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
入宫
脱籍这事儿虽说不太难,手续却颇为麻烦。尤其是澜音这种刚刚没入奴籍,且牵扯着谋逆案的,操之过急反而会引人留意。
“好歹等明后年,这事儿风波过去,再寻个合适的机会,名正言顺地放出去安置成良籍。不然被有心人翻出来,恐怕又得生是非。”
钟庭玉被收拾了一顿,还不得不交代脱籍的事,说这话时一脸幽怨。
陆修则虎着脸威胁——
“这事不许外传!”
“那你得请我喝两坛好酒,要陆伯父私藏着不轻易给人喝的那种。”钟庭玉虽处在弱势,却还是红着脖子据理力争。
他跟陆修自幼相识,十三岁的时候无意间闯进英国公府藏得颇隐蔽的酒窖,就彻底被里头的香味勾住了。
只可惜陆庚在小辈面前时常肃着张脸,那里头的酒又是费心从天南海北搜罗来的宝贝,钟庭玉不敢跟他讨要,只好撺掇着陆修一道溜进酒窖,拿小瓶子偷偷灌一点出来喝。
后来年纪渐长,陆修很少再这样胡闹。
钟庭玉却仍惦记里头浓醇的酒香,加之两三年没喝有点犯馋,逮住陆修有求于他的机会,就想讹两坛好酒。
陆修一噎,片刻后点头。
“两坛就两坛。”
比起澜音脱籍的事,两坛酒实在微不足道。只是谋逆案余波未平,这档口不宜擅动,也只能让她在外教坊多熬些日子。
日后留意时机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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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署里忙碌如旧,这日后晌,陆修被永熙帝叫到御前问了件事,出宫后没走几步,却被皇三子睿王截住了。说是有几件经办的事与刑部相关,碰巧遇见陆修,加之衙署快关门了,事情又不宜耽搁,想请他去趟王府细聊。
这理由倒是找得冠冕堂皇。
陆修大约能猜到他邀约的意图,恭敬拱手应了,自管翻身上马,不遮不掩地随他去了睿王府。
到得那边,晚饭已然齐备。
睿王屏退仆从,就着满桌精致菜肴和宫里御赐的美酒,果真聊起了公事。
说起这位睿王殿下,也算是个奇人。
他是永熙帝膝下第三子,生母原是个身份卑微却颇为美貌的小宫女,得永熙帝醉后宠幸才怀了孕,此后再未得过宠爱。
据说他幼时体弱多病,又性情孤僻寡言少语,加之生母身份卑微,便不大受永熙帝待见。后来年岁渐长,读书骑射都颇有天赋,才算慢慢进了永熙帝的视线,偶尔派些差事给他历练。
到如今年近而立,竟也攒了不少的功劳,虽远不如先前谋逆的靖王那般夺目,却也勉强衬得起他皇子的身份了。
还带着生母母凭子贵,成了如今的贤妃。
他虽在皇家,身边却干净得很,除了八年前娶过一位王妃,再未纳过半个侍妾,即便夫妻俩膝下犹空,多年来始终没动静,也不曾添人。
先前永熙帝想赐侧妃,也被他给婉拒了。
外人都说他是皇家难得的情种,非但生得如谪仙般姿容俊美,为满京城男儿所不及,还对王妃用情至深,是个世间难得的好儿郎。据传他每尝携王妃赴宴,都是温柔体贴关怀备至,羡煞京中无数闺秀。
唯有与皇室亲近的人才知道,这位殿下脾气偏执古怪,喜怒难测,行事时又荒诞不经,难伺候得很。
甚至有人暗里将他视为疯子,皆因他有时做事疯癫不顾后果,心思手段都让人捉摸不透,全无皇子应有的稳重做派。
从前皇长子居于东宫,皇次子靖王又凭借战功深受恩宠,他行事乖张无人扶持,在朝堂不算惹眼,只随分从时地办些寻常差事。
如今靖王倾覆,先前主掌的一些事分了些到他手上,难免多操心些。
久经历练的成年皇子,再怎么荒诞不经,办事却还是轻车熟路,问起刑部的事也颇通门道。
陆修自然恭敬回答。
但渐渐地话题就扯向了别处。
睿王慢条斯理,从京郊一桩命案说起,不知不觉就又扯到了逆案。
夜色渐深,炭盆熏得满室暖融,睿王回府后就换了身朱红绣金的宽敞外袍披着,这会儿吃饱了斜靠在圈椅里,剔着牙说了件旧差事,道:“这差事原是徐伯彦在办,如今倒耽搁了。陆世子身在刑部,不知可曾听闻过他的事?”
“微臣听说他原本想走顾相的门路,后来又投奔了靖王,再后来卷进逆案,被流放了?”
“不止。”睿王姿态慵懒,因是在自家地盘,说话也自在得很,“据本王所知,淮南节度使陈恪被抄,就是因他替逆王送礼勾结,铁证如山。后来卷进去的楚州谢家、吏部侍郎钟家,皆是他亲口指认。”
谢家二字入耳,陆修心头微跳。
却不曾表露,只沉吟道:“这两个人也是有铁证?”
“哪来那么多铁证。”睿王仿佛听到笑话,啧啧叹了叹,道:“陈恪借他之手与逆王勾结确实证据确凿。至于那两家,父皇当时在气头上,卷进去的官员又那么多,哪有心思挨个查问。”
“不过是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罢了。”
这种话堂而皇之的说出来,多少有点大不敬,陆修跟他不熟,更不好搭腔,便只垂目喝茶。
睿王扯着嘴角笑了笑,知道天底下没人敢这么议论皇帝,便只续道:“有意思的就在这里。徐伯彦戴罪立功捡了条性命,原本流放做了苦力,前些天却忽然在仪鸾卫眼皮子底下死了。”
“更有意思的是他的家人先后报了暴毙,如今却安然无恙地养在偏僻山村里。你猜,是谁在照顾?”
他挑了挑眉,仿佛饶有趣味。
陆修佯作不知,只拱手道:“微臣不敢擅自揣测。”
睿王唇边噙着玩味的笑,忽而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徐徐道:“好巧不巧,竟是顾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