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无妄(上)
却说江风受那血子君一掌后,本来已是重创,更兼遭血衣教教徒一顿马鞭猛抽,此时上身已几乎化作烂泥,昏迷不醒。冥冥中忽听得有人在呼唤“风儿”,那声音是如此熟悉,直教他潸然泪下。江风缓缓站起身来,只觉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不知身在何方,他寻着那声音走去,渐渐地,声音越来越近。忽见前方一个熟悉的背影,也不知这背影是何时印在他心中的,只知道这便是他至爱的人。他哑声喊道:“爹!”那人回过头来,嘴角似笑非笑,面容仍是那样熟悉的严肃。江风此时已是泪如泉涌,那人渐渐走来,伸出粗糙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为他拭干眼泪。
江风这才注意到父亲的双手已变得如此粗糙,岁月在那双手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风霜已给那双手染上了原本没有的蜡黄之色。回想起以前爹爹每次外出跑商归来之时,自己欢喜无限的情形,不禁深感自责,寻思:“这双手的变化我原是一点一点看着的,却从来不以为然,从来没有给他说声谢谢。”
他深深的望着父亲的脸颊,目光一刻也不愿离开,哑声道:“爹!您辛苦了,这些年为了孩儿,您辛苦了!”只见父亲嘴角又泛起笑意,道:“风儿,爹对不住你,以后会很苦,你一定要坚强。爹不能在一旁陪你走未来的道路了,但不管你走到了哪里,爹都会一直看着你,爹永远爱你。”江风心中一怔,好像想起了什么,伸手猛地一抓,却抓了个空,只见眼前的父亲渐渐淡去,自己却无能为力,怎么抓也抓不住,霎时间心如刀割。猛然间又感到浑身剧痛,脑袋一晃,渐渐睁开眼来。原来却是个梦,只是脸颊为泪所洗。这才发现,一只小狗正舔着自己的脸颊,正是梦中父亲伸手抚摸过的地方。
江风看着那只小狗儿,心中登时涌起一阵暖意,低声道:“好狗儿,到底还是你与我作伴。”不料此话一出,那狗儿吃吓,竟从狗洞钻了出去。江风心灰意冷,苦笑半晌,道:“这世间终究只剩我一个人,想不到我江风空有一腔热血,到头来竟要死在这狗窝之中,江风啊江风,当真可笑之极!”莞尔长叹一声,又道:“只是不知……”一念之间,他又想到了萧雪,不知她现在又是怎样一番境遇。
不禁浑身一震,道:“我却是怎么了?如此死了岂不辜负爹爹厚望?小雪兀自不知所踪,我却在这儿等死,算什么男儿汉?江风啊江风,世间最自私自利的小人莫过于你了!”募地里脑海中涌上一个念头“我不能死!”他狠命扯下一块衣襟,咬在嘴里,强忍着疼痛,挣扎着起来。四下打望,见有光亮从适才那狗儿钻出去的地方照射进来,心想:“这狗洞必能通到外面!”他这当儿也顾不得许多了,俯身便从那狗洞之中钻了出去。
那狗洞不大,好在江风身材偏瘦,挤了挤,便得逃了出来。晚风清清,月色正明,江风呼吸着外面的空气,只觉浑身说不出的畅快。他担心给血子君和那黑甲客发现,不敢多做停留,捡了条小路便往林中爬去。
爬了一时,浑身剧痛难忍,几欲昏厥过去。江风咬紧牙关硬撑,脑海中一个声音不断对自己喊道:“我还不能死!不能死!”当即越爬越快,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天色渐明,想来自己已去得远了,缓缓舒了一口气。他不停还好,这一停下舒气之下,立时便觉眼冒金星,天旋地转,终于体力不支,吃痛不住,仰天倒了下去。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江风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正注视着自己,眨也不眨。那人见江风的眼睛渐渐睁了开来,欢喜得紧,连忙叫道:“醒了,醒了耶!”
只一瞬间,那张小脸儿便涨得通红,原来一双手已给江风死死抓住,只听得江风口中兀自喋喋不休,道:“小雪,小雪……”她急欲挣脱双手,却怎么也拗江风不过,不由得又羞又急,脸又红了几分。
忽听得一个声音叫道:“喂!干什么呢?快!快!快放开那肮脏的手!哦,当然,我不是说香儿的手脏。嘿!浑小子,怎地恁地气人!赶紧给我撒开那大猪蹄子!哦,当然,我不是说香儿的手是大猪蹄子!嘿!总之,你快放手!”声音由远及近,待得说完,那人已经走到了江风跟前。
江风给他这么一吼,神智猛地清醒过来,见自己一双手正死死得抓住一个姑娘的手,昏迷之中,把她错当作了小雪,此刻看得清清楚楚,那姑娘灰头垢面,衣衫老旧,显然不是萧雪!
侧眼一看,又见旁边一少年也是一般的乞丐装束,发丝带泥,衣裤更是难分上下,莫辨正反,脏破不堪,唯有一双深陷于污泥之中的眼睛炯炯有神,正怒视着自己。江风这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当真荒唐至极,赶紧松开那姑娘的手,道:“无礼之至!无礼之至!”
这才看到自己上身已被裹棉球似的包扎过了,伤口出隐隐透着几丝清凉,看来是眼前这两人给自己伤口敷了药,又包扎好了。寻思:“原来是这两人救了我一命”,心中好生感激。正想起身赔礼道谢,却是浑身没力,几次挣扎,仍是不得坐起,只好任由自己躺着,双手勉强抱拳,道:“多谢两位救命之恩,在下今生没齿难忘。适才皆因在下神志不清,以至多有冒犯姑娘,确是无心之举,还请二位莫怪。”
那少年丝毫不买账,仍是怒目而视,道:“嘿!你这浑小子,这当儿还要歪酸几句,你听你说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什么‘无礼之至’,什么‘无心之举’,倒是推得干净!”他悻悻地学着江风的话,又道:“瞧你这浑小子的样儿,我一看就不顺眼,道那个什么的,叽叽歪歪,倒像个读书人一样,刚才抓住我香儿手的时候咋不那什么了?扯都扯不开!”他本想学着江风,说些斯文的话语,显得自己大有学问,奈何“道貌岸然”只说得出一个“道”字,斯文只说得出个“那什么”来。
其时江风看得他说话时脸上怒色早已消了七八分,此刻竟是稍现尴尬之色,但只一瞬间又强作怒色,不由得暗暗好笑。道:“这位兄……大哥,我刚才确实有点神志不清,把这位姑娘错认成了一位故人,才这样的,请你们不要怪我才好。”他本想说这位兄台,但一念之间,只觉眼前这人作风朴实,若还是以平常时与人交流的客套话来说,未免显得做作,当即便捡些简朴的话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