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回何人作那窃窃语
自打昨夜见得蜀山剑派与渝州山城派斗得两败俱伤之后,江风和怜心一路往西而行,再没遇上什么奇事,一路上说不出平静。两人晓行夜宿,这一日已到了三里村。走进村去,江风当先携了怜心去今朝醉酒楼。来到酒楼门前,只见不过数月光景,那偌大一酒楼竟颓败了下来。门窗破烂,到处结了蜘蛛网。连大门前熙来攘往的甬道如今竟也生满了杂草,想来是许久没人走了。
江风又往左近去看,只见村舍尽皆关门闭户,没半点生气。以今朝醉酒楼为中心,方圆好大一片竟都没了有人居住的人家!
江风不住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石头和香儿去了哪里?”怜心见他伤感,赶忙宽慰他道:“江大哥,你别灰心,咱们去前面看看。”于是拉着江风往前走去。
约莫走出里许,终于见到一个扛锄头的村夫从前面走来。怜心小声道:“江大哥,来人了,咱们去问问,没准他知道石头哥哥和香儿姐姐去了哪里。”江风点头应道:“嗯。”
那村夫走来,一直瞧着江风和怜心两人上下打量。待得走近,江风方道:“劳驾,请问……”那村夫只瞥了江风和怜心一眼,浑似没听见一般,停也不停,便往前走了。
怜心一面瞧着他走远了,一面悻悻说道:“什么人呐!江大哥,咱们再往前边去看,总找得出个人问问。”说着又拉着江风往前走。转过一个拐角,只见前方稀稀拉拉已有行人了。怜心笑道:“江大哥,你瞧,那边好多人。”
江风看了看前方,又看了看来处,心想:“以往来往的商人都在石头和香儿开的今朝醉酒楼前走动,现在都改到了这里。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不过匆匆数月,竟变化至斯。”感伤一阵。便已和怜心走进人群。
怜心当先叫住一个行人,道:“小哥儿你站住,小女子有话要问。”那人约莫三十余岁年纪,瞧了瞧怜心,道:“姑娘要问什么?”怜心道:“我要问那边今朝醉酒楼的人都去哪儿了?年轻的老板哥哥和好看的姐姐都走哪儿去了?”
那人听罢,倒退一步,模样有些惊恐,道:“姑娘问这个作什么?我瞧你们两个人都莫要去问那酒楼的事,免得惹上晦气,快些走罢。”
怜心道:“为什么?干么不要我问?那酒楼到底怎么了?”那人本来欲走,但又瞧了瞧怜心,便停下来,道:“姑娘,我跟你说,那个酒楼去不得,不干净!闹鬼!”江风一怔,怜心更唬了一大跳,道:“鬼?真的有鬼么?”
那人放低了声音,阴森森的道:“可不是么?姑娘,可不是我吓你,我瞧你是外地人,怕你惹上晦气,才来跟你说。”怜心怔怔的,便不敢说话了。江风道:“小哥儿,烦劳你说说那酒楼是怎么闹鬼?”
那人向江风招了招手,江风将耳朵贴近,才听得那人道:“小兄弟,你还不知道。以往咱们村的人和外乡人都爱去那酒楼吃酒,那酒楼菜好吃,价钱也公道。只因有一日,那酒楼的老板娘不知去了哪里。当天晚上,便有留宿在酒楼中的客人听到酒楼半夜里有什么东西在哭。你说渗人不?”
怜心赶忙贴近了江风几分,江风道:“指不定是有人在哭,未必便是鬼。”那人道:“嗨,兄弟,你有所不知。自从那夜之后,酒楼中夜夜有哭声!几个胆大的客人半夜去看过,都找不到是谁在哭。一回到房间,灭了灯,便又听到哭声。”
江风不信鬼神之说,但瞧他说得正经,便迎合他道:“有这等怪事?”那人道:“比这还怪的事都有哩!自从那夜后,咱们去那酒店的人就越来越少。后来没过多久,酒楼的老板也失踪了。自此便没一个人去那酒楼。再后来,那酒楼邻家的小孩子半夜都哭个不停!”
江风道:“莫不是孩子害了病?”那人道:“哪里是害病?分明是中了邪了!但凡半夜哭啼的孩子不出三日,便尽数死了!我都去看了那些孩子的死状,老怪了!额头都是黑紫色!你说不是中邪是什么?”
江风道:“这可难说得紧。”那人盯了江风几眼,又道:“小兄弟,你别不信。那间酒楼夜夜有哭声,领家的孩子都给鬼索了魂去的。是有怨灵在找替身!如今那里阴气越积越重,越发不敢住人了。酒楼相邻的人家都搬走了,依我瞧来,你们两个外乡人未必占得过怨灵,还是尽早走了得好。”
江风心想:“酒楼必有古怪,我今晚且去瞧瞧,到底是什么人装神弄鬼。”从怀中取出一两碎银子来,塞给那人道:“这是小弟的一点意思,请哥儿喝酒。”那人得了银子,便更不拿江风当外人了,小声说道:“小兄弟,我瞧你是老实人,我才对你说,一般我都不说的。你顺着这条路过去,走个里许,那里有间客栈。老板请过先生作法的,怨灵不敢进去。你今夜和这位姑娘去那间客栈留宿,大被蒙过头,天明就走,必定万无一失的。”江风道:“多谢哥儿提醒,小弟还买些东西,一会子就过去,这厢便不叨扰哥儿了。”
那人道:“小兄弟记住,夜里可莫要走动,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开门。如今咱们村子受那酒楼的怨灵影响,都不清静了。我先走了,小兄弟和哥儿记住了。”一面说一面走了。
江风只觉怜心一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不住透着冷汗,心想:“她胆子小,听不得这些。”便宽慰怜心道:“没事的,咱们先去找个地儿住下。一来二去,也赶了好些天路程,正经该歇会子了。”
怜心道:“我们去那个小哥儿说的客栈住吧。”江风心想:“她必是听那人说得玄乎,怕了,这会子才定要去那个有什么道士做过法的客栈住。”心中暗暗好笑,但一时间又不能去跟怜心辩驳,只得答应了。
于是二人依着适才那人所说,顺着脚下甬道走出里许,果然见到一间客栈,规模较今朝醉酒楼略小些,不过宾客盈门,往来如织,端地热闹,较之今朝醉酒楼最盛时期犹有为过了。
江风和怜心先找了马厩寄养了马,才准备入栈去住。只见那客栈大门上贴着黄符纸,符纸上又贴有沾有鸡血的雄鸡毛发,再往上看是一个牛头,但牛头挂得甚高,不知是真是假,江风也不去细看。
那牛头之上才是客栈的名匾,原来是“邪祟不侵”客栈。江风心中暗暗冷笑道:“好一个荒诞的名字,好一副无稽的做派。什么鬼魅邪祟,不过谬悠之说,竟能引得满堂坐下这许多人。”当先便不想入住,因对怜心道:“怜心,鬼神之说不过人为捏造的无稽之谈,没半分实处,我瞧不上这家的做派,咱们换一家客栈住好么?”
谁知怜心听了适才那人一番玄乎之词,这时害怕得紧,愣是非此家不住,咬定了说道:“我就要住这家。”江风无法,只得和她进去。那客栈不大,人又甚多,老板伙计便不甚周到客气。但既然怜心一定要住这间客栈,江风也没什么好说的,便要了间上房。
二人进去,放好行礼,江风便点了几样小菜,命伙计送到房间里来。吃罢,才是午后不久。江风道:“咱们一连赶了几日的路,你也累了,先睡一会儿罢。”
怜心道:“我不睡。”江风笑道:“这会子青天白日的,我又杵在这里,你还怕有什么小鬼儿找上你来么?”怜心嗔道:“你不准再提它!”江风笑道:“提什么它?”
怜心跺脚道:“你明知道我怕,还要常常提到嘴边来!明明知道我说的什么,还要来问我!”江风见她说得认真起来,便正色道:“好了,我不说了,你睡一会吧。”怜心道:“我说了我不睡。”
江风道:“干么不睡?你不困么?”怜心道:“困。但是我这会子不能睡,若是睡了我晚上就睡不着了。”江风笑道:“那有什么?晚上你若是睡不着,我也不睡就是了。”
怜心想了想,道:“还是不好,我晚上再睡。”江风道:“那由得你。”于是江风命人撤了碗筷。两人便在房中干坐着,过得片刻,未免觉得无聊。怜心道:“江大哥,咱们过了今夜,明儿一早就走么?”
江风道:“我想过几天才走。”怜心一愣,道:“为什么啊?”江风道:“这村子有些古怪,我瞧着必是有人在背后装神弄……弄什么东西。目下石头和香儿下落不明,咱们出了这个村子再要找他们只怕如大海捞针,殊不容易。我想来石头和香儿的去向必要着落在这个村子中,所以要先住几天,探一探这个村子到底有什么古怪。是什么人在背后故弄玄虚。”
怜心怔怔的坐在床边,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惨白。江风见她必是又害怕了,因道:“好怜心,你不要怕,我在这里,管叫他什么人也进不来。你且陪我在这里待上几天。”
怜心道:“那要待几天啊?”江风道:“三五天之内,我必要查出真相。”怜心道:“若是过了三五天,还没查明白呢?”江风道:“五天过后,不管有不有线索,咱们都走,好不好?”怜心想了想,道:“好吧。”
江风见时候还早,若是让怜心一直待在这里实在苦闷,叫她白白吃吓,莫不如出去集市上逛逛。便道:“咱们剩下的干粮不多了,现在天儿还早,不如咱们是集市上买些吧。”
怜心应了,于是二人便出了客栈,去集市上走上一遭。一来买些干粮补给,二来置办些厚衣物,这里地境偏西,气候较杭州要寒冷得多,带来的衣物已渐渐不抵用了。
待得一应事物置办妥当,酉时尚未至。这时的三里村果然古怪,太阳尚未落坡,街道上便没几个人走动了。怜心见了又勾起了上午所听到的话,越发害怕,便拉着江风回到客栈,扣门不出。
晚饭仍是由客栈伙计送到房间里来。二人吃罢,静坐到天黑,怜心便上床去睡了。江风见她将大被盖过头顶,人在被窝中蜷缩成一团,暗暗好笑,心想:“便怕得这么厉害了?”于是挨着床打了地铺,也吹灯去睡了。
约莫过去个把时辰,已是三更时分,江风小睡了一觉,忽听隐隐有声音传来,好像是两个人在交谈。江风醒转过来,躺在被窝之中,只听那声音极细,似乎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当即运起内力去听。
他一连运了几次内功,却仍听不清那声音在说什么。只觉那声音咿咿呀呀,甚是古怪,竟不似人之对话!江风心中暗暗纳罕,正在凝神细听,忽听门上一阵咚咚声,又似有人来扣门!江风道:“是谁?”
半晌不听人答话,便欲起身去开门看个究竟。只听怜心在被窝里叫道:“江大哥,快把门拴上,别开门。”江风道:“有人装神弄……弄什么东西,我偏要去开门看个究竟!”说着一把掀开被子,起身往门口走去。
怜心忙道:“江大哥,别开门,今天那小哥儿说了,晚上听到什么声音也不能开门。你快把门栓死!”江风道:“天地昭昭,岂有这等玄乎之说?你且睡着,我出去看看。”
怜心道:“不!江大哥,你别出去,我怕。”江风转过身来,窗中透来微微的月光,瞧见怜心缩在被窝中,好生害怕,登时起了怜惜之心。又回头瞧了瞧窗外,心想:“今夜且不去追究,待明日再来跟你计较!”于是走到怜心床边,坐了下来,宽慰她道:“好了,我就在这儿,哪儿不去,你宽心的睡吧。”怜心从背窝里伸出手来,握住江风的,不住透着冷汗,道:“江大哥,我好怕。”
江风道:“没事的,没事的,我就在这儿,你先睡,等明天再说。”怜心“嗯”了一声,道:“江大哥,你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江风笑了笑,心想:“这会子若不分去她心神,只怕她再难睡得着了。”于是便想了个简单的故事说给怜心听,怜心听不到别的声音,渐渐宽下心来,不久便睡着了。江风倚着床沿,半睡半醒,靠了一夜。
次日天刚明,便听得一阵金锣唢呐的声音,江风推开窗子看时,果有一众道士作法来了。便去叫醒怜心,二人下楼去看。只见一众道士举着符纸,嘴里又念又唱,从村东招招摇摇,一径走到村西。做了村上的法事,一众道士又聚到客栈楼下,泼鸡血,贴黄纸,足足闹了大半个时辰,方始做完法事。
三里村满村老少尽皆聚集到邪祟不侵客栈门前,争相给道士们银子。道士一一接过,客栈老板另奉上五十两白银,亲自送道士出村。来至村口,村民们仍是簇拥不让。有请道士看孩子为何深夜哭泣的,也有请道士看孩子为何吃不下饭的……
道士一一又做了法,或按额头,或推背心,或贴符纸,或打鸡血,或烧娃娃,或跨火盆……又得了不少银子,方始出村去了。
这里江风带着怜心又回到客栈,用过早饭。怜心道:“江大哥,你瞧见了么?道士先生又来作法了。可知昨天那小哥儿说的不是假话。”江风道:“不过是些招摇撞骗,欺世盗名之辈。”
怜心道:“你怎么就知道那些道士是骗人的?”江风笑了笑,便不说话了。若真要他说个所以然出来,这时还真不能够。
稍作片刻,江风又道:“怜心,咱们去街上瞧瞧。”白日里人多,怜心便不甚害怕。于是应了江风,二人去街上查询线索。
这一日问了许多人关于今朝醉的酒楼的事,大伙儿不是避之唯恐不及,便是说一顿不着边际的话,甚至还有人说石头和香儿就是怨灵化作的云云。江风听了心中好生有气,但想来不过是一些寻常村民,见识无多自会受人诓骗,说到底也是可怜人,便不与他们一般见识。
一日查探,不得丝毫线索,江风和怜心又只得回客栈休息。当晚三更,又听到咿咿呀呀的怪声,怜心害怕,总不让江风出门。江风无法,只得在客栈中陪着她,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