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挣扎（一）
第149章挣扎（一）
溽暑蒸人,桐阴苍深。春玲才差人开了窗牖，便迎面吹来一阵炎风。她将手中的食盒交给身后的婢女，擡手擦了擦鬓角沁出的细汗。而后穿过水晶珠帘，朝里间走去。
夏蝉躲在梧桐展开的翠帟里欢快地鸣叫,此起彼伏的声音在这酷热的午后,只令闻人烦躁。幽篁居里倒是听不见这么刺耳的蝉鸣,但那是姚知微的院子,殷姒今儿一早就搬离了。
毕竟在世家大族里,夫妻都不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名义上的王府长史。虽然殷姒是做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外面也传的沸沸扬扬,但是到底不合规矩。而且，殷姒自己也想搬出来。
“殿下已然对我动心,这是好事。但凡事能轻易得到的东西,人大抵都不会珍惜。”
“倒不如保持若即若离的状态，或许能让殿下更为我着迷……”
殷姒是这样想的,也就这样做了。
姚知微听她提出要分开住时有些意外，却没有深究,直接同意了。在她看来，反正两个人在府里,除了同床共枕,也没有多少相处的时间。而且幽篁居暗卫太多,殷姒多少会感到不自在。无非是夜间去哪里下榻的问题罢了,而且给殷姒的安排院子早就收拾好了。
蜀中的王府，是大虞立国初,高祖第三子梁王姚湛出任益州大都督时所建。姚湛此人，骁勇骄侈,所以，哪怕是一时的居所，他也建得十分气派。好在王府旧址乃前朝蜀中名士聚居之地，多为清雅小筑，姚湛当时亦附庸风雅，这才维持了旧址的风貌。
不过，剑南自姚湛死后就不太平。
太宗驾崩后，继任之君及赴蜀官僚，并没有继承至正年间，朝廷对待国中部族和国外番邦的安抚之策。所以没出十年，大虞内外都有兵燹之祸。剑南也因为诸部骁勇善战、各方别有用心、官员养寇自重，一直乱到她来收拾这旧山河。而王府在这期间，也是愈建愈阔，恐怕不逊色于两京任何一个行宫。
殷姒搬到了栖迟阁，离姚知微的幽篁居并不远。虽说小是小了点，但胜在临水。还有可以登高望远的二楼，就是王府里绿树成荫，目力所及之处有限。但湖心亭里的有什么人，还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殷姑娘，天气热，奴婢取了些井湃的水果回来，您要不要尝一尝？”春玲伸手挽起鹅黄纱帐，挂在了银钩上。然而帐内锦衾翻叠，空无一人。
“姐姐，殷姑娘上楼纳凉去了，”听到动静的春和走了进来，“是殿下差您送来的吗？”
春玲颔首：“嗯，你端上去给殷姑娘尝尝鲜，有蜜瓜、葡萄、李子、梨，蜜瓜是切好了的。问问姑娘喜欢吃什么，日后府上有的，都给她备着。”
春和忙应了：“奴婢明白。姐姐要喝碗凉茶再走吗？”
“不了，”春玲摇摇头，转身往外走，“郡主好像这两日回来，我去禾风院那边看看春华有什么需要招呼的。对了，殿下拨了你来伺候殷姑娘，你可要多上心。”
“好了，不用送了。”
“是。”春和送她到门口，见有小丫鬟打了遮阳的纸伞过来，便停住了脚步，欠了欠身道，“姐姐慢走。”
栖迟阁二楼，殷姒赤着臂膊趴在窗边，目光紧紧地顶着湖心亭中那两道人影。连春玲在她眼皮子底下来了又走了，都没注意到。
“俯察池中风举荷，仰观梧冠降清荫。”诸葛默捋了捋鬓边散落的发丝，走到伏窗的那道倩影身旁，坐下，追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殿下对你，一定上了心。”
殷姒轻轻摇了摇头，撑起脑袋坐了起了，语气里藏着午睡醒后的慵懒和无力：“或许吧，但我很清楚，江山比美人要重要。哪怕殿下和他们都不一样，可如果让她选，殿下也一定会选前者。”
诸葛默不置可否：“殿下有所背负，自然不能任性。”
“我明白。”殷姒闭上了眼睛，有气无力道，“诸葛姑娘，你说，若是思嘉，她会怎么选？”
“……”
“我不知道。”
“连前世思嘉下嫁的是吐蕃，都是你之前告诉我的。”
“所以你才匆匆赶回来？”
“嗯。”
殷姒慢慢睁开眼：“可是我也忘了，思嘉下嫁的赞普，到底是谁。至少亭中的这个吐蕃人，看起来就配不上思嘉。”
“不会了，”诸葛默凝视着远处，湖心亭中模糊的人影，一字一句道，“不会了。”
殷姒都改变了原本的人生轨迹，不是吗？
既然自己因为遗憾被上天垂怜，获得了重新开始的机会，又怎能继续坐以待毙？
……
半池荷叶迎着阳光舒展，间以含苞待放的粉色菡萏。微风越水而至，在落足处点起淡淡的涟漪。游鱼时而浮首，时而下潜，摆尾竟逐着亭中看客随手撒下的小食。或金黄或火红的鳞片，在清澈的水中承转着羲和的恩赐，闪闪发亮。
姚知微丢下最后一把鱼食，轻轻刮了刮手心，心满意足地回过头来，欣赏着真正的那囊·巴桑杰布的表情。对方坐在亭中石墩上，回想着她方才说过的话，只觉得不可思议。
“不可能……不可能！”那囊·巴桑杰布忽然擡起头，望向身姿如松的姚知微，努力克制着几欲颤动的唇角，“这一些都是你的猜测，我父亲怎会轻易失去主动权？”
“逻些城离锦官距离这么远，我又绕了偏路，信使出岔子也很正常……”
“对，一定是这样！”
姚知微缓缓转过身来，哈哈一笑：“是吗？”
“本王还以为，长公子的消息会更灵通、更安全，毕竟吐蕃你们的地儿。难道您每次出远门，都跟圣城里的人失去了联系？”
闻言，那囊·巴桑杰布浓眉紧蹙，绷着脸一言不发。
“明人不说暗话，长公子。”
姚知微扶了扶自己脸上戴着空白的面具，客气地开口：“虽然这一切都是本王推算的，但它十有八|九是真的，不是吗？”
“不过，令尊或许暂无性命之忧。否则会有人通过本王的暗线，让本王以会最快的速度扣下你们，甚至……”
若是父亲失手，自己私谒大虞蜀王的事毫无疑问会败露。尽管此事本来就瞒不了那位吐蕃真正的主人多久，但越晚被发现，成事的几率越高。
那囊·巴桑杰布呼吸跟着姚知微抹脖子的动作一滞，他压抑着心中的不安，迟疑道：“那么，您想要什么？”
“本王什么也不要，甚至可以派人以最快的速度护送你们回到封地，并同你们一起等候城中的消息，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姚知微卖了个关子，那囊·巴桑杰布起身，迫不及待地问。
姚知微望向这位公子，仗着一点身高优势，用挑剔目光重新审视了他一遍，平静道：“只不过，本王要送公子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