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夏虫
第四十五章:夏虫
“小亓,我喜欢你,你是我最重要的……重要的……”
脑海中的人声愈□□缈,亓易在梦中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面容模糊的白发男子正如烟尘般飘向远方,飘离他的身畔。他知道那是他的封鸢,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家爱人的面容究竟是什么样子。
“不,不许走,我还没有……”
尽管清楚这里是梦境,亓易还是忍不住向着封鸢的方向追了过去。
还没有什么呢?
是还没有让封鸢作为“封鸢”而不是神使活过一世?还是还没有来得及与封鸢长相厮守?亦或者,只是还没有完成自己的执念?给这一次又一次的轮回画上一个满意的句号?
亓易脑子里也没有答案。
他只是麻木地不停追逐着,追逐着那个越来越涣散的影子,像逐日的夸父,也像扑火的飞蛾。从一开始的顺从自己内心的绵绵情思,到如今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一路向前奔跑,丝毫不顾自己脚下的尸骸越堆越高,头顶的月影越来越模糊。终于,骸骨为他铺成了一条天梯,他眼看着自己就差最后一步了,就差最后一步,就能抓住那道幻影,就能看清自己心上人的模样了。
“亓易,你还好么?”
熟悉又陌生的呼唤声猛地在他耳边响起,面前的幻影倏然崩塌,脚下的骸骨猛地开始震颤,他慌忙张开手想要抓住那幻影的一绺白发,却终是抓了一场空,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飞速坠落。
梦中的失重感让他很快在现实中清醒了过来,他迷茫地睁开了双眼,才发觉自己又出了一身的冷汗。
窗外的月光依旧明亮,夜晚似乎还很漫长。
“你又做噩梦了么?”封鸢的声音从他头顶传了过来,他擡头望去,就看到了一双近在咫尺的金眸。
这是……封鸢的脸。
亓易在心里默念着,盯着那张他本应很熟悉的面庞看了又看,极力想要对照着眼前的图景,将自己记忆中的模糊重新描画清楚。
他不由地想要朝着那张美丽无瑕的面孔伸出手去,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此时正死死地环抱着封鸢的腰。这个动作对于曾经的他与他的封鸢而言,着实算不得什么稀奇的举动,可对于此世的封鸢和亓易来说,这个动作还太早了些。
于是他连忙松开自己的怀抱,朝着远离封鸢的方向挪了挪,说:“抱歉,第一次和其他人同床睡觉,之前总是抱着玩偶睡觉,抱习惯了。”
此乃谎言。
一句话里面只有前两个字是真的。
他不想欺骗封鸢,可他与现在的封鸢之间的联系本就始于谎言。为了能留在封鸢身边,他只能编撰越来越多地谎言来掩盖真实,和封鸢之间再无真诚可言。
“月儿弯,水儿凉,风不吹,浪不高,船儿摆摆似摇篮,今夜好梦常相伴。”
封鸢轻声哼着自己在不久前重伤后持续高热无法安眠的那段时间里,寒疏影唱给他的童谣,擡手揉了揉亓易的头发,看着自己手上沾染的湿润汗珠叹了口气:
“不好意思,是我没有准备妥当,当初是该听狐狸的,提前多备好一张新的床的。你要是觉得现在这样不妥,可以先将就一晚么?我明天就去置办新的床给你。”
“不,没有的事,现在这样就很好。”亓易赶忙摇了摇头,生怕封鸢真的要分床睡一样,连声调都不经意间高了不少,“我不讨厌这样,能离你近点,其实我很开心。”
借着透过窗户洒进房间的朦胧月光,亓易清楚地看到封鸢的眼睛随着他的话微微睁大了些,口中哼唱的童谣也短短地中断了一下,便心虚地斜了下眼睛,避开了封鸢的注视。
我真笨,又说了些现在的亓易根本不会说出口的话。
他心里想着,然后别扭地转过身去,把脸埋进被子里,哼哼了一声:“我睡糊涂了,可能说了些糊涂话,你别在意,我先继续睡了,明天还要上班。”
“好的,晚安。”封鸢说。
亓易闭上眼睛,默念着言多必失,再不给他丝毫回应。
封鸢看着亓易瘦削的肩膀随着看似十分平稳的呼吸一起一伏,只觉得今夜格外寂静,静到他能非常轻易地听清楚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略微有些急促地“碰碰”作响。
他擡起自己的左手,在依旧稍显模糊的视野中盯着尾指处的一根大约是红色的长绳的东西忍不住开始了思考。
他一直都觉得亓易对于自己来说是特别的,最初时,理由很简单:因为代表着亓易与他之间相连的命运之丝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可后来,事情似乎就产生了某种他也说不上来的奇妙变化,这种变化驱使着他抑制不住地想要尽他所能地将世间一切美好都呈现给亓易,想要看到亓易开心的样子,会和亓易一起感觉到释然,放松,亦或者,酸楚。
为什么呢?亓易是做了什么其他人不会做的事么?
老实说,在见证了人类几百年间的发展后,封鸢并不觉得亓易是什么能够撼动时代的伟人。他既没有过人的智慧,也没有超乎常人的胆识,几乎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有优点也有缺点。
然而,就是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却让他一次又一次地陷入沉思,不惜在此次养伤期间也要加大自身的工作量,在亓易上班期间调取除了本就与亓易相连的主分身之外的,其他分布在亓易周围的,旁人的分身的视角,精神高度集中地排查亓易身边的每一个角落,生怕在自己主分身的视野盲区中,会有潜藏着的不明力量再把亓易掳走,让他再度遍寻亓易不到,坐立难安。甚至做到如此地步后还不放心,在亓易身边没有其他人时,他直接将自己放在了亓易身边,恨不得动用自己全部的能耐,只为守着亓易毫发无损。
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牵肠又挂肚,好像不这么做就无法感觉到心安一样,在失去了与亓易之间的心灵联系后,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疯狂而盲目,不计得失也不计后果,实在不是他应有的行为。
封鸢思考了一整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就又端详了一阵儿亓易的睡脸,伸手帮他掖了掖被蹬开的被子,擦一擦他鬓角处那些或许是因为噩梦而不断冒出的汗珠,然后任由睡梦中的亓易再次搂住了自己的腰肢。
“其实我也不讨厌这样。”
封鸢喃喃地说。
他不忍心打扰似乎终于进入安睡状态的亓易,就保持着一个姿势,侧躺了一宿,直到月色西沉,东方既白,时间从“晚间”切换至“黎明”。
“阿楚,今天中午要一起去吃午饭么?”
清晨,楚逍遥前脚刚迈出家门,景楠晟后脚就跟了过来。
“算了吧,中午时间那么紧,你现在又恢复正常上班了,就别来回跑了。”楚逍遥转过身,顺便擡手帮景楠晟整理了一下领带,“我们现在住在一起,一到家里擡头不见低头见的,不缺这一会儿。”
“不耽误时间的。”景楠晟红着耳朵说,“老板今天让我去拜访一个委托人,那人就住在你们公司附近。我想着等我上午把文书工作都做完了,正好去你那边和你一起吃个午饭,下午再顺道去他那儿一趟就行。”
“那好吧。”楚逍遥叹了口气,知道这小子决定了的事情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拗不过他,想着左右景楠晟和他关系密切这事儿随着景楠晟那一份儿又一份儿盒饭送过来,早都已经不是秘密了,也就没再打算遮遮掩掩,“那你到时候还有十分钟到我们公司楼下的时候叫我。”
“好嘞。”景楠晟满脸笑意地揽过楚逍遥的肩膀迅速地亲了他一口,然后迈着轻快地脚步奔向了公交站。楚逍遥目送着他家蠢小子的背影一蹦一跳地消失在拐角,无可奈何地轻笑了一声,拉开了轿车的车门,向着公司的方向驶入了茫茫车海。
“景律,嘘——”景楠晟刚乐颠颠地踩着点儿跑到胡老板的律所门口,就看到自己的同僚们整整齐齐地在门口趴了一片,都伸着头往里看着,但谁都不敢进去。他刚想问问站在人群外围的隔壁桌同事小林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就被对方紧张兮兮地捂住了嘴巴。
“老板在里面发火呢。”小林压低声音说,“我来得晚,也没听清楚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但就是觉得里面的气压貌似挺低的,我站到这儿都感觉手脚冰凉,嘶,有点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