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相思始觉海非深 - 三里清风三尺剑 - 松香入墨 - 武侠修真小说 - 30读书

第七十一回相思始觉海非深

次日,清晨的露珠如情人的泪一般,还挂在青青的草头,如此醉人,江风已出了酒楼。隔着窗,怜心轻声问了一句:“你走了?”江风暂住了脚步,“嗯”了一声,便待要走。只见怜心微笑着,眯上了双眼,道:“嗯,我等你回来。”一句“我等你”之间夹杂了多少的辛酸与泪水,江风却不曾明白。他出了三里村,提气展开轻功,十里路程不在话下。

三里村西十里,两岸花开,在郁郁的青草陪衬之下,更显娇艳动人。尽管花香满径,却半分也入不得江风的心扉。他一心的云霓之望,终于来到这西十里外的树林。

踩着露珠,四下寻觅一会儿,终于见得一个黄衫背影,虽不是以往的淡青色,人却还是原来那个人。这一刻,他竟醉在了这露珠下,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只汇成一句:“这段时间,你还好吗?”

萧雪转过身来,一张俏丽的脸蛋似乎饱经风霜,略泛惨白,杂乱的发丝之下,神色更显憔悴。她微微一笑道:“还好吧。”这熟悉的笑容再不似往昔那般天真、甜美。但对江风来说,却是足够。

他心中笃定,道:“小雪,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所以我一直都在等你。”说着向萧雪走近几步。萧雪有意避开,道:“小风,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事要求你帮忙。”只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叫江风的心如跌落万丈深渊一般。一个人能在心中将自己抬多高,就会跌多深,古今皆是如此。

三年前,萧雪随他师父玄青外出游行,元宵灯会,花市如昼,萧雪爱极了这热闹。夜间,师父玄青住店睡了,她独自沿江欣赏花灯,便在此时,碰上了一位南方的负剑游侠。闹市之中,二人一见也即倾心。

那人姓林,名唤清歌。二十出头年纪,生得俊俏,名也起得动人。三年里,萧雪不时便下山与林清歌相会,情益深,意渐浓。一月之前,林清歌与萧雪谈及终身大事,其时萧雪大仇未报,她因担心林清歌安危,便未将此事告知与他,当下未曾答允。但二人心中,却早已定下了终生。

男欢女爱原是人之常情,玄女教只收女弟子,其教规也不干涉弟子的这些私事。教中弟子但有心怡之人,皆可下山谈婚论嫁。

那日林间,铁面判官自行了断,萧雪大仇既报,数年来的夙愿就此了结。回玄女教之后,便辞别师父,下山与林清歌携手江湖去了,二人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只当从此世间便是天堂。

但事事岂能尽如人意?铁面判官乃是血衣教教主唯一的师弟了,血子君又在月满楼面前一口指定是萧雪和江风手刃了铁面判官,月满楼怎能善罢甘休,任之逍遥天外?血衣教自称武林第一神教,绝非妄自吹嘘。其势力遍布大江南北,教令即出,任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枉然。

就在前日,萧雪与林清歌刚在客栈住下,立时便见一道道黑墙将客栈围得水泄不通。一顿打斗可苦了客栈老板,砸坏的门窗桌椅无处索赔不说,还白白搭上了几条人命!

好在来的只是血衣教的一些犬牙,十二元君、左右护法皆不在其列。林清歌舍命护住萧雪突出重围,自己却在重伤之余被捕。萧雪救人心切,马不停蹄,连日奔回了玄女教,求师父玄青出手相救。不料玄青却紧锁眉头,决然道:“此事万万不可!”萧雪一再央求,均是无果,无奈之下,只得去拜见九天玄女。

玄女教信奉九天玄女,亦称玄女娘娘。这玄女娘娘是道教女仙,若说玄女教是道教分支也不为过。然玄女教与正宗道教却有所不同,道教奉道,玄女教只奉九天玄女。玄女娘娘虽是道教女仙,但在被道教增饰为女仙之前另有身份,乃是上古战神。故此修道之人不可婚嫁,玄女教却独不禁此一条。

传闻九天玄女历千年而容颜不老,其神力化为一门神功《玄女圣经》流传世间,修炼此功至大成境界之人,可永葆青春。此神鬼之论虚实难证,纵观历朝历代,开派创教之人以神明之论而令其教众信仰的事比比皆是,汉末之时便有人以天授言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而号令天下,信众甚多,叛乱大起。

九天玄女神力化书一事虽不可考证,然这《玄女圣经》的功法却是玄妙至极,小觑不得。玄女教世世代代修炼此功,虽从未有人得以永葆青春,但以深厚内力暂驻容颜之人却比比皆是。玄女教由历代弟子中修炼《玄女圣经》功力至为精纯之人掌教,教人奉之为九天玄女。

奈何年岁如刀,玄女教开派数百年,这《玄女圣经》流传至今,经文早已残缺不全,教中弟子修炼之时则免不了断章取义,厚此薄彼,竟渐渐将一门武功分为内外两门。在玄女功法之外,又衍生出玄女十二剑的外家功夫和玄女针内家功夫,修炼之人或主内,或扬外,从此再无一人练全《玄女圣经》所载的整套武功。

玄女教的中心是玄女观,历代掌门九天玄女皆是在观中修炼武功,参悟天道。

玄女观不大,萧雪进观之时,九天玄女正盘膝坐在一蒲团之上,此时的容颜约莫三十出头。

萧雪进入观中,先按照礼数参见了教主。九天玄女凝视着壁上玄女娘娘的画像,并不回头,只挥手示意她不必多礼。萧雪刚一起身,便又热泪盈眶,跪了下去。哭诉林清歌之事,又苦苦央求九天玄女出手救人。

九天玄女听罢脸色沉重,沉吟半晌。萧雪见她良久没有动静,越发急了,一面抹泪一面扣头。终于听九天玄女叹息一声,道:“救人乃私,玄女教存亡乃公,公私之事,不可不慎重也。”她声音缓和。

萧雪听罢却涕泪横飞,又再四哭求。九天玄女只挥手示意她不必再言,道:“此事非我所能,你另寻他人去罢。”

萧雪一路风尘仆仆,赶回师门,不想得到的却是如此决绝的答复。听到九天玄女如此说来,情知是救人无望,当先心灰意冷,只得出了观去。

玄青早已在门外相候多时了,见她出来,忙上前替她擦了脸颊的泪水,又安抚几句,二人取道折回。师徒多年,这情分早已不止于此,这时见萧雪伤心,玄青心中更痛,缓缓说道:“雪儿,不是师父、师伯狠心,只是我们也有难处,你要理解才是。”

萧雪此时的心如槁木死灰,没了林清歌,这世界对她来说还有何眷念之处?当下哪里还听得进玄青说的什么,师门薄情,她一刻也不愿意多待,负了剑便下山去了。

一路上,她只恨人心冷漠。悲苦无助之时,忽地又想起那日夜里与江风分别之时,江风所说的话语。那时的一句话,她听来漫不经心,不想此时却是和璧隋珠。便如千里冰封的寒夜中,陡然燃起的一团希望,暖入她心间每个冰冷的角落。即使整个世界都冷漠无情,总归还是有个人是她可以依靠的。

于是萧雪来到了三里村,找到江风,相约在此清晨林间。此时将诸事与江风说了。江风听来只觉胸口一阵绞痛,承受不来,只得在心中嘲笑自己,这一切都该是他自以为是代价。

良久,江风才开口说道:“这么多年来,这份爱在我心中从未变过,我的心你总是知道的,既然你心有所属,那天离开我后,我以为你从此在我的整个世界中离去,却为何这时你又出现在我的世界中来?”

萧雪顿了顿,道:“小风,你人很好。所以我才会在无所依靠的时候,想去依赖你的好……”她说话时,声音已然哽咽,泪水纵横,再难言语。她给不了江风想要的答案,自也不能奢求江风去答应她什么,话已说完,只得默默去了。

江风矗立半晌,在他心中,一直将自己当作那个陪萧雪携手余生的人,不曾想突如其来的那个人竟这般容易取代了他。此时还要他去救那个取代自己的人,他一时间怎能接受得来?

再回到三里村时,暮色已然深沉。香儿备了饭菜,却不见了石头踪影。饭罢,江风独自走到村口,自始至终也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他捡了一块石头坐下,忽听身后脚步声细碎,转头看时,却是怜心。江风正不知道说些什么,怜心已在他身旁坐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远方。

江风柔声道:“夜里风大,姑娘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怜心微微一笑,道:“没事的。”晚风吹起她的长发,散落在江风指间。

怜心又道:“江大哥,你有心事?”江风只是木然,不说有也不说没有。怜心轻声笑了一声,道:“江大哥,你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了,还瞒得了谁呢?”江风心中一凛,看着怜心,逸闲谷初识之时,她还是那般冰冷。不知从何时起,竟变得这般爱笑,处处充满柔情。

怜心余光里见江风注视着自己,不由得有些不自在,问道:“怎么了?”江风忙地转过视线,道:“没……没什么。”怜心道:“你今天去见萧雪姐姐了?”江风心中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怜心笑道:“昨晚见你看到信后,心事重重,我就猜到了。今天……怎么样?”说着眯眼望着江风,江风只是摇头,事情已是如此明朗,不用他再多说。在心中的伤痕难以愈合之时,有个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在身边,无疑是天下最幸福的事了。情感交错之时,将所有一吐为快,总会释然不少。

江风将所有向怜心倾诉了,怜心只是微笑着,眯着双眼,道:“明天我陪你去吧。”江风惊疑不定,道:“你……真愿意陪我同去?”怜心转过视线,道:“江大哥,你真是个善良的人,时时刻刻总想着别人好。其实我不去,你明天也会去的,不是吗?”或许是因为怜心几乎从未接触过人,才能这般去理解一个人的善良。

江风苦笑道:“善良?我只觉得自己是天下最笨的人!所以才会留不住……”他并不说下去,怜心道:“所以才会留不住她的心,是吗?”江风不答,便是默认了。

怜心道:“江大哥,你知道吗?其时每个人说的话都是站在了自己的角度去说的,萧雪姐姐说你不适合,或许不过是你不会让她开心罢了。”江风看着怜心,心中诧异,这个就在二十多天前还是那么冰冷,不具人间情味的姑娘是何时变得这般懂人情世故的?难道就因为相处这些天?亦或是她本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不曾接触过世人,无处表达?只见怜心望着天边,悠悠地道:“世人只说你不会投其所好,我只道那才是最纯粹的你。”

夜已深了,没有虫鸣的夜空,孤星伴月,安详,却不单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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