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玩笑(四)
第200章玩笑(四)
属于蜀王的旌旗竖在洛阳城墙上,正随风猎猎起舞。赤边黄底,黑色的大字在滚滚的尘烟中格外醒目。训练有素的士兵早在斥候急促的哨声摆出临敌的姿态严阵以待,北方草原上称霸一方的王勒马扬蹄,身后的骑兵也跟着收紧缰绳。
药葛罗忽叠遥望在刺目的阳光下眯起眼睛,遥望着洛阳城的北门。
阿史那蒙颂展开康靖忠送给他们的地图,又擡起头,看了看眼前这千疮百孔的城楼,蹙眉道:“又是火攻又是水淹,这王者之里也快毁成了断壁残垣。大汗,咱们要动手吗?”
“康靖忠许给我们的好处,是所攻城池尽可肆意劫掠。可这几经易手的地方,哪有什么油水可榨!”驱马赶过来的纳尔罕嘟囔着。
“康靖忠供给我军的粮草也不多,朝廷兵马对我们的态度也不明确。”阿史那蒙颂将手中的羊皮卷丢给一旁的亲兵,偏头望向他们的王,“可汗,按理说消息应该传到了,长安那位却如此迟钝……”
药罗葛忽叠摇了摇头:“她或许拿不准我们的态度,但一定知道草原的战士难以在这里久留。我们在北,不仅对朝廷是个威胁,对康靖忠也是。后者现在需要借助我们的力量,自然肯妥协。可地大物博的姚虞,未必真的会怕。不过两害相遇,处理起来比较棘手罢了。”
“那洛阳城还打不打?”纳尔罕拍着腰间的双刀追问,“我手里的弯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适当的示之以强能为我们争取更多的利益,不是说洛阳城中有大虞的代王?他既是姚知微的亲侄子,想必价值连城。”饶是异族,药罗葛忽叠也在南下途中抽空去了解大虞的过去。尽管现在仍一知半解,但他敏锐的察觉到,谁将撑起坍塌了一角的姚虞。
“虽然前狼后虎,可我们也是来自草原的雄鹰,”药罗葛举起右臂,卷起舌头吹出一个嘹亮的哨。低低盘旋在军队上分的红隼缓缓落了下来,他却一抖双臂,把还没站稳的它重新送了出去。
年轻的王收回手,扬鞭直指前方的城池:“去吧,草原的勇士们!”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沉着的威严。振翅而上的红隼与之相和,高亢的鹰啼惊空厄云。
刚静下来的草原骑兵闻声,纷纷擡头,目光追逐着那直直朝着洛阳城方向飞去的红隼。紧接着,可汗身边传令的兵骑着快马,一路高呼。见大军前锋已然在旷野扬起滚滚烟尘,后方的骑兵不由争先恐后,一个接一个策马冲出。
草原上的骑兵灵活迅猛,犹如吃满了力的箭簇,蓄势待发。随着传令兵的号令,洛阳城外的原野上立时便出现了万马奔腾的景象。近来无雨,天干物燥,所以马蹄扬起的尘沙如灰色的烟雾一般,大有遮天蔽日的气势。
对于草原骑兵南下一事,姚思齐当然不是一无所知。他在斥候回报后携众将登上城楼,目之所及是滚滚烟尘,耳畔则传来惊雷一般的轰隆。训练有素的蜀军早已列队前进,迅速占满垛口。弓箭手们绊蹲半跪,拈弓搭箭,扣紧了手中的弦。
头一次面对这么多敌人,姚思齐有些慌乱。他睁圆了眼睛,震惊之余不免好奇:“康靖忠是许了这些夷狄什么好处,竟然引来这些援军?”
据蜀军斥候所报,此次南下的回纥骑兵约有三万余人。领兵者,则是草原上新升起的太阳。他让本在分崩离析边缘上游离的草原六部重新归一,胆识气魄自是不一般。毕竟,即便有康靖忠提供便利,南下之举于他们而言也有不小的风险。
洛阳城收复后,姚思齐手下的将士虽然折损不多,但他本就才点了两万兵。即便后来吕成遵又增补一万援军帮他守城,此刻其麾下也才三万人左右。在城外战场一马平川时,对上这支草原上的精锐,只有避战才是最好的选择。
姚思齐攥住拳头,下令道:“传本王的令,紧闭城门,坚守不出。所有人不许松懈,谨防叛军从其余方向攻城。”
“得令!”跟在他身后的将士们齐齐应声。
眼见敌军先锋行至射程中,姚思齐大喊一声:“放!”
箭如雨下,仗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守军暂时逼退了来袭的敌人。草原骑兵不擅攻城,药罗葛忽叠明白这一点。而且洛阳城成为王都的历史悠久,即便在一年中两经战火,城墙也依旧坚固。所以他领着大军在城外象征性的逛了一圈就走了,并没有认真。
康啸对此很是不满,但攻城需要冲车、云梯和投石机等武备,这些东西回纥人的确拿不出来。他只能回了来使,约定好双方同时出兵的时间。
“回纥骑兵凶悍,正面抗衡不是明智之举。且吕成遵的那一万兵马,有没有异心也很难说。”姚知微撂下何珣和姚思嘉的军报,一擡起头,便对上张庸那担忧的目光。
“思齐什么人都敢收,贪功冒进,教训这就来了。”她微微一笑,看上去并不着急。
“北边的王家还没动静,也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洛阳若是再陷,也影响我军士气。一旦代王落入敌手,那……”张庸欲言又止。
姚知微曲指,轻叩桌面:“回纥的骑兵借道河东时,也派出使者自关内来。草原上的新王给我写了一封信,说他从康靖忠那得到的趁手的利刃还缺个黄金打造的刀鞘。”
张庸愣了一下:“康靖忠哄他来,想必许了不少好处才是……不过他受陛下大恩却谋反自立,失德者未必可信,想来回纥可汗也是担心这一点。”
“这本是大虞自己的事,轮不到外人来插手。可是回纥乃本国藩属,其王位更替必得朝廷册封。当时康靖忠已经举兵,两京震动,天子出逃,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而今王师收复两京,敌我攻守易势。回纥此时来,不愁没有好处可以捞。”姚知微顿了顿,“回纥带来的三万精兵,对战局影响不会的小。我很好奇,他们的胃口能有多大。”
张庸沉默片刻,道:“康靖忠一定不会许地,所资无非钱粮布帛。但旧五望的家底,绝不会给他这样败。”
“依属下看,叛军也就供个回纥骑兵需要的粮草。至于财物,或许只能以战来养。”
“苦的终究是平民百姓……”
“只要金银倒也不难,叛军给不起我们给得起。怕就怕这位王,想要的不止这些。”
“那此次洛阳之围,殿下要亲自前往助战吗?”
“思嘉无意祖宗基业,本王就这一个侄子,难不成……”姚知微抖了抖眉毛,“我还能自己生?”
张庸默然。
君临天下,四海一人,姚知微有那个想法当然可以生,但谁配做她的皇夫呢?就算真有,姚知微也不可能冒着从鬼门关走一遭的风险去妊娠。毕竟,有姚元睿那样的父皇,足以扼杀女子对成亲的全部幻想。更何况,风流之名在外的蜀王殿下,采撷的从来都是鲜花。
“好了,长安城就交给你和李惟。本王要去洛阳,亲自会一会叛军的主力。”
“是……”
王师与叛军的交战一直以来都是攻心为上,打得并不算惨烈。毕竟叛军出了自己的地界就名不正言不顺,康靖忠称帝之后他那份野心也是天下皆知。他既不孚众望,身上的缺点便被无限放大。连曾经姚元睿赞为勇猛的血统,也成了人人口诛笔伐的一部分。
但康靖忠在中原注定站不住脚,毕竟旧五望想要的是“洗牌”而非“掀桌”。只要姚虞朝廷同意改变,双方和比战要容易的多。不过,为了争取谈判的优势,顺便展示一下他们积攒了多年的怒火的威力,前期的硬仗也免不了。
然而,康靖忠是蠢了一些,可他并不傻。他在两道经营多年,手底下那数万蕃将胡兵是实打实的。旧五望想把他当做一个单纯傀儡来操纵,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世家有自己的力量,康靖忠想来硬的自然也是痴心妄想。但彼此掣肘,显然背离了双方各自的“初心”。
所以,康靖忠主动引入关外的狼。他想打破这个微妙的平衡,哪怕是铤而走险。这说明,旧五望中已经有人打算讲和了。但请神容易送神难,当皇帝是有瘾的。想必短短数月,康节帅就习惯了三拜九叩的滋味……
前行的大军阵如长蛇,在几经战火侵蚀的官道上见首不见尾。马蹄踏踏,偶尔踩过石板,发出嘚嘚的声响。来自蜀中三万的精锐正在赶路,除却风扬旌旗的猎猎和盔甲相撞的铮铮,不闻半点闲话。
伊阙关近在眼前,姚知微见兵马速度比自己预想的要快,便差了传令官去催促,争取大军能在日落之前抵达目的地。换了装束的殷姒连骑了五日的马,疼痛早令她本就白皙的一张小脸白了又白。等见到前来接应的姚思嘉时,她险些给对方行了个大礼。
“这可使不得吧?”眼疾手快的姚思嘉扶起殷姒,眉宇间疲态也因这插曲变淡了许多,“还能走吗?”
“不然我抱你?”
殷姒两股战战,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却还坚持道:“我、我没事……”
凌云见状,并身后的侍卫一齐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