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交易（一）
第201章交易（一）
“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放开他，让他自己走。”
祸起萧墙，防不胜防。准备夜袭敌营，博一个响亮的名声出来的姚思齐,终究还是太年轻。殊不知政治复杂起来,远非典籍史书中那样轻描淡写。
见阿史那蒙颂发话,纳尔罕示意左右松开俘虏的双臂。他望着一脸不服气的姚思齐,用不太地道的大虞官话轻蔑道：“都沦为阶下囚了,还拽什么？”
“阶下囚还是帐中客，是在可汗一念之间。但选择多一个强大的敌人还是多一个强大的朋友，并非他能决定的。”失去束缚的姚思齐和押送他的武士拉开距离,揉着酸疼的肌肉，冷冷道,“更何况,我是被叛徒出卖才落到你们手上。若没有这一出，此次袭营,未必不能对你们造成重创。”
纳尔罕闻言哈哈大笑：“别傻了！遭到‘自己人’背刺，陷于敌手,才是真正的蠢。”
“你识人不明，不仅算输,还输的彻底。”走在前面的阿史那蒙颂抱臂,转过身来催促道,“行了,快走吧，可汗还在等你。”
“……”姚思齐沉默地跟了上去。
吕成遵的部下和叛军里应外合,他险些落到康啸手中。好在危机时刻，同行的蜀中将领拼死护他周全,还指了一条相较于被反贼俘虏稍微要好一点儿的路。危机时刻他福至心灵，虽然没听清那牺牲在不远处的都尉在说些什么，却也知道自己应该往哪儿扎。
前狼后虎，但自己落在回纥手里总比落在叛军要好一些。毕竟两国没有撕破脸，南下的草原骑兵也尚未打出明确的旗帜。若是被康啸部下俘虏……连姚知载那个不成器的都知道“宁死不屈”，他又有何颜面茍活于世？
思及此，姚思齐端着仪态跟在阿史那蒙颂身后。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引颈就戮，他虽然害怕，却也不会跪地求饶。而且到目前为止，他暂时没有从这群野蛮人身上察觉出敌意。现在可汗指名要见他，也恰恰说明了他此刻是安全的。至少，自己活着还有足够的价值。
“可汗，人已经带到。”
营帐的布帘被掀开，有人在他背后推了一把。正在思考的姚思齐没反应过来，踉跄着往前扑，险些没稳住身子。始作俑者又开始嘲笑，讽刺的话语像刀子一样扎着小俘虏的心：“哈哈，弱的像只小鸡仔！看来中原的贵族文武双全的时代，已经是过去了。”
姚思齐回过头去，狠狠地瞪着开怀大笑的纳尔罕。
“贵客面前，不得无礼。”药罗葛忽叠自狼皮椅上坐起了身子，饶有兴趣地望向面前形容狼狈却傲骨仍存的俘虏。
姚思齐披头散发，外头的甲胄早被卸了，只着一身轻便的深衣。大虞有制，亲王可服朱穿紫，不过貌似年轻的宗室更偏爱前者。毕竟那种鲜妍的色彩，更能衬出贵族男子的玉颜。
“姚虞皇室好颜色，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目睹了唇红齿白的姚思齐，药罗葛忽叠勾起嘴角，毫不吝啬地赞美道，“漂亮的小王爷，初次见面，得罪之处，请多海涵。”弦猪府
姚思齐呵了一声，昂首道：“士不可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小王爷怎知道本汗是敌是友？”
“……”
药罗葛忽叠摆了摆手，帐内无关紧要的人全部躬身退下。悄无声息的，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发。只有阿史那蒙颂和纳尔罕，仍留在帐内，从俘虏身侧站到了他的身前。
姚思齐这才睁开眼，光明正大地打量着回纥的王。但当他的目光在触及到对方那狰狞的面纹，呼吸不由一滞。药罗葛忽叠见状，微微侧首，向对方展示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图案。
青绿色的线条勾勒出的雄鹰，振翮展羽，利爪尖喙，压迫感十足。爪下那一双蕴藏着野心和欲望的眼睛沉静的过分，但不难看出它的主人刻意流露出的不加掩饰的算计。
在大虞，刺面惩治罪犯的刑罚之一。而按草原上规矩，刺青暴露在最显眼的地方，则是强者方能拥有的殊荣。但想得到这种认可，光有身份地位是不够的，还需要有赫赫之功。换句话来说，有资格在脸上刺这么大面积和草原人崇拜的图腾之人，双手必然沾满鲜血。
姚思齐了解草原上的这个规矩，所以怔住了。耳边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但他却不愿去想。凝固的表情和眼底的震惊，第一时间出卖了他的内心。药罗葛忽叠重新坐正，朝这个“黄口小儿”挑了挑眉。
草原上的烈日罡风，最能磨砺一个人，由内而外。即便年纪相仿，在厮杀中脱颖而出的狼，也比关在华丽牢笼里饱食终日的虎要有血性的多。更何况，面前的究是猫是虎，还值得商榷。
缓过神来的姚思齐冷笑一声，默默捏紧了拳：“可汗如此待我，半点不像会友。”
药罗葛忽叠不为所动，只玩味地看着他：“想跟本汗做盟友的人很多，他们的态度也更好。不过我这个人不喜欢别人太过主动，找朋友也有一套自己的标准。”
“我很欣赏你的勇气和单纯，大虞的代王殿下。因为，这是我所没有的。”
“你！”
纳尔罕憋着笑，不敢出声。阿史那蒙颂看向他的目光毫无波澜，但姚思齐能察觉出对方的不屑。至于说这句话的人，更是明目张胆地勾起了唇。他们都在笑他蠢，笑他傻，笑他而今命不由己全因为自己头昏，错信内奸。
姚思齐不无愤忿，但他克制住了那股怒火。毕竟，他们的嘲笑不是毫无道理。而自己沦为阶下囚一事实，也是板上钉钉。不愿意受折辱者当然可以尝试自尽，但姚思齐显然比较能忍。他明白自己的价值，自然不会轻易选择去死。
他冷静下来，板着脸道：“我并非朝廷里能话事的人，可汗要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完全是痴人说梦。不过，若可汗有意和大虞交好，我愿意牵线。虽然您如今助纣为虐，有违太宗皇帝和回纥先王之间的盟约。”
药罗葛忽叠摇了摇头，徐徐道：“今时不同往日，人事都在推移，生者哪能一直守着死理？”
“本汗当然知道姚虞而今的掌权者是谁，不然又怎会拒绝把你交给叛军？”
“还请殿下不要对本汗抱有太大敌意，毕竟我们应该成为朋友，而非敌人。”
“可汗有这种想法最好……”姚思齐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了，面色也有所缓和，“康靖忠谋反乃大虞内乱，朝廷能够自己解决。当然，有您携兵襄助平叛的速度一定会更快。只是不请自来，难免会产生些许误会。”
“不过这都是小事，误会总会解开。毕竟可汗劳师动众，并不是结仇来了。”
“只是国家不幸，遭此浩劫，恐怕难以款待远客。且叛军卷土重来，我方守军寡不敌众，洛阳恐又落入敌手。您既有心，岂能坐视不理？”姚思齐盯着他，目光里不无探究。
药罗葛忽叠不以为忤，反而认真敷衍他：“代王稍安勿躁，我正在等贵国蜀王，你的姑姑。她已率大军出了西京，眼下正在赶来的路上。结盟这样重要的事情，理应面谈才是。”
“不过眼下，我想先和你谈谈……”
朝廷的平叛大军与康靖忠麾下的胡蕃主力，至少要有一次不可避免的正面交锋。这关系到大虞地方长达一年之久的叛乱，能否迅速结束。而两军对垒，究竟是势均力敌还是强弱悬殊，亦关乎域外是否能继续安宁。
若不是四百年前的晏夏王朝分崩离析时，为了皇位互相攻伐的各个诸侯还能打得乌桓、羌胡不敢越界，给域外之民留下了沉痛的记忆，后世中原但凡有个风吹草动，边疆就会跟着不太平。而后天下分分合合，边境虽有冲突，却再也危及不到中原王朝统治中心。
等到姚虞立国，将乱了几十年的天下重新归一时，突厥仗着势大南下，围了长安。异族骤然兵临城下，享了几年富贵生活的太祖被吓得险些同意迁都。未成想当时还是皇子的太宗不肯，力主一战，倒唬得突厥不敢再进，得到好处便退走了。
数年后，姚虞的太宗以暴力的手段夺了大位。因为得位不正，他为证明自己的文治武功，四处征讨，将曾经找过大虞麻烦的域外之国都收拾的服服帖帖。甚至把强大的突厥，也变成了过去的历史的一部分……
以彪炳史册的功绩掩盖其微不足道的过失，天之骄子，莫过如是。
姚知微握着缰，远眺数里外的敌军连营，心情复杂。
原野上不再一望无际，低沉的号角声在落日余晖中回响。脚下的土地战争不再干涸，浸润了血色，散发出埋骨后的腥臭。变色的山河，沉默的昭示着一将功成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