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回晚来天欲雪 - 三里清风三尺剑 - 松香入墨 - 武侠修真小说 - 30读书

第一百二十一回晚来天欲雪

谈笑间,忽忽数日。这一日晚间,寒风正急,昆仑山下人踪尽灭,鹅毛大雪铺地三尺,四下一片漆黑,独独那竹林深处的小竹屋中烛光幽幽,暖意洋洋。深冬时节的昆仑山下,比之夏秋之际与西门口和许赤臣相伴的江南又是另一番境遇了。怜心与江风在屋中生了一团火,两人围在火旁,只觉寒冬如春,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温暖。忽而间,听得屋外“咔”“咔”声响,怜心微微一惊,江风道:“须是大雪压断了竹子了。”怜心“嗯”了一声,道:“这么大的雪,谁会到这里来哩?”

江风道:“没人来正好,咱们好好过几天清静日子。”心中却想:“也不知石头兄弟在哪里,香儿妹子怎么样了?”只听怜心道:“江大哥,我那日跟红袖姐姐学了诗词,只觉好生有趣。从江南往昆仑山这一路来,我想了好久,终于才得了半阙辞,下阙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了。我念给你听,你帮我作下阙出来,可好不好?”

江风心想:“我还当她是只图个趣儿,倒不曾想她真真的要作词写诗。”一时间也觉着有意思,便道:“你作的是什么词牌?说给我听听。”怜心道:“是南柯子。”江风道:“南柯子极好,你上阙是什么?”

怜心道:“上阙是:西湖千千雨,结成漫漫丝,也难捉迹也难羁。一任圈圈圆圆吐欢喜。”

江风听她说完,顿了顿,心头不觉一荡,暗自叹道:“她心心念念的也是江南么?那时节和大哥、红袖相聚一处,当真说不出的轻松快乐。只是……恨不能永远如那般陪着她啊。”

怜心轻轻叹了口气,道:“唉,若是红袖姐姐在就好了,她必能帮我想下半阙词的。如今她又不在,只好叫江大哥先帮我续上下半阙词,待以后见到红袖姐姐,再请她也续。”正说着,只见江风脸色倏变,如罩严霜。

怜心道:“江大哥,怎么了?”江风忽地抬头望向屋顶,小声道:“有人!”怜心正要抬头去看,只听屋顶一阵冷笑,一个声音说道:“江少侠,别来无恙?”那声音听在耳里,直教人心生寒意。江风立时辨了出来,霍地站起,断喝一声:“尹千秋!是你!”

尹千秋打个哈哈,道:“我与少侠数月不见,此番特为少侠而来。少侠却这般待客,岂不是叫在下心寒么?”江风冷冷的道:“难得你一片好心,还惦记着我!我与你却没什么好说的!”说着取下墙上的包裹,打开剑匣,呛啷一声,拔剑出鞘。

尹千秋哈哈笑道:“少侠若是想在这里跟我动手,那大可不必。尹某此番来另有事情告知少侠,少侠听了再作决断不迟。”

江风心想:“难道他还不死心?这当口居然还妄想叫我帮他复他华山一派。”冷哼一声,道:“你若再想要我助你复什么华山剑派却是休想!我只问你,问剑山庄赵老前辈、少林寺法智大师是你杀的不是?”

尹千秋又是一阵冷笑,道:“少侠何必如此心急?如今人是不是我杀的,少侠只怕也要无心去管了。尹某自然也不会强人所难,再求少侠帮我。我此次前来不过是出于好心给少侠报信,不曾想少侠竟这般不待见。”

江风听他惺惺作态,更兼没好气了,说道:“哼!此间简陋,容不下阁下的大架!”尹千秋又假意叹息一声,道:“年轻人呐。”江风喝道:“你大可不必如此阴阳怪气,到底有什么要说,快快说来!是你在三里村布局引我到这里来的是不是?石头和香儿在你手上,是不是?”

尹千秋道:“三里村有什么局我不知道,你说的石头和香儿在谁的手里我也不知道……”话音未落,江风断喝一声,道:“你当真不知?”尹千秋冷笑道:“你信与不信我都是这句话,我此来是有另一件事要告诉你!正月十三,月满楼在华山等你,你恐怕不去也不行了,因为你的青梅竹马在他手上!”

江风忽地一怔,道:“你说什么?”尹千秋大笑道:“尹某不过是个传话的,信与不信,去或不去,全凭少侠。不过尹某要劝少侠一句,还是去看一看得好,免得错过了。”说着,声音越来越细。

怜心冲着屋顶喊道:“肯定是你设下了圈套,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江风本来也要叫他站住,心想石头和香儿即便不在他手中,法智和赵天言即便不是他害的,但他必定也知道一些来龙去脉。不曾想他说走便走,这时外面鹅毛般的大雪,四下无光,便是开门去追,也不知往何方而去。只得向怜心道:“他已经走得远了。”说完还剑入鞘,沉吟半晌。

怜心道:“江大哥,你瞧他说的是真的么?”江风顿了片刻,才道:“那天好在有大哥和许伯帮忙,我才能从血衣教的两个护法手中救出小雪。但血衣教势力遍布天下,月满楼又是何等人物?再要捉拿小雪自然不在话下。尹千秋所言,只怕是真的。”说着叹息一声,又道:“那天铁面判官死的时候,我就想到会有这么一遭。只是没想到这一报一报,竟来得这么快。”

怜心其实也早知道尹千秋绝非空穴来风,所言十有九真,只是心中害怕,要待江风亲口说出来罢了。若是去华山,结果如何,任谁也难以预料。以后还能不能再像今日这般在这竹屋中秉烛相依,怜心实在不敢去想。

江风此时亦是心潮起伏,意乱如麻。一方是恩师守护了数十年的基业,一方是自己的青梅竹马,况且心中爱意之深,他自己也难以估量,何去何从,实难定夺。他越想越乱,脑海中倒似有几个小人在争吵一般。一个道:“西门前辈说得不错,倘若没了血衣教,昆仑派必定衰败,你虽未入得昆仑派,但师父待你恩重如山,你怎能辜负他数十年的心血?”另一个道:“但你若不去,过了正月十三,小雪哪里还有命在?她一生也没过几天好日子,今番又落入月满楼手里,必定吃尽了苦头。你曾许诺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陪在她身边,怎能食言?此时怎能不去?”又一个道:“你不能去。”只简单一句,并无任何缘由。江风却似乎更听这个小人的多一些。

便在此时,又有一个小人道:“你曾答应要为赵老前辈和法智大师报仇,这难道也要食言而肥么?尹千秋既然要你正月十三去华山,他必也在!你不便是去找月满楼,总该去跟尹千秋做个了断罢!”如此一来,他脑海中小人越来越多,争执不休,一时间只觉头痛欲裂,脸上愁云堆积如山。

怜心见他双手抱着头,对着烛火,眉头皱如深沟,好生心疼,不禁落下泪来,脉脉含情望着他,道:“江大哥,你不要总是这样苦着自己,我……有人会心疼的。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好,无论做什么,怜心都支持你。”

江风恍然明了,原来自己心中那个没说出说缘由的小人才是自己最在乎的。他适才只道去是对不起恩师,不去是对不起小雪、法智、赵天言……心中种种,皆为此而纠结。到这时才明白,原来那个最在乎小人没说出的缘由,才是天平的关键。那个没说出的缘由,便是怜心。怜心待他如此,他又怎能辜负了她?上了华山生死难料,他又如何对得起她?这时听怜心如此说了,心中天平陡倾,巨石落定,再不纠结,感激涕零,双手抱住怜心,道:“好妹子,你待我真好。”他心中千言万语交织之下,只汇成这寥寥的“真好”二字。

怜心依偎在他怀中,柔情似水,轻声叫了一声:“风哥。”彼此的心意,彼此心中知道,不须说,无须问,言语陈词都是那么的多余。

便在此时,二人一起并肩走过的点滴都涌上彼此的心头,如醇似醪,叫人不禁自醉。

久久,怜心才道:“风哥,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在那小亭中,我为你弹的那首曲子么?”江风紧紧的搂着她,道:“记得,那曲子和你的人一样美,我这辈子也忘不了。”怜心莞尔一笑,道:“风哥,我再弹一遍给你听,好么?”江风下颔挨着她的额头,道:“好。”

怜心转身从墙上取下木琴来,这把木琴她从逸闲谷一直带到了这里,已是好久不曾用过了。她将琴从包裹中取出,面着江风盘膝坐下,木琴置于身前,曲指弹奏起来。

江风闭目倾听,只觉那琴音滴滴答答,忽而又化作泉水流淌,转而汇聚成溪,从高山流下。音律起伏,峨峨兮若高山,洋洋兮若江河,自然之声如空谷传响,在耳畔悠绕不觉,一幅幅画面涌现在眼前,身处其间犹如沧海一粟。

一曲即终,只听琴音“叮”的一声,戛然而止。江风睁开眼来,原来琴弦断了一根,再看怜心时,只见她一双晶莹的眸子饱含泪花,一颗颗泪珠如春日的雨露一般,从眼眶中滚出,在她脸颊上翻滚,前后不绝,又如断了线的珍珠。江风看在眼里,却不知她因何而起,不由得柔肠百转,只觉心中好生愧疚。

怜心道:“风哥,你知道这曲子叫什么名字么?”江风摇头道:“不知道。”怜心抹了眼泪,道:“这曲子叫高山流水。”江风听来浑身一怔,忽地想起一段典故来。

天下偌大,知音难寻,昔日钟子期与伯牙的知音之交,他原是知道的。这时只恨自己早不识得这首曲子。心想:“她久居深谷,孤独无依,才弹这首知音难觅的曲子来。原来她初次见我便将我当作了余生的知己,我为何却从来不知?还是我本来知道却故作不知?她待我如此,我今生再不能负她了。”如此想着,缓缓移到怜心身前,替她擦了眼泪,道:“好妹子,你真好。”

怜心眼泪汪汪的道:“风哥,你有要做的事,我从来不怪你。我只是……只是想你以后不管要去做什么事,都不要丢下我……”说着眼泪已汇作汪洋。江风柔声道:“好妹子,我答应你,正月十三我上华山救出了小雪之后就跟你一起离开中原。你说过你想看大海,我们就去大海边上住下,今生再也不回来,再也不问江湖事了。”怜心听着,缓了好久,方收起眼泪,有意没意的作了一个微笑,柔声叫了一声:“风哥。”

江风抱着她,应道:“好妹子。”怜心默默的挨着他,过得好久方道:“江大哥,以后的事好像好遥远,我看不到,也不敢去想。”江风抚摸着她的青丝,道:“再遥远也总会来的。”怜心沉吟半晌,缓缓坐起身来,冲江风微微笑道:“江大哥,我们不聊你说的以后了好么?我还有半阙南柯子你还没帮我续上,你现在帮我填完了,好么?”江风应道:“好。”于是想了片刻,方得了半阙,念与怜心道:“何舍水依依,只是雁南栖,天涯几时归几时?纵使明春复聚不复知。”

怜心听罢,怔怔出神。依偎在他怀中,不久便睡去了。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