怵。时韫也微微侧头,见他青皂云靴朝着二人走来,先行一步松开桎梏
二人如同民间捉奸在榻上的有情人,如有默契地暂时放下一切,而江绾绾也佯装无事发生,手中紧握着那道敕令,只是最后问了一句:“你愿意让我嫁与时溟吗?”
时韫没有应声,学着太监的礼仪恭敬地退至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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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循替时溟传了车辇。
日头正午,一天过半,许多沿街摆摊的小商贩没了生意歇息在街角打起了盹儿。而江绾绾也本身倚在软垫上,阖上双眸。
而乘着京中无数女子称羡的婚约就被堂而皇之地搁在桌子上。
或许旁人是少觉修整,而江绾绾只是想借假寐消解二人独处时的尴尬,逃避交谈,疏离与时溟有关的一切,她也不管时溟有没有看出她的意图,但他向来得体、不做逾越之事。尽管猜到,也会保留各自的颜面。
就这样,一路沉默。
当车辇停在监察司前,江绾绾睁开了眸子,却听见时溟吩咐着魏循送她回东宫。
青檐之上的方窗上,修长的人影倚着轩窗,手中肆意地摇着难得一觅的美酒:“三月不回这望春楼,都快忘了女儿红的滋味,还是汴京好啊!”
时韫临近窗沿,看着时韫见时溟缓步踏上监察司的白玉台阶,又听着车轱辘缓缓启动的声音,不自觉又分了心思想着那轿中还藏着何人?
可不用多想,也已然猜到。
“发什么愣呢?”崔黎拍了下他的肩:“你今日冒了那么大的风险进京,就是为探听太子将时沭关押在哪?大费周章就为了个再无东山再起之人,你可别忘了时沭已被夺了封号、爵位,贬为庶人,此人对你有什么用。”
时韫轻飘飘:“有用,我会让时沭在文武百官面前举证北寒。”
崔黎:“时韫,你现在也是庶人又是..蛮族..,陛下已经下令严禁任何人再彻查北寒之案,证明清白之路可没有那么好走。”
“清白于我已经没有那般重要,现下我只想查清当年北寒到底是谁在幕后操控?究竟是谁再与南蛮私通,害得生灵涂炭、祸及百姓。”时韫亦盯着那道黄袍的影子,语气有着淡淡的森冷:“无论是谁,一定会让他认罪伏法。”
崔黎的头脑反应清晰过来:“如今监察司、汴京内外都是重甲,纵使我能潜入监察司劫走礼王。可将他藏在京中又太过危险,若将运送城外是可暂时掩人耳目,但又如何能过城门盘查一关?”
“自会有人相助。”
“你所指之人不会是江绾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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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
魏循向她详尽着陛下的指令:“正月初五完婚,太子吩咐了咋家必定会吩咐内务府仔细督办,銮仪卫备的是八擡彩轿仪仗,江娘子你的礼遇不会输给季女官分毫。”
江绾绾皱了下眉头:“季晚眠?她是太子妃?”
魏循拍了嘴,明明太子已提点过,他咋嘴没把门一下子泄了出来,急忙找补道:“这是陛下的旨意,殿下也不敢违背,再说..最主要的是殿下的心,这周宫不少得宠的嫔妃不照样凝驾于皇后之上。”
江绾绾冷笑一声,车轱辘到东宫前停下,小厮搬来脚踏,再迈开步子时,她看着北面一时有些晃神,蛮横的侍卫提着腰刀正在驱赶着一群乞儿,男女妇女都有,那近乎佝偻的脊背被鞭子凌虐出红痕,中有位乞儿有些功夫直接反压着侍卫的力道,一顺起势,将鞭子夺了过来,正欲会鞭之时,又被其余侍卫压在地上。
眼看着利刃就要没入乞儿的腹部,江绾绾大喝一声:“住手。东宫就是这般欺压良民的吗?”
侍卫戏耍着手中的匕首,翻成花势:“你谁啊敢对金吾卫行事指手画脚?这些乞儿目无王法,还敢在东宫门前乞讨,不把他们押进监察司受些苦头,已经算便宜他们的了。”
还未等江绾绾开口,魏循就已帮忙训斥道:“大胆,怎么跟江娘子讲话的?你们这群不中用的,这位可是殿下将来的侧妃。”
“小的罪该万死。”
江绾绾只怪魏循多嘴,不由分手拿走他的钱袋子,塞在那个乞儿手中:“拿好,就快走吧。”
离的近了她才细细打量了一番,应是个青年,麦色脸上疤痕交错,近乎破相。若不是这些疤痕,就着英挺流畅的五官应是个清隽的男子。身形八尺有余,只不过配上这一身干柴很是违和。如果兄长在世,约莫这个年纪和他差不多。
恍然间,青年擡脸,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