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糖
第二十七章：糖
“您好，亓编辑，请问您需要茶还是咖啡？”提问者身材挺拔，上半身的暗红色黑扣衬衣隐隐透出些肌肉轮廓，双臂处的袖箍将衣袖的长度调整到正好能露出他那双指节分明却又被黑色手套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此时，他的手上正握着一个茶壶，壶嘴微倾，水柱自壶中冒出，圆润且流畅，落入杯中时几乎没有声响，只是默默地涨到了七分满。他轻轻地将茶杯放在亓易对面的位置上，然后偏过头，静静地等待着亓易的答复。
“额，不用那么麻烦啦，白开水就好。”亓易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自然，却还是忍不住在内心吐槽：我是有什么乌鸦嘴的体质么？早上只是和封鸢随口一说，说估计二十五岁这一年会过得十分精彩，这就应验了？
半个小时前，亓易花了好大力气才把那个倒在他车前疑似碰瓷的家伙扶上车，正带着他往医院走着，突然就听到一个声音从自己身后响了起来：“啊呀，你这是要带着我往哪走啊？”
那声音有气无力，软绵绵，轻飘飘的。顺着声音看去，一张长得还算眉清目秀的脸已经从后座探了过来，睫毛浓密的眼睛里含着些许水汽，大约是长梦初醒，刚刚打了个哈欠。见亓易被惊得全身僵硬没有反应，他又歪了歪头，干脆伸手戳了戳亓易的脸：“呐，你好啊，你叫什么名字呀？你从哪来？要到哪去？”
幸亏亓易开车时受到惊吓后会习惯性踩一脚刹车，而不是油门，没有直接把车开到人行道上去；幸好后车机灵，及时跟着踩了一脚刹车，没有追尾，不然的话，今天发生的事情的精彩程度还会更上一层楼。
“啊呀，疼疼疼……”那个在车辆行驶时乱碰司机，差点儿酿成惨剧的家伙，被突如其来的刹车晃得差点儿贴到挡风玻璃上面去，“呜……脑袋好晕，那个那个，我要说什么来的？哦对了，咳……咳咳咳，你有糖么？”
“糖？”亓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放在你旁边的风衣的左边口袋里有一罐薄荷糖，那个可以么？”
“薄荷糖啊……”那人极轻地啧了啧舌，语气里带了一丝嫌弃，“也行吧，好歹是糖。”
一阵丁铃当啷的响声后，后座总算安静了下来，可这份寂静并没能在车里逗留太久，一段唱词很快突兀响起，轻而易举就将它打破了。
“你手机响了。”那人含着薄荷糖口齿不清地指了指方向盘旁边的显示器，“我帮你接了？”
他说着问句，却根本没给亓易回答的时间，又一次探身钻过了前座的空隙。幸好这次是在等红灯的间隙里，在亓易扭头查看来电人信息时，那人的手指就已经触碰到了屏幕上的接听键。他的指尖有些发白，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青绿一片，似乎还留有注射器的针孔，顺着手臂向上看，就能看到由于毛衣过分宽大而隐隐露出的小半截肩膀，皮肤苍白，没什么血色，让人感觉他格外瘦弱。视线下移，就能落在与垂坠到上臂的毛衣肩缝持平的胸针上，胸针上的图案亓易没见过，看上去像是一朵还未盛开的花苞，又像是一团章鱼须，上面还沾了一些泥土，下面还隐隐掩盖着一小块咖啡渍，不过在浅咖色的毛衣上并不明显。
“亓编辑，您好。”电话另一端的人开口了，声音有些低沉，但并不沙哑，语气平淡，没有什么起伏，“您现在方便听电话么？”
“方便的，请讲。”亓易回复道。
“我是枢机老师，也就是姚锦令先生的助手，司岚。这次打电话来是要取消今天面谈，很抱歉没有在今天下午开始办公前就打来电话，给您添麻烦了。”电话那头的人说，“枢机老师今天早上出门后，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手机也落在家里没有带，我暂时联系不上他，也不知道他大约什么时候会回来。”
“啊……这是怎么回事，是失踪了么？需要报警么？”亓易问。
“哦，请不要紧张，这是常事。枢机老师是那种出门散步的时候看见路过的小孩子手里拿着棉花糖，就会想起之前在别的地方旅游的时候买到的糖葫芦和甜胚子，然后当场订票说走就走跑去那边吃小吃，完全不管这么做会给别人添麻烦的笨蛋。”司岚回答道，丝毫没有急迫的感觉，透过话筒的电流音，还能听见电话另一边隐约传来的烧水声，以及一串猫咪的呼噜声，“他自己逛得无聊了就回来了，您完全没必要为他担心。”
“啧！”后座上的人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啧舌音。
车里的谈话声随着这声“啧”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司岚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地问道：“锦令先生，您在的，对吧？”
被点了名的姚锦令坐在车后座上，用力拿后槽牙把嘴里含着的薄荷糖咬了个粉碎，恢复了清晰的口齿，懒懒地开了口：“我在啊，怎么了？”
“不怎么，只是没想到您竟然会有一天对自己的工作如此上心，居然会提前去和编辑见面，我很欣慰。”司岚嘴上说着欣慰，可语气还是淡淡的，完全没有哪怕一分欣慰的样子。
“呵呵，你想多了，我只是因为某个家伙忘记给我买糖，只好自己出门买，结果一不小心低血糖晕倒在路边，恰好被小亓编辑捡到了而已。刚刚转醒没多久，碰巧听到有人在说我坏话。”姚锦令的气息依旧很虚，但并不影响他特意将“某个家伙”四个字咬得很重，“照我说，小亓编辑可比那个忘记帮我买糖的家伙靠谱多了，对吧？司岚？”
“您要的糖就放在壁橱的第三层上，您没看到并不代表我没有帮您买。不过，下次我会更体谅您一些，多考下您的身高，把糖罐放到您能看见的位置上。”司岚不紧不慢地回应道，完全没有被姚锦令的阴阳怪气影响到情绪，“让您一醒来就听见下属的小小抱怨真是不好意思，我下次说这种事的时候一定会注意，不会再让您听到的。”
“诶——你要反思的点是这个么？真过分呐。就算你没说出来也不代表你没那么想吧，在别人面前好歹收敛一下对我的嫌弃嘛，亏我还小小地期待了一下你会对我有什么像样的评价。这么过分的事一定要写进小说里。”姚锦令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卷了卷自己耳边的头发，“而且一点儿也没有要关心我的意思，万一我晕倒后是被坏人捡走的，等你想起来要报警找我，我可能都又有八斤重了吧？”
司岚听了姚锦令的抱怨后稍稍沉默了一阵儿，长长地出了口气，道：“我还以为您是终于学会在需要帮助的时候找一个可靠的人寻求帮助了呢。您难道不是看到来的是亓编辑的车，知道自己快晕倒了，才去拦的么？”
“不是哦，我之前又不认识他，要不是你给他打电话，我都不知道我在谁的车上，要去哪。”
“你不认……”
司岚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姚锦令打断了：
“不认识哦。我已经给过答案的问题就不要重复问啦，如果能做到这一点的话，我们交流的效率能再高些。”
“了解了。”司岚说，“那么，能拜托您帮忙给亓编辑带路么，我会在家里做好招待的准备。”
“当然，我们大概还需要十来分钟才能到家吧，在那之前帮我把浴缸准备好，回去之后我要先洗个澡，地上土还挺多。另外，我饿了，想吃芝士蛋糕。”姚锦令靠着靠背伸了个懒腰，又伸手戳了戳亓易的脸，继续道，“好啦，就这样了，小亓编辑，你开着车不方便，我帮你把电话挂掉了哦。”
“你这家伙，芝士蛋糕需要一个多小时才能……”
嘟——嘟——嘟——
忙音将司岚的声音阻隔到了电话另一端。
“小亓编辑，久等啦。”姚锦令擦着头发慢悠悠地扶着扶手从二楼走了下来，与封鸢家和胡不喜家不同，姚锦令家是独栋，据他自己说，住独栋的好处就是，可以把一楼当工作室，然后把二楼当生活区，这样不用出门就能工作了，省去了路上奔波的时间，最重要的是，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办公，工作效率能提高一些。这句话的真实程度到底有多少亓易不知道，但应该十分有限，因为姚锦令话音刚落，返回厨房去给亓易倒温水的司岚就发出了一声极不确定的：“哈？”
“啧，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姚锦令走到亓易对面的位置坐下，拿起茶水抿了一口，皱了皱眉头，“没味道啊，你一会儿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帮我拿点方糖呗。”
“反正您的效率已经是不管怎么样改变都是在提高的程度了，您这么说当然没问题。”司岚面无表情地托着托盘从厨房里走出来，在弯腰将温水端给亓易后，他又将方糖罐子和一块儿缀了层红色果酱的芝士蛋糕摆到了姚锦令面前，“这次的碎银子泡出来的茶汤明明糯香气和甜香气都还算明显，您居然说没有味道，果然过段时间叫医生来体检的时候，应该让他好好检查一下，看看您的舌头是不是只剩下舌尖了。”
“人对于不同味道的感知已经被证明了是与舌头前半部与后半部的两条颅神经有关，和所谓的舌头的味觉分布区域关系不大，你就算是把我的舌尖切了我也能尝出甜味，司岚呀，你脑袋里的知识该更新了哦。”姚锦令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打开方糖的罐子，拿出方糖，往自己的杯子里丢了两颗，“好啦，闲谈的时间到此为止，小亓编辑，你手里拿着的这本书看起来似乎变厚了不少，有什么想和我谈谈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