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硝烟(二)
第178章硝烟(二)
“猜猜看,咱们这位陛下什么时候才能察觉到危险?”
“我不猜,反正一切都在姑姑的计划之中。你快别护说话了,仔细吸多了寒气,回头又发热!”
河东、河北两道燃起战火的同时,远在西南的蜀中也开始调兵遣将。姚思嘉和诸葛默返回锦官城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初四了。
今年的天尤其冷,连蜀中的河流都有结了冰的。在这阳春三月里,老树迟迟不肯发新芽。风吹面砭骨,顺着呼吸寒到人心房。诸葛默和姚思嘉的脸都冻得通红,骑马执缰的手险些失去知觉。
“快,先暖一暖……”殷姒招呼婢女端来姜汤,又给两人一人塞上了一个汤婆子。
姚思嘉接了,也不客气,直言道:“阿姒,姑姑还没忙完吗?”
殷姒颔首:“殿下最近事情多,每日回来的都晚。”
“常在府上的三学士一下走了两位,换成别的谋士襄助,难免需要磨合。”诸葛默捂着汤婆子,淡淡道,“旧五望布局百年,手伸远些也可以理解。只是殿下不需要墙头草,也不会和首鼠两端的人共事。”
姚思嘉不以为意:“卫公子和徐姑娘来蜀中十来年了,是时候回去看看了。而姑姑身上流着的,毕竟皇室和七姓的血。旧五望被二者联合打压了这么多年,心有不忿很正常。他们怀疑姑姑,也可以理解。”
“旧五望……”对殷姒来说,这无疑是一个陌生的概念,她很好奇。
诸葛默知道姚知微一般不会跟她讲这些,便开口解释道:“姚虞先祖本是前朝国戚,权臣犯上,废立君王,末帝残暴,民不聊生。天下诸侯并起,各自为政,太祖亦生逐鹿之志。”
“武勋世家,族人骁勇能谋,在乱世极占优势。当年太宗一战成名时,年仅十四。”
“二十年风云际会,决出最终争夺天下的两位——一位来自关内姚家,一来自河北陆家。双方各据半边江山,打起仗来不免难分胜负。”
“双方几欲议和,是太宗英武力排众议,主动带兵出击,以其卓越的军事才能带领麾下一万精兵十战十胜,震惊内外。太祖见状,转而打消了议和的念头,以太宗为帅北征。而后姚家胜出,版图归一。”
“但关系有亲疏,姚家做了天子,自然要大封己方功臣。且被征服的另一方是曾经的敌人,长达七年的对峙也让姚虞损失惨重。因此,本朝对河东、河北两道世家的打压从未停止。而打压的对象,主要是当初拥护陆家的两道五望,即河北道博州徐氏、定州卫氏、平州赵氏,河东道汾州李氏、云州柳氏。”
“太宗一朝重修《族望录》,更是将这些曾与如今七姓比肩的世家,放在了第二等,并称其为‘旧五望’。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旧五望在两道的影响力并不亚于朝廷。”
“因为……”诸葛默顿了顿,道,“大虞十道,而河东、河北两道,几乎要承担朝廷赋税的三分之一。公论自在人心,姚虞先祖这样做,无疑为后世之君留下了隐患。”
大虞的盛世是一小部分人用另一大部分人的血和泪浇筑的,因而它并不被后者称道。所谓万国来朝,固然彰显大国之威,也能给肉食者带来满足,可埋骨荒野异乡者以及他们的亲人,能体会到只有切肤之痛。毕竟,深知自己命如草芥、随时可能成为上位者丰功伟绩的垫脚石之人,多半不会为自己牺牲感到开心,无论那是否有意义。
身不由己的感觉,殷姒体会过。小人物的命运如浮萍般脆弱,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让两道之民承担朝廷三分之一的赋税,的确大大的失了公允。说好了天下归一,凭什么在这种事上又分出个厚薄来?
“国强民弱,非取盛之道也。”诸葛默总结道。
姚思嘉跟着点了点头,轻叹一声:“先祖这样做,我也不认同。都是大虞子民,赋税如此不均,我若是负重的那部分人,怎会不怨不憎?”
“虽然姚虞先祖当初打压旧五望是为了巩固皇权,但时移世易,延续的策略不该一成不变。”
“如今康靖忠登高一呼,便引两道州府纷纷归附,是旧五望从中推波助澜不假,但那背后的民意也不容忽视。”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诸葛默移目,紧紧地盯着姚思嘉,温声道,“郡主能明白这一点很不错,殿下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
殷姒闻言,目光灼灼地望向她。
“别!”
姚思嘉受不了两人明亮的视线,忙摆摆手:“我并没有别的想法,你们也别给我戴高冠。不过是自幼跟着姑姑,耳濡目染,略知一二。”
“殿下今年已经二十七了,她君临天下的那一日,指不定要等多久。而且,殿下一定不会和男人成亲生子。”诸葛默垂眸,认真思索道,“思嘉,你就没有一点别的想法吗?”
殷姒不知诸葛默为何这样笃定,毕竟她在往生池前,最后见到的一幕是姚知微登基的大典。煊赫的仪仗,庄严的女帝,俯首的臣子,震耳的万岁……女帝以自己的能力征服了大虞,而非一味的妥协。这样的天子,似乎不像是会以自己的婚姻作为政治筹码的人。
“有得必有失,我可不敢有别的想法。”
“因为我不能赌。”
“如果那个代价是失去你,坐拥四海对我来说也是贫穷。”姚思嘉语气坚定。
殷姒大为震惊:“思嘉,你……”
诸葛默却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承诺道:“好。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
能接手至高无上权力对别人来固然是一大诱惑,但诸葛亮清楚,姚思嘉不是别人。就好比把麦粒和宝石摆在饥饿的母鸡面前,它一定会选择前者。
同样幼失恃怙,姚思嘉和殷姒经历和性格迥然不同。姚思嘉在姚知微的呵护下,长成了独立坚韧的少女。而殷姒在殷于慎父子那儿,没有得到一点亲人的关爱。冷淡的夸奖和严厉的责骂比起来,还是略胜一筹。更何况,姚知微并不把自己的侄女看做待价而沽的商品。
热泪盈眶,殷姒望向姚思嘉的目光也逐渐被淹得朦胧。诸葛默和姚思嘉见状,忙递了帕子过去,关切道:“你怎么了?”
异口同声的默契,让人忍不住羡慕。
殷姒没接,擡指拭目,红着眼睛解释:“无碍,只是想起一些开心的事,喜极而泣。”
“什么开心的事,让我也听听?”
“思嘉。”诸葛默收回手,对她摇了摇头。
“啊,抱歉……”姚思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没想到见到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她脑子里竟也一片空白,明明她和殷姒已经很是熟稔了。可能是对方那张脸,实在太过出色。长开了以后,更是玉丽珠辉。举手投足间的风韵出自天性而非矫揉造作,蕴于神形之中,难免动人心弦。
姚知微压着步子进了屋,被这过于安静的氛围一惊:“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围炉而坐的明显有三个人,但竟未发出一点声音。姚知微知道,自己的侄女是很爱热闹的,话也多,最见不得冷场。可今天,她居然放任空气就这么凝固下去。
姚知微自然而然地走近殷姒,坐在她身旁的位置上,这才发觉对方眼角挂着泪痕。凌厉的眼风当即扫向姚思嘉,唬得她浑身一抖。
“不是我!”姚思嘉往诸葛默身边靠了靠。
“殿下,”诸葛默叹了口气,“您想护短也要讲理。”
姚知微擡了擡下巴,淡淡道:“这里是本王的剑南,所以本王可以不讲。”
“……”姚思嘉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