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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胡说八道

111胡说八道

七八月的山林最是吵闹,枝上的鸟鸣尚且听得过去,但那些个又黑又肥的蝉就让人难挨得很了,叫起来没完没了,且不止一只,而是每枝每叶上的蝉都高声附和,如一根根铁针,直插进脑仁。

领头人披着不合身的甲胄,一手紧攥着缰绳,偏那根根手指干瘪得很,便是路边横亘出的树枝瞧上去都比它们结实些,让人不禁怀疑,这马一甩脖子,那缰绳上指节会不会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身后的校尉上前一步,“军师,我们已赶出七八里路,未见敌军,想来南城门无须守,不若就此回援吧?”

军师目光森冷,嘶哑地笑了声,满是嘲讽,“回援?是送死还差不多!”

“三处城门同时被攻,你们的左屠耆王却连一个副将都拿不下,且北城门领军那个,你知道是谁吗?”指节一点点收紧,把缰绳困在掌心,“是蔺师仪,就是烧成灰,我都认得他!”

“要不是他、要不是他……”

枯瘦的脸上尽是扭曲之色,忽而神色一凛,望见树顶被惊飞的鸟雀,忙夹上马腹,“快逃!有追兵!”

话音刚落,马蹄尚开始奔逐,斜后方便飞来十数支羽箭,穿林打叶,几乎是同时,他身后就倒下了七八个士卒,尸首自马上跌落,无人操控的马匹胡乱地迈开蹄子,阵型倏忽乱了,唯剩仓惶逃窜之势。

追兵一拥而上,在林间捕杀,蔺师仪则是一开始就寻准了目标,纵马追去。

一逃一追,在这杂乱的山林间,距离被不断地拉近,而后,拉弓上弦,马凄厉地嘶鸣一声,发狂一跃,把那具干瘦的人颠下去,撞入山泉之中。

蔺师仪凝眉下马,拎了剑去,弗到岸边,便是一大朵水花迸起,利刃混在其间突袭而来,他毫不意外地横剑相挡,一长一短的刀兵缠斗起来,每一招都掀扬起巨大的涟漪相撞。

直到,长剑落在那人的颈侧,划破皮肉的动作却倏然一顿,止步在被毁了数十次,却仍能隐约窥见其形的刺青。

“你是,我父的旧部?”

下一瞬,刀刃猛地刺来。

长剑跌在岸上,执剑人没入水中。

*

时至黄昏,饶是楚火落连甲胄都未来得及披,便提刀匆匆上马,仍只能带人闯进一片灰蒙蒙的山林间,待与先前出城的兵卒汇合,于水边寻到剑时,天已彻底黑了。

白日里形态各异的花木,现今已成了摄人心魄的鬼魅,加之横陈的热尸,未凝的红血,更显得每一声鸟叫虫鸣都格外哀婉凄厉。

楚火落俯身,抚过脚下湿润的泥土,借着月色辨别,指尖是红色,沾上的,是血。

“顺着水源,往下搜寻。”

于是一支支耀眼的火把分散开去,把深沉的夜幕一寸寸烧亮,有皓月当空,而星子散落林间。

楚火落原是骑着马,后走的路愈发崎岖,便把马弃了,改为步行。

白日的伤口尚未好好处理过,又跟她奔波劳碌,偶被纤长的叶片剐蹭,或叫尖细的树枝划伤,至于汗,自来就没停过,晕湿了衣料,滚进皮肉的豁口,带来细密的痛和难挨的痒,可此刻,却无暇顾及了。

那人尚且生死不明,若真的浸在水里,被一路冲到海里——

这儿的水哪能连着海呢,可她忍不住往最坏的方面想,会不会就因她晚到一步,那人就被野狼衔去,被野狗叼走,被臭鱼烂虾分食干净,会不会落得同她梦里一样,孤孑一人,曝尸荒野。

她不能停,更不敢停。

是以,咬紧牙关一步步走下去,所幸没有把那副重甲披上,不然又要平白耗费好些体力。

火把在某次不慎跌倒时,顺着斜坡滚进了那汪深色的水,彻底熄灭。月光清亮,然被层层叠叠的枝叶瓜分过后,映到她掌心只剩下些微末的光,依稀能望见方向,却看不清脚下。

诸如此刻,天知道她踩到的是不长眼的石头还是死了都要霍霍人的尸骨,总归脚腕一拧,从山腰滚下去,得亏用刀撑了一下,这才没当头撞上树干。

她大口地喘着粗气,胡乱抹了把额头渗出的冷汗,将脸也变得和身上的衣物一般沾满泥灰,扶着刀站起,缓了好一会儿,眼前才没出现重重叠叠的树影,只是再往下望去时,她又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那里,有人。

她正想要靠近,比脚步声先响起的,是一道呕哑的说话声。

“蔺师仪,你跟你爹一样,就是个假仁假义、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被点到名的人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蔺家上下,他只在祠堂里的牌位上见过,谁知道他那个名义上的爹是圆是扁,是好是坏,至于他自己,他也从未以君子自居。

“要不是你们,我如何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他依靠着树干而坐,压抑地轻咳两声,略有疑惑地望向这个被他用碎布捆住手脚的军师,“我和你,打过交道?”

那人顿时目眦欲裂,扯着嗓子好一番痛骂,而后才满是怨毒地开口:“昔日我同你父一道出征,做他的副手,谁料与狄戎交战时,后方却突然断了粮草补给,四处求援,求不来一兵一卒,明摆着是那昏君忌惮,想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可即使如此,你爹那个孬种仍是不肯投降,非要拖着兄弟们一起死在刀下!”

蔺师仪垂下眼眸,缓缓道:“既是保家卫国,如何能降?”

“我呸!君不仁,我自当不义!”军师眸底猩红,凄厉又肆意张狂地笑着,“我杀了他,而后投效了狄戎,单于待我极好,赐我妻妾宅院,还封我高官厚禄,原本一切都是极好的,可偏偏,出了一个你!”

“你领命出征,水淹、火攻、挟质、坑杀,为攻城无所不用其极,那段日子,凡被你掳去的狄戎人,可有一个能保得住全尸?”那嗓子如同破锣般嘶哑地笑着,而后,变成了哀婉的哭声,“没有,一个都没有,他们全都被你抽筋剜骨,全是活生生疼死的!”

“我一家老小,全部死在你手上!”

蔺师仪默了下,试图回想惨死在他手上的亡魂,哪个、不,哪些是这人的亲眷,但,想不起,记不清,他只能干巴巴地回应,“我奉命讨伐狄戎,收复失地,手上沾了狄戎人的血,在所难免。”

“是狄戎人就活该死吗?”

“他们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有什么仇、什么怨,只管冲我来就好,凭什么要伤害一群无辜妇孺?”

如同一头嗜血的猛兽,便是被捆住手脚仍不死心地想要朝他猛扑过去,却不知哪飞来一块石头,正中这野兽的脑门。

“他们不死,难道我死吗?”

楚火落冷笑一声,拄着刀从枝叶间走出来,毫不意外对上了一双狠戾的眸子,“既然是你的家小,自然该由你去为他们伤心难过,凭什么要我们一群外人操心,难不成妻妾是我们的,孩子也是我们的?”

“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我还真是第一次见!”楚火落越说越气,想到自己拼命护着的、竭力养活的娇贵人,被这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贼人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她便冷静不了一点,一脚踹到他腹间,将人踢出三四尺远,又继续追过去要将他毒打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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