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客栈
在城外耽搁了很久，入城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但好在有惊无险。
两人没来得及找住的地方就直奔照相馆，抵达的时候，门上已挂着“打烊”二字的牌子。无奈之下，沛霖提议先找地方住下。
他们奔走了好几家酒店，都被告知客满，叶乃初不禁疑惑，大上海的繁华果然名不虚传。留学的那些年，她会趁着周末或假期，去大不列颠周边短途旅行，都不曾遇到过酒店客满的情况。
最后，两人在英租界附近，靠近黄浦江边的弄堂里，找到一间客栈。说是客栈，其实是由一栋洋楼改造，典型的英式风格建筑，外围是一圈栅栏，进去便是花园，入了秋，花已凋零，有些萧条。房屋是主副楼的结构，屋顶坡度很大，耸立着一根四方形烟囱，上下共四层楼，清水红砖外立面，爬着些许还未黄透的爬山虎，阳台的黑色铁艺栏杆绕成郁金香的造型。
一楼的客厅，被改造成大堂，正中央放着一张木质的吧台，里面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盘发，大红色口红，穿一身黑色旗袍，看样子应该是老板娘。
看见有人进来，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原本没有表情的脸立刻换上笑容。
“你好，我们要住房。”叶乃初走到吧台前，礼貌开口。
老板娘看了一眼她，又看一眼站在她身后的沛霖，露出洁白的牙齿，不急不慢道，“小妹妹，还剩一间客房了。”
只一句话，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叶乃初和沛霖，都下意识看向对方，尽管刚刚在车上，互相表明了心意，可好像也还没到立马要同床共枕的程度。
老板娘看着他们不知所措的模样，没忍住笑出声，这一笑，又引回两人视线。
“外面的酒店，是不是都没房了？”老板娘扬着眉，虽是问句，但语气倒是十分笃定。
叶乃初点点头，反问，“大上海的有钱人这样多？”
酒店的收费价格高昂，能住得起的非富即贵，普通的老百姓只会会选择客栈。
“倒也不是，只是最近这上海滩，有大事。”老板娘为自己点了一根“哈德门”。
“什么大事？”叶乃初的好奇心被激了起来。
“你们知道那个女歌星吴莺莺吗？”
叶乃初摇摇头，又点点头。刚刚入城的时候，街口百货公司悬挂的海报上，好像看见过这个名字。
“她明天晚上在百乐门有台演出，这不，消息一出，这大上海就热闹了。”
叶乃初又问，“那城外那些流民乞丐，也是因为这个吴莺莺？”
老板娘抽了一口，吐出一团白色的烟雾，本就黯淡的灯光又添几分朦胧，叶乃初不喜欢烟味，以手作扇，对着空气扇了几下。
老板娘倒是识趣，笑着说了句抱歉，把剩下的烟头摁进烟灰缸，继续说，“能去的起百乐门的，不是老爷太太，就是少爷小姐。原本这些流民乞丐在城中乞讨，是没人管的，只是突然一下子涌进来那么多有头有脸的人，满大街乞丐不好看不说，万一发生冲突，伤了人，政府可就不好交差了，于是索性把那些无家可归的人都赶出了城。”
叶乃初恍然大悟，原来竟是这样。
城外的人食不果腹，城内的贵胄纸醉金迷。
无家可归的人竟要为了权贵的消遣让路，何尝不算一种讽刺。
“所以，还有一间房，要吗？”老板娘脸上又挂起笑容，只是她的眼睛里，是没有笑意的。
“要的。”许久不出声的沛霖，终于开口，他提起地上的行李箱，走到吧台前。
老板娘从后面的木板上取下挂着的钥匙，递给他，玩笑似得说了句，“最顶楼的那间。我这房子隔音不太好，你们晚上可别闹出太大动静。”
明明只是一句提醒的话，配上她意味深长的笑，似乎就被赋予了另一层意思。
叶乃初瞬间从脸红到脖子，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沛霖拉着上楼。
深棕色的木质旋转楼梯，从一楼盘旋到顶楼，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整栋房子的房间并不多，每一层只有2-3间房，最顶楼的那一层，就只有一间客房。
沛霖拎着行李在前面走，叶乃初紧跟在后面，来到房门前，准备插入钥匙的时候，他忽然转身对着她说，“我晚上可以睡车里。”
叶乃初看着他，藏在睫毛下幽深的瞳，赤诚无比，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有一种冲动，想亲吻他的冲动，眼睛，鼻子，嘴唇，哪里都好。
又或许，并非冲动。
是她想了很久，却都没机会兑现的，心中暗许的承诺。
她笑了笑，按捺住那股冲动，对他说，“开门吧。”
顶楼的房间，比想象的更小一点，墙面被刷成秋波蓝，家具都是欧式的，地毯和窗帘是浅金色，有华丽的花卉刺绣，浓郁的洛可可风格，樱桃木的四柱床上铺着藏蓝色的床单，整个室内被塞得满满当当，好在，靠墙的位置，有一张和墙面差不多颜色的双人丝绒沙发。
叶乃初跨进房间，环视一周，转了个身，指着那张沙发对沛霖说，“你晚上可以不用睡车里了。”
沛霖被她逗笑，把行李箱放在角落，等他再次抬头，叶乃初已经推开玻璃门，去了阳台。
顶楼的露台特别大，视野也很好，洋楼地势更高，远远的就可以看见黄浦江。
她很满意这里的环境，闹中取静。
放完行李，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叶乃初觉得肚子也有些饿了，便拉着沛霖外出吃饭，两人没有开车，而是选择步行外出。
华灯初上，上海滩的繁华比白天更甚，即使是晚上，街上也是车水马龙，时不时有电轨车驶过，发出“叮叮叮”的声音。
叶乃初没来过上海，但她听大嫂张婉婷提过，和平饭店的西餐做的很有名。
饭店就位于外滩边上，两人沿着江一路走，码头泊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游轮，还有衣裳单薄的工人不分昼夜的搬货，只求三餐温饱。
江风吹的有些冷，叶乃初紧了紧衣衫，挽着沛霖拐了个弯，走进和平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