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回云中谁寄锦书来
怜心一半相信有人,一半相信有鬼,心中害怕到了极处,却强自忍住。江风听她呼吸急促,知道她害怕已极,便宽慰她道:“怜心你别怕,咱们就站在这儿,倒瞧一瞧他们能拿我江风怎样?”怜心“嗯”了一声。只听风吹得破门不住撞着门框,哐哐之声不时响起,每一声都似扣在了她心门槛上。一时间半句话也不敢说了。江风索性也说话,仔细去听酒楼中的动静。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忽又听得那怪声传来。这一次是人哭泣之声,但却不是在酒楼内响起,竟是在酒楼外!这样一来,怜心心中已有七分认定是鬼,吓得了不得。江风心中则暗暗纳罕,心想:“这声音必是人为!只是这人刚刚明明是在酒楼中作出的怪声,待得我进来之后,整个酒楼并无半分动静,这人却是几时出去了的?”
只听那哭泣之声初时是在酒楼背后,渐渐转向左边,再过片刻,竟转至大门外!江风道:“什么人?何不出来一见?”他说话之时,凝神细听那作怪声之人的动向。不料话音一出,那怪声竟忽地停住,酒楼外半分动静也无!
再过片刻,那怪声才又响起,还是在大门外。江风道:“怜心,咱们出去瞧瞧。”话音甫毕,忽听怜心“啊”的大叫一声,喊道:“有……有亮!”江风忙地看去,只见门外隐隐泛起火光,透过门缝传来一阵干纸着火的气味。
江风道:“阁下什么人?”这一次那哭声竟不断绝,屋外的火光也不熄灭,却没人来答江风的话。江风道:“我已再三请问阁下大名,阁下既不愿现身,莫怪在下不客气了!”说罢猛地将剑一挥,剑气远荡开去,两扇破门登时被冲开!
只见一人正蹲在门外,背对着江风和怜心二人,正在那里烧什么东西,一边烧,一边哭泣。这样大的动静,那人竟似丝毫未察觉一般。
江风趁着火光看了怜心一眼,只见怜心满脸惨白,心想:“她吃吓不浅,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于是一手抱着怜心,纵身一晃,来到那人身后。将问道剑猛地往地上一插,一手将那人揪起。
那人是个矮子,约莫江风一半高,这时双脚悬在半空方才知晓,咿咿呀呀的怪叫,双手双脚在半空乱挥乱舞。江风将真气猛地往那人体内一冲,那人吃痛,更是乱叫乱动起来。
江风察觉那人并无半分内力,才将他放在一旁,只见他身前的火堆里,一个纸娃娃和几张符纸正在熊熊燃烧。江风道:“阁下到底是谁?为何在此间装神弄鬼?”
那人转过头来,对着江风和怜心,咿咿呀呀的怪叫,双手乱舞。江风心中一凛,暗道:“原来是个聋哑人。却不知受了何人指使在这里作怪,这时便是抓住他审问,他耳不能听,口不能说,又怎能问得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打个手势让他走了。
那人倒识得江风的手势,蜷缩成一团,似乎极度害怕,慢慢退下。江风心想:“事情越来越怪,却不知该往哪儿去探知石头和香儿的踪迹。”正在此时,忽听怜心叫道:“血!江大哥,他脸上有血!”
江风一惊,一把又将那人抓住,扯起地上两张正在烧的符纸往他脸上一照,果然见得那人脸上鲜血淋漓,竟似才给人用利器划上去不久!只听怜心又道:“江大哥,好像有字!”
江风伸手在那人脸上一抹,将正在流淌的鲜血抹去,只见几道伤口汩汩渗着鲜血,果然组成了几个字!细看之下,竟是:“昆仑山下,真相自知。”江风猛地一震,将那人放下地来。道:“适才那关门灭灯的怪风,果然是人所为!”于是喝问道:“你到底受了何人指使?谁在你脸上刺的字?”
那人瞪大双眼瞧着江风,又是咿咿呀呀的怪叫。江风方始明白过来,这人又聋又哑,如何知道自己说的什么?便打了几个手势,指了指自己的脸。他不懂哑语,这般手势不过大致表达其意。
那人竟给江风这几个手势吓得了不得,哇的一声大哭,转身往雨中跑了。怜心道:“江大哥,他跑了!”江风顿了顿,道:“由他去吧。幕后之人是谁,他必也不知情。”说罢长剑一挑,将地上那团火熄灭。这时晃燃火折子去点灯笼,竟顺利点燃,想来适才做手脚的人已去得远了。
怜心这时弄明白是人所为,便渐渐定下神来,道:“江大哥,咱们怎么办?”江风道:“先回客栈去吧。”于是二人打着灯笼,照原路回到客栈。来到门前,便熄了灯笼,摸黑上楼。
江风拉着怜心,走得偏慢,刚转过一个拐角,只觉一物迎面撞了过来,正中他胸口。江风一把将那物抓住,着手尚温,竟是个人!好在这一下是撞在江风身上,若是撞在怜心身上,只怕非吓她个半死不可。
江风道:“是谁?”只听那人战战兢兢的道:“客官,是我。”显然她也给吓得够呛。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天,忽地撞上一物,是人是鬼尚不可定,任谁也会吓一大跳。
怜心见江风停步,甫一听见人声,又唬了个了不得。江风倒听了出来,这声音是客栈老板娘!
于是晃燃了火折子去看,只见那老板娘神色惶恐,向江风和怜心道:“二位客官还不睡么?”江风道:“这就去睡。”老板娘应了声,便慌慌张张的走了。
二人回到客房,江风刚掌了灯,怜心便一跤躺在床上,不住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江风微微笑道:“你这会子知道没有鬼了罢?”怜心道:“便是没有鬼,也吓得我受不住。”
江风给她倒去一杯热茶。怜心喝了,方渐渐定下心来。道:“江大哥,咱们明天就回昆仑山去了么?”江风满腹疑云,道:“想必石头和香儿已落入人手,只是不知到底是什么人在精心布局,引我到昆仑山去做什么?”
怜心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明白。我的意思是要写信去告知西门哥哥和伯母,请他们先来帮忙,西门哥哥和伯母武功都好,有他们在你身边,万事总有个照应。我是个不会武功的,胆子又小,什么忙也帮不上你,反倒给你添麻烦。但这话我上次说过了,你心中为难,不想给他们写信,免得连累他们,我都知道。如今我也不来劝你,叫你为难。你要去昆仑山,我横竖陪着你一起去也就是了。只盼你不嫌我拖累了你。”
江风瞧着怜心,只见她躺在床上,望着房顶,目光悠悠,一番话说来似乎漫不经心。但江风心中却十分明白那是她的一片真情,心想:“你处处陪着我,为我着想,便是最好的帮助了。”但这样的话,他又怎能当着怜心说出口来?只道:“好怜心,谢谢你。”便只这样一番话,说来也好不自然。
怜心忽地翻过身来,瞧着江风,道:“江大哥,这村子中既然没有鬼,那么村中的孩子们是怎么回事?”江风道:“我也正在想这个事,有人暗中布局,为了对付我也还罢了,可他为什么要害村中无辜百姓?”怜心愤愤的道:“明天那些道士们还要来作法,咱们一定向全村的人揭发他们!”
江风苦笑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怜心道:“什么意思?”江风道:“依你说咱们明天突然去给全村的人说道士们是做的假把戏,把他们都糊弄了,我们查明了真相。村中的人是信我们两个外乡人呢,还是信道士们呢?”
怜心想了想,道:“只怕不会信咱们的话。那咱们怎么办才好?就由着他们害了村中的小孩子么?”江风沉吟半晌,道:“以我想来,咱们如果突兀去给村子的人说明真相,他们必定当咱们是两个疯子。不如暗中料理了这事,咱们明天什么也不说,一走了之,也就是了。”怜心道:“那怎么暗中料理?”
江风笑道:“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我想来村中的孩子既然不是中邪,那必是中了毒了。咱们须得先找出孩子们中的是什么毒,然后再调好解药,给孩子们服下。”怜心道:“你是说咱们去给那些孩子瞧病?”江风道:“当然不能直接去瞧,免得引得大伙儿猜忌,咱们须得暗中去瞧。”
怜心道:“暗中去瞧?晚上么?”江风笑道:“我正是这般计较。”怜心站起身来,道:“那咱们这就去,这几天我只当那些孩子们是中了邪,都没敢去仔细看。也不知他们中的是什么毒,难治不难治。”
江风本来打算叫怜心好好休息一宿,待明晚再去。不曾想这时提到瞧病,怜心正起了兴头,若要叫她等到明天,只怕万不能够。只得和怜心又打了灯笼出门。这一次不是去探什么古怪,自然不用带剑,临行之时,江风便把问道剑装入剑匣中,给怜心保管起来。
二人出了客栈,怜心道:“江大哥,你知道哪家有小孩子中了毒么?”江风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怜心道:“那咱们去哪儿找小孩子来瞧病?”江风笑道:“瞧你急得。咱们只需挨家挨户去听,中了毒的小孩子必然睡不好,指不定还会哭闹。只要咱们听到哭闹声,便隔窗去瞧也就是了。”
怜心道:“那若是他家中大人不点灯,我也瞧不着啊。”江风道:“我自有办法。”怜心瞧了瞧江风,道:“你可别吹牛。”江风笑道:“你只管跟着来便是。”于是二人在村中甬道上缓步而行。
其时雨下得小了,风也止歇,满村寂寂,唯闻鼾声。江风带着怜心,走了几步。忽地停下来,小声道:“这家有个小孩儿害病了。”说着看了看左首一个村舍。怜心瞧着江风,十分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江风道:“小孩儿的呼吸较成人不同,往往快些。若是害了病,必然更急促。我听到呼声,所以断定这家有孩子害病。”怜心道:“那咱们赶紧过去瞧瞧。”江风忙道:“咱们这般走过去,岂不吓坏了人?”说着把灯笼熄了,小声道:“咱们悄悄过去,一会子不管你瞧得如何,都不要出声。”
怜心道:“我知道了,快走吧。”于是二人过去,来到窗边。江风用食指沾了雨水,在窗纸上点了洞。怜心也学了他的模样,点洞去看,只见屋中黑黝黝的,什么也瞧不见。于是推了推江风,似乎是在埋怨他出的什么馊主意。
江风隔窗仔细听了听屋中的呼吸声,辨明小孩儿的方位,俯身下去,蘸了一滴雨水,运起真气,隔窗将雨水弹进去,打在那小孩儿腹上。他这个真气极柔,且又是送的一滴水过去,自然伤不到人半分。
但小孩儿哪有什么抵御力?一吃痛便哇哇大哭,原是天性。只听屋中一个老婆子的声音说道:“老头子,孙儿又犯毛病了,你快起去看一下。”隔了一会儿,一个老头子的声音道:“八成又是肚子痛了。道士的法只管三天,今天已是第三个日头,孙儿原该闹。赶明儿再去请道士搞整,老婆子,你那一两银子凑够了不成?”
那老婆子的声音道:“不知哪来的磨人东西,找上咱们孙儿,隔三天就要用上一两银子去给道士。如今家中的底子快磨完了,也不是来年的银子哪儿凑去。”说着重重的叹了口气,又道:“娃他爹给捉了去充军,不知哪年才回得来。媳妇又死了,丢个孙儿跟我们两个老东西带,偏生又遇到这些怪事,也不知带得大带不大。”
老头子翻了个身,道:“哎呀!天天念念叨叨,烦不死人!”语气好不耐烦,那老婆子却没完没了的继续絮叨,又道:“如今两个老东西活像田里的谷子,黄透了,都到了时候了。屋头又没半个年轻人……”
两人正说着,那小孩儿越发哭得厉害,连声音也嘶哑了。老婆子听不过去,便道:“老头子,你倒是起去看看呐,孙儿到底有事没事。”老头子重重叹息一声,便有几声响动从屋中传出。江风想是那老头子必是起床点灯了,赶忙叫怜心避开些,二人缩到墙壁外面,免得在窗上留下人影。
只见屋中火光晃了两下,接着灯便亮了起来。江风向怜心使个眼色,怜心会意,赶忙隔着窗纸,从洞孔往里间去看。
只见那老头子将一个不满三岁的小孩儿抱起,摸了摸他的额头,道:“额头上冰凉的,跟前几次一样。”
老婆子将孩子接过,捞起衣裳,摸了摸那孩子肚子,道:“老头子,快把我温在锅里的水倒些来给孙儿吃。要找道士还得等到明早,孙儿这么闹下去如何活得成?”
老头子披上件大衣,道:“你去倒啊!”说着自己走了过来,怜心赶忙靠在墙上。只听一声门响,想是那老头子开了门往灶屋去了。约莫过得一盏茶功夫,才听得一声扣门声,接着几声脚步声。怜心知道是那老头子倒了水回来了,于是又凑到窗纸洞孔去瞧。
只见老头子给他孙儿喂了水,他孙儿便哭闹得不甚厉害了。老头子方熄了灯,老婆子又絮叨几句,屋中便渐渐平复下来。
江风拉了怜心,小心走开,道:“怎么样?瞧出是什么病了么?”怜心道:“那个小孩子肚子鼓起,额头上黑青着一块,确是中了一种毒。”江风道:“只有小孩儿中毒么?大人呢?”
怜心道:“小孩儿中的毒很轻,是误吃了东西中的毒。大人瞧不出有什么异状,或是中了毒,或是没中,我说不好。”江风道:“那咱们再去另一家看看。”怜心道:“嗯,这种毒很怪,我没见过,只是听师父说起过,这时还不能断定那小孩儿是不是中的师父说的那种毒。”
于是二人一连去了几家,或有已经有小孩儿哭闹的人家,或有小孩儿在屋内呻吟人家。江风总设法叫屋中大人点灯,让怜心去看。怜心一一瞧过,方向江风道:“江大哥,咱们不用再去别家看了。我看了那些小孩儿,都是中了一种毒。”
江风道:“你既已瞧明白,咱们就先回客栈去,慢慢商量。”怜心点了点头,二人便打了灯笼往客栈去了。刚一回到客栈,便有打更的人来敲竹,已是五更天了。江风道:“你认出他们中的毒了么?可有办法医治?”
怜心道:“认出来了。他们中的毒是源至于西域的一种奇草,我听师父说过,这种毒只对小孩子起效用。误食之后会腹胀,头痛。但过了五岁,这毒便不起效了。我刚刚瞧了,中毒的小孩子都是不满三岁的,他们的爹娘,祖父祖母都不见有中毒的迹象。”
江风道:“果有这等奇毒?”怜心道:“有的,师父教我的都是不错的。这种毒害不死人,那天咱们在路上向一个小哥儿打听,小哥儿说道石头哥哥的酒楼旁边几户人家的小孩子离奇哭死了,必定就不是中了这种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