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别扭(一)
第113章别扭(一)
在殷姒陷入无尽痛苦的回忆里险些喘不过气时,哒哒的马蹄声响起,紧接着是男人气势十足的一声:“茂林,不得无礼!”
陈令丰隐隐窥见了那属于女子的颜色艳丽的裙角,嗅到了一缕幽幽的香。正准备一把掀开帘,便被打马而来的两人打断。虽然他一向以成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显于人前,但骨子里仍刻着优渥身世带来的修养。
他停了手,于是殷姒害怕暴露在陌生男子面前的情绪稍微平稳了些。见那即将揭开的帷帘又重新放下,刺眼的光暂时黯了下去,她轻呼一口气。
“四哥。”陈令丰见两人打马而来,明显是在他走后紧随着,不由有些疑惑。他擡起头,望着端坐马上身姿挺拔的姚知微,这才恍然大悟。
抹额盖住了姚知微标志性的朱纹,令没有见过她真容的人无法察觉她的身份。但陈家被贬的这一脉里,他们这一脉与蜀王血浓于水的亲戚,都是见过她的。所以,即使姚知微遮了自己显著的象征,也瞒不过同气连枝的自己人。而且,她也没想瞒。
尽管已经到了自己的地盘,但人多眼杂,陈令丰还是没有打招呼。姚知微心下了然,但她紧握着缰绳,焦急虽然不显于色,却露于神,充分证实了陈令丰的猜想。
“方才公子走得急,在下来不及开口。内子尚在车中,胆小怕人,故未请出与两位公子见礼,还望两位公子海涵。”
“不敢,”陈令先连忙赔礼,朝她拱手一让,“舍弟一向如此莽撞,做事冲动,希望没有吓到尊夫人。”
“啊,夫人……”陈令丰骨碌碌地转了下眼睛,嘿嘿一笑,“真没想到,你们这出远门行商的还带女眷。”
姚知微利落地翻身下马,边走边道:“新婚燕尔,不忍别离。东家宽厚,许我携妻带队,让诸位见笑了。”
“哪里哪里,公子与夫人如此恩爱,倒是令人羡慕。”陈令丰亦跟着下了马,恭维道。
陈令丰咋了咋舌:“嘶,不知足下此次,运的是什么好东西?是剑南的丝绸,还是江南的瓷器,亦或者是河南的茶叶?”
“都有,”姚知微俯身,掀开车帘的一角,伸出手,对着车里的殷姒温声道,“外头太阳大,记得戴上帷帽。”
陈令先招手,叫来一旁不知所措的士兵吩咐了几句,挡在陈令丰身前,沉声道:“如此,那要有生意可谈,还请公子过府一叙。”
姚知微颔首:“稍等。”
在听到姚知微的声音后,殷姒终于安心了。她迅速戴好帷帽,搭上姚知微伸来的那描金的皮革护腕,弯着腰从车中走出。
红裙如火,披帛若云,娉婷的身姿与婀娜的曲线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显山露水。哪怕帷帽的软纱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那张脸,在场的众人目光也不曾从她身上游离。陈令先率先回过神来,收回自己无礼的目光,陈令丰却是目不转睛道:“这……这是尊……夫人?”
“是。”察觉到殷姒手上力度的变化,姚知微回握住她,不假思索地答。
殷姒这才壮着胆子,朝陈令先、陈令丰二人福身,怯生生道:“见过两位公子。”
“夫人贵安。”兄弟二人异口同声。
陈令先一个眼刀杀退了跃跃欲试的陈令丰,取代他站在了姚知微身侧:“烦请移步详谈。”
姚知微牵紧了偎在她身旁怕生的殷姒,这才点头道:“谢公子海涵,某不胜荣幸,公子请。”
“请——”
陈家在岷州未置宅院,但兄弟两人以门荫结品,既领着散官的衔,又兼着练兵的差,便在城西的官署住下了。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然陈家如今不复往日的辉煌,也是一等世家。刺史不敢怠慢,亲自监督着匠人把破旧的官署翻了新。所以如今这里,成了只容陈家两位公子下榻的地方。
州县衙署比起东西二京各部司的府廨,更为简朴,只占地或许广些。入目是修葺一新的白墙灰瓦,看上去倒没有多么老旧,但门外蹲着的那两只饱经风霜的石狮子,却镌刻着岁月悄无声息留下的痕迹。
殷姒牵紧姚知微的手,跟在陈家兄弟身后,越过重门院落,绕过正厅厩库,被领到了一处陈设简单的传舍。她隔着帷帽的轻纱打量了一下,不由有些疑惑。在这儿,甚至还能听到不远处鞠场上,卸了甲的男儿们的呐喊声。
陈令先转过身,先请姚知微携殷姒坐了,而后以目频频示意陈令丰。陈令丰只饶有趣味地打量着遮了面的殷姒,不肯挪动步子。直到有小丫鬟奉茶进来时,姚知微客气接过,却望着他说了一声“有劳”,他这才回过神来,先小丫头一步走了出去。
待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响的哨声,陈令先方从主位上起身,朝着下首的姚知微略一欠身:“参见殿下。”
姚知微亦起身还礼:“表哥。”
殷姒闻声而动,敛目低眉,对上首陌生的男子盈盈一拜,轻声道:“公子万福。”
“这位就是殷姑娘吧?”陈令先望向姚知微,见她颔首,激越声音这才温和下来,“姑娘不必多礼,快快请起。适才是舍弟无礼,还望姑娘不要怪罪。”
“公子言重了,不知者无畏,小公子的无心之失,殷姒断然不会记在心上。”
“姑娘果然通情达理,令先在此谢过了。”陈令先说着,又是一揖,殷姒也免不了一让。
“……”姚知微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跳了跳,随即开口道,“表哥,都是一家人,寒暄就免了。”
陈令先点头,随即请两人重新坐下,认真道:“表妹说的是,都是一家人,还请对茂林手下留情。”
姚知微端茶的手一顿,在殷姒好奇的目光中轻咳一声,别过脸去:“我知道了。正事要紧,表哥还是先说说接下来的安排吧。”弦注富
“那殷姑娘……”
“自己人,不妨事。”
见陈令先面露难色,殷姒主动起身告退:“殿下、公子,我坐了一路的马车,有些耐不住,能在这府里随便走走吗?”
陈令先颔首,抢在姚知微开口前应下来:“当然,姑娘请便。府里都是自己人,殿下放心。”
殷姒主动开口,想到她这是第二次出远门,姚知微也没有拒绝,只嘱咐她道:“府里人多眼杂,你不要走远了。”
“谢殿下。”殷姒朝二人略一欠身,避嫌似的,快步离开了。
姚知微目送殷姒离开,待那道倩影彻底隐没在院中横斜的老树枝桠中,才在陈令先的揶揄中回神:“小七,一别五载,你变了不少啊!”
“昔日你可是宁可临水自鉴,也不肯为乱花迷眼的雅正人物。祖父一说起你,那叫一个赞赏有加。只可惜……”
“只可惜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姚知微平静地回过头来,凝望着上首的陈令先,“表哥,叙旧有的是时候,还是先说正事吧。我们需要的盐、铁,可是有眉目了?”
见她不欲闲谈,陈令先忙敛了笑,正色道:“是,三年前派出的那批人,已在两道寻得了几处不错的矿场……”
比起的廊腰缦回的蜀王府,这处官邸显得小气了许多。宅院里既没有剑南随处可见的桃红柳绿,也少了能够观赏的万紫千红。好似盎然的春意只遥望了玉门关一眼,就远远的起了怯,连带着整个陇右的生机都迟了一步。
“平白无故的,姑娘叹什么气?”
陈令丰清了清嗓子,理着衣襟走了过来。他顺着殷姒帷帽扬起的弧度擡头望去,了然道:“我们这里住的都是男人,不爱什么花啊草啊的,院子自然也就单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