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秘密
望月阁外竹丛如墨,灯彩轻摇。
几位仆妇捧着食盒鱼贯而来,隔了十余步的距离都能闻到里头逸出的诱人香味。
外教坊的雅间待客时多半用茶酒糕点,甚少拿饭菜的香气搅扰满室清雅,今日这般做派,自然是燕管事卖陆修的面子,特地叫了索唤。
澜音嗅着那味道,倒有点犯馋。
待莺奴打起长垂的锦帘,她擡步走进去,就见桌上已然铺开杯盘碗盏,十来样精致的小菜荤素兼备,旁边还有热腾腾的羊肉汤和煎酥盒。
而陆修背对众人,临窗而立。
他今日穿的是家常衣裳,蟹壳青的锦衣只以银线绣出简单纹饰,墨色蹀躞勾勒出劲瘦的腰,底下衣摆磊落,衬得双腿修长。旁边的檀木架上搭着件质地极佳的黑色大氅,像是随手扔上去的,系带拖曳在地。
灯架上烛火通明,将他的背影投在窗上,沉静又清冷。
直等仆妇们摆好饭菜,行了礼恭敬退出去掩上屋门,陆修才转过身来觑向澜音。
澜音旋即屈膝,“见过陆大人。”
暖和的昭君兜已然解去,她玉白色的锦衣之下是嫣红的罗裙,细腰袅娜,衬着旁边瓷瓶里新剪的梅花,无端让人想起晴雪覆梅的模样。
陆修视线扫过她腰身,在她姣然眉目间稍驻,而后擡了擡手。
“过来,尝尝醉白楼名厨的手艺。”
澜音依言走过去,却没急着入座,只偏头打量着陆修。见他面露不解,才微微一笑道:“方才在习练房外,舞部的阮妤忽然当众来向我赔罪,看那架势,分明是心不甘情不愿,却不得不如此。陆大人——”
她的唇边笑意更深,轻声道:“让她弯腰低头的,不会是你吧?”
烛光明照,满室熏暖,她自落难后时常沉默少言,难得笑这般开心,眼底都泛出几分光彩来。
陆修不自觉也勾起唇角,“是燕管事无意间提起,我瞧她仗势欺人很可恶,便敲打几句。”
“这几句敲打可帮了不少人呢。”
澜音信以为真,规规矩矩地坐在椅中,颇认真地道:“阮妤有顾公子撑腰,燕管事从前睁只眼闭只眼,纵得她十分猖狂,没少欺压新人。这回她吃了教训,好歹能收敛些。”
“要不我敬陆大人一杯吧?谢大人仗义出手。”
说着话,见陆修默许,便取小银壶为两人都斟上酒。
不过毕竟身份悬殊,她在陆修跟前不敢太放肆,将那杯酒饮尽后,才又欠身坐入椅中。
这倒让陆修稍感意外。
在淮南住了半年,他多少留意过小姑娘的习惯,知道澜音酒量实在不怎么样,今日这般痛快的饮了杯中酒,大约是真的感激他。
且她难得心绪不错,方才那笑容灿若朝霞,看得他也心情大好。
遂含笑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那边澜音依着待客的规矩仍给他斟满,而后拿了筷箸去尝菜色。
醉白楼离外教坊不远,在京城里颇有名气,里头几位名厨各有所长,酒菜也贵得离谱。
不过盛名之下,他家的厨艺确实出彩。同样是清蒸鱼,选材火候都极用心,自然比别处多几分滋味。就连寻常的栗子,不知拿哪些食材一道炖过,入口软糯甜香,滋味丰富又独特。
澜音觉得好吃,难免多伸筷箸。
陆修瞧她吃得可口欢快,忍不住也夹了块来尝。
窗外偶有琵琶传来,两人安静吃了片刻,澜音见他迟迟没表明来意,到底还是先开了口,“对了,陆大人今日过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来吃饭。”
陆修微微擡眼,见澜音拿着小银勺面露茫然,补充道:“你这儿安静,方便琢磨事情。”
澜音闻言,脸上愈发迷茫。
外教坊虽雅致,却绝对算不上安静。
这些雅间阁楼次第相接,虽说都用了上等的砌筑之法,却哪能彻底隔开曲乐之声?难免有别处的轻微动静打扰。
陆修若真想图安静,城内的私宅庭院、城外的佛寺道观,哪里都比这儿强。他既特地来她面前琢磨事情,八成是……
澜音心思微动,就想再探问。
陆修能窥破她心思似的,不等澜音开口,便挑了她爱吃的菜放到她碗里,“上回的叮嘱这么快就忘了?待会帮我泡杯茶便可。”
澜音的话堵在喉头,想起那夜他说“不该问的别乱打听”时的模样,只好默默垂了眸,将心思都挪到饭菜上。
好在饭菜确实香甜。
澜音猜不到他特地跑来这里是琢磨先前重伤差点丧命的凶险,还是琢磨此次逆案的风波动荡,只能恪尽职守,品尝美味之余,适时为他添酒挪菜。等陆修将目光挪向汤羹时,还主动盛汤递过去,本分又妥帖。
——虽然说到底,服侍用饭并非乐伎分内之事,可谁叫她欠了人情呢?
只能略尽绵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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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吃得安静又从容。
澜音瞧陆修真是藏了心事来的,也没再乱问,陪着用完了饭,便先去准备茶事。
陆修泰然受她温柔陪伴,心里舒坦了不少,思绪也随之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