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鸳鸯交颈
113鸳鸯交颈
“胥江郡的月饼我皆已替你去尝过,福缘斋的月饼最是出名,皮薄馅厚,甜而不腻,老街甜香居的也尚可,至于东街李记的,甜得叫人牙疼,不过阿蒺她们很喜欢,料想也合你的口味。”
“今日重阳,当佩茱萸,只是你在营中,应当无暇去准备,我替你在房里摆了些,免得你错过节令。”
“闻幽云郡守避而不战,拒不肯降,料你需率军围城,这月想必不归,勿贪功冒进,万事小心。”
“时至秋末,天气转凉,勿食生冷,记得添衣。”
……
“恭贺楚将军幽云大捷,岁暮天寒,何日归?”
蔺师仪许是想起之前楚火落收到的“夹带私货”的公函,便较劲儿似的每日得了空就要提笔写几句,偏他无事一身轻,从早到晚都是有空的时候,便额外耗费笔墨了。有时关于天气,有时关于菜式,若有军情传回来,则会添些嘱咐的话,事无巨细,以致于每次送过去的信都鼓鼓囊囊的,几乎要将信封撑破。
因着幽云地处偏远,易守难攻,大军围城足足三月,这才逼得里头弹尽粮绝,城中都尉夜杀郡守,携其余官吏归降,自此,被割让给狄戎的六郡全部收复。
庚夙连同昭王、卫国公、虞阳侯联名发出檄文,将秘旨之事昭告天下,另列出大大小小十三条罪状,直指今上,意图废帝,一时间朝野动荡,天下皆惊。
至于之后,何人暗中投诚,何人殊死抵抗,这是庚夙要去操心的事情,与楚火落一个只管攻城掠地的将军无关,她只肖收捡行囊,纵马而去。
已是隆冬,又逢新雪。
鹅毛大的雪花倏然从天上砸下来,层层叠叠,便是她日前在郡守府瞧见的活鹅,把它们的毛都拔了,堆在一起,也没有眼前的白色这般厚实。冷么,倒是不冷,她穿着夹层填满新棉的袍子,抗风得很,唯露在外头的的两只手受苦些,又要握缰绳,又要挥马鞭,被这场冷雪冻得通红。
其实等雪停再赶路也未尝不可,只是,她忍不住想早些回去,她装了一包袱的金银珠宝,免得开春穿新衣的日子,娇贵人还戴着那根旧簪子。
雪落在袍子上,而后被抖落下去,让马蹄一碾,顿时与泥混成一滩,在铺天盖地的白里,踏出一长串的印子,在骑马人的身影掠过后,重新藏匿于雪色中。
恍惚去岁也是这般,于雪夜赶路,只是那时骑的是驴,而今是马,那时的村口有孤光相迎,而今——也有。
楚火落不由得怔愣,下意识勒了马,呆呆地望着那抹光朝自己走来,喉头一哽,半晌才出声,“你怎么来了?我传信不是写着明日才到吗?”
“嗯,碰巧出城赏雪。”
天寒地冻的,来这黑灯瞎火的地方赏雪,亏他说得出口,每次尽编些连三岁稚童都骗不到的借口,楚火落这般想着,却不自觉扬起了唇角,明知他来这的原因,可还是想听他亲口承认。
“真的?”
“假的,”那人把手炉塞进她怀里,又将灯笼吹熄了,挂在马鞍边,这才翻身上马,坐在她后头,解了披风,给她兜头盖上,“雪不好看,我的心上人才好看。”
蔺师仪低眉将衣角掖好,确定不会灌进冷风,可耐不住怀里人一贯的爱捣乱,扒拉出一道缝隙,从里头探出两只眼睛,四下打量一圈,而后奇怪地朝他望过来,“你的马呢?”
“寄放在城门的守卫那了,有人看顾着,过几日再去取也行。”他把那个不安分的脑袋重新按进怀里,拉过缰绳,马儿甩了甩头顶沾着的浮雪,迈开蹄子往前走去,“天冷,别吹着风。”
她被裹得像条蚕蛹似的,哪有风能挤进来?
眼前是黑乎乎的衣料,背后是暖烘烘的怀抱,听不见风声,便只能靠底下的马蹄声来判断行进的速度,马走得不算慢,只是她仍觉得,不及她的心跳快。
但光是这般倚着,未免太过无趣,于是她侧耳贴过去,缠着他说些闲话。
“应当宵禁了吧?”
“嗯,但托楚将军的福,城门的守卫会放我们进去的。”
“今天是除夕,我没有错过守岁吧?”
“没有,你不在,就不算开始守岁。”
*
阿蒺和芽儿早早便钻进被褥里睡了,剩下个偌大的宅院,因没有旁的下人,这会儿就显得空荡荡的,提灯一路穿过长廊,坐到炉前喝一碗温着的鸡汤。
只是楚火落端着碗弗一入口,立时拧起了眉头,一副分外严肃的模样,弄得另一人忐忑不安,迟疑地出声:“我一直放在炉子上温着的,不好喝?”
“味道不对,不像是你的手艺。”楚火落郑重地开口。
蔺师仪拿碗试汤的动作一顿,无奈地望过来,“今日没来得及做,这是外头食肆打包来的,数月不见,舌头这么刁了?”
他凑近前去,捏着她的下巴,仔细瞧了瞧那张皱巴成一个小苦瓜的脸,觉过味来,似笑非笑地出声:“要我现在去做?”
她蹙起的眉这才舒展开些,抿唇上下一点。
蔺师仪看了眼已黑得彻底的天,没有月亮,连是几更都瞧不出来,又对上那满眼都写着非他不可的人,咬了咬牙,到底没拒绝,起身洗手作羹汤去,“行吧,等着。”
厨房里的东西少得可怜,毕竟大鱼大肉在蔺师仪手里也只能被糟蹋,所幸还剩些包好的汤饼,下锅煮熟了,焯出来放进鸡汤里,也不算太过寒碜。
只是某个人一刻也等不及,不肯在房里呆着,跟着他一路钻进了厨房,潦草地寻了个板凳在灶台前坐下,便一边哈着气,一边往嘴里塞热腾腾的汤饼,那个狼吞虎咽的样,活像是三天没吃饭。
或许确实没怎么吃,孤身一人从幽云赶过来,若错过了宿头,便只能在野地里生一堆火,把馍饼烤热乎些,而后就着水囊的水,勉强嚼咽下去,她一向吃不惯。
这般想来,委实是受苦了,应当好好补补。
蔺师仪盘算起自己近日学的菜,煎豆腐、蜜渍豆腐、东坡豆腐、豆腐羹,别看她这会儿一副吃得欢的模样,真叫这人餐餐顿顿吃豆腐,肯定要闹了,还是去食肆拎一只烧鹅回来实际些。
至于现在么,依照去岁的惯例,应当饮酒,但鉴于她沾杯就醉,还是用果酿来替代得好。
楚火落自诩读了一年书,颇有信心地端起杯盏,背起文绉绉的祝酒辞来,“祝蔺师仪,去岁千般皆如愿,今年万事定称心!”
蔺师仪眉尾微扬,并不与她碰杯,而是用执杯的手与她的手相交错,而后用最直白热烈的目光望着她,“祝楚火落与蔺师仪,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姑娘面上的笑意一时顿住,转而变成极浅淡的绯红,自耳根蔓延至脸颊,后连目光都变得闪躲起来,却禁不住他勾着她的手,将人拉得更近些,“大婚是与我无缘了,名分你也不肯定一个,但只是同我喝个交杯酒,不过分吧?”
话罢,他便衔着杯沿,将酒饮尽。
那就只剩她了,楚火落低垂下眼睫,看着杯中石榴色的液体,她敢笃定,她若推辞半个字,面前这人就能气上半个月,且得她每日换着花样哄才行,若跟着饮尽,则会,如现在这般——
杯盏跌落在桌案上,是一声清脆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