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可怜(一)
第145章可怜(一)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散发着阵阵霉味。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老鼠,竟比成年男子的脚还长,吃得肥硕无比,毫不畏人。大白天里,竟也敢招摇过市,吱吱叫着,在牢里关着的“犯人”身边爬来爬去。
哗啦——
吱嘎——
栓门的铁链被解开,有人推开了沉重的圆扉。天光透过墙上高而狭窄的窗照进来,收束成一缕混浊的线。浮尘翻滚,硕鼠噤声。吊在头顶的火苗摇曳,淡得发青。踩在地牢凹凸不平的土路上难免深一脚浅一脚,连影子都栽了。
“人都在这儿了,道长……”
“多谢,”李惟熟练地从袖袋里掏出几粒碎银,递给点头哈腰的狱卒,“我挑两个试药,是生是死都不送回来了。”
“瞧您说的,这些本就是要死的人,能给您试药是他们的福气。”狱卒见了钱眼里冒光,却还是搓着手,不敢去接。
李惟往他粗糙油腻的手上一拍,替他收紧手指:“身无长物,一点小意思。老哥辛苦,拿去给大侄买两块糖吃。”
“谢道长赏,”那狱卒当即收了,千恩万谢,“您慢慢挑,我就在外面。您招呼一声,我让人帮您擡回去。牢里晦气,您别多待。”
李惟点头:“好,有劳。”
估计是真嫌晦气,那狱卒收了钱,也就没往里送。只客气了两句,就转身离开了。见他离开,李惟忙在自己青色的道袍衣服上揩了揩那沾上的油。
“真是朱门酒肉臭啊……”他缓缓移动步子,目光扫过牢里那些瘦骨嶙峋的犯人。
粪便发酵的气味略有些刺鼻,混杂着人长时间不洗澡所分泌出的油脂挥发的味道,更是难以言喻。李惟没有捂口鼻,栗色的瞳仁在蓬头散发埋首的一群人来回逡巡。
“在哪呢?”他隔着丛棘打量着那些灰头土脸的可怜人,忍不住自言自语道,“我记得应该是关押在这儿啊?”
“喂!”李惟大喊一声,令牢中沉寂的犯人纷纷侧目。
在数十双怀着绝望、哀怨、愤恨和杀意的眸子里,他清了清嗓子,还算礼貌地询问道:“不好意思,如果你们当中有人不想被我抓去试药,七窍流血流一天才能死的话,能不能告诉我……前两天被抓进来的那个……那个粉头白面的小子在哪?”
话落,沉默的人群忽然开始骚动。两息后,一个遍体鳞伤、昏倒在地的小子变被让了出来。犯人们纷纷绕开,齐刷刷地看向烂稻草上躺着的那个不省人事的少年。李惟推开门,越过地上或爬或坐的一干人,停在了那少年面前。
李惟蹲了下去,揭开黏在那人脸上的发丝。好在干结的血并不来自那人脸上的肌肤,而是来自别的地方。或许是鞭痕累累背,那儿的伤最重,暗红色的血渗透了灰白的短衫。亦或是高高肿起的左半边脸,那白皙的画布上,现在还染着被人打翻了的半碟青紫颜料。
“找到了。”李惟捏了捏昏迷着的少年的脸。
“放……放……”
“姐……姐……”
“欺男霸女,真是造孽。”李惟将少年一翻,在牢中众人震惊的眼神中利落地把人扛在了肩上。他本人却不以为意,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干完这件事,就回鹤鸣山钓鱼。小七啊小七,师兄我为了你,可是跑断了腿哦……”
……
“殿下。”姚知微略一招手,身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管事便即刻近前,附耳过去。
她漫不经心地擡了擡眼:“吐蕃的使臣醉了,安排他们下去歇息吧。多派些人手,看紧点,不要唐突了女眷。”
“唐突”二字,在格外轻巧的语气中似乎有些重。但见管事点了点头,也不多问,立刻下去安排了。场上歌舞一毕,尽欢的宾主相继离席。起猛了的徐静姝只觉得头重脚轻,险些和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好在宁青筠及时抓住了她的腰带,将她拉住了。
徐静姝被她一拉,倒退两步,好不容易站稳,“谢谢”二字还没出口,宁青就放开了她,平静道:“不客气,没关系。”
“???”徐静姝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很好猜,所以请快些从我脚上下去。”宁青筠十分友好地指了指她脚下。
徐静姝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忙移开脚,下意识地张口就是:“抱……”
“没关系,不客气。”宁青筠拉住了因移脚而踉跄的徐静姝,隽秀的眉毛一沉,“你喝太多了,小心误事挨罚。今夜,是你当值。”
因为是午时开宴,此刻人虽然散了,但天色尚早。徐静姝想着即便酒酣耳热,到晚上也该清醒了。所以,她没忍住多喝了两杯。谁知,竟高估了自己的酒量和这酒的后劲。
“没事,回去喝了醒酒汤睡一觉就好了,你回去吗?”
“顺路,”宁青筠扶着她往月到轩去,“走吧,小心脚下。”
徐静姝刚想说“谢谢”,但想起她方才重复的两句话,又将“谢谢”二字生生咽了回去。眼见收拾残羹剩饭的扫洒小厮与婢女鱼贯而入,两人站在这的确妨事,她便毫不客气地借着宁青筠的力,一步一步往外走。
尚飨轩离月到轩比较远,喝醉了的徐静姝话也比较多,就在连廊下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宁青筠边走边聊:“持节,你最近好像都没怎么出府?”
好在宁青筠也不嫌她聒噪,认真地回答道:“是,锦官房贵,我已辞租,最近在府上长住。”
“令尊又催你……”
“我如今在殿下麾下,能和男子一样参与政事,虽然谈不上和他们平起平坐,可对我来说,已是极好。”宁青筠没有否认,只勾了勾唇,撤出一抹淡淡的笑,“我感激他当初把我送来做质,让我遇到了殿下,见识到了不一样的天地。”
“但他想让我回去嫁人,过相夫教子的生活,简直是痴心妄想。”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以后?”宁青筠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想那么多,反正是要跟着殿下的。毕竟宁家在蜀中势弱,他们还敢来王府要人。不然,当初也不会把我这个送进来。”
两利相权从其重,两害相权从其轻。
蜀王收了权后,要求剑南道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得选送家中适龄的孩子到府学求学。子嗣丰者,一男一女;子嗣少者,或男或女。
当时,姚知微根基刚扎稳,便迫不及待地实施在一些无关紧要的方面进行改制。见识到她在帝王默许下所施展的雷霆手段后的剑南名望,自然不敢拒绝这个还算“合情合理”的要求。但选送的孩子,名为学子,实为质子。各家自然是举庶不举嫡,举女不举男,生怕看重的子女去锦官城出了什么意外。
宁府,宁青筠祖父当家。其父非嫡非长,平庸无能,唯好寻花问柳,在子嗣上远胜诸兄弟。在他兄长们的孩子还在咿呀学语时,宁青筠便年及豆蔻。胞弟是长孙,自然不能送入“虎口”。所以她,毫无意外地被送到了锦官城为质。
没曾想,世人皆觉得蜀王殿下别有用心的那颗“心”,竟然是这样的一颗心……
……
东阳县,汉川东,匠作所附近的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