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亏你
胸闷，如压万斤沉石般。这是焕焕睁眼意识苏醒后的第一个感觉，如在牢笼般。她用力抽了抽手，手也重如玄铁般，无法轻易抬起。
她静默了一瞬，睁眼看了许久的帐顶，脑海里逐渐响起玲儿的话。
阿文被砍了一只手。
这个事实如恶毒的梦魇般，死死困住了她，让她无法挣脱痛苦的旋涡，只是干眼看着周围的一切，喉咙已是干哑哽咽作痛。
她突然不明白，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姑娘，你醒了。”
焕焕闻声朝着那个声音抬眸望去，是这段时间一直在她院中的“闷葫芦”侍女。初闻这个声音，焕焕还以为是从前玲儿守在自己身边。
“姑娘，可有不适？”
焕焕看着那“闷葫芦”侍女面露忸怩、拘束，闭上了眼，轻轻摇了摇头，启唇哑声说道，“你…出去吧。”
“是。”
焕焕听见一阵轻柔的脚步声逐渐远走，听见吱呀作响的门扇转动声后，还是忍不住地又睁开了眼睛。她转眸看向窗子处，见外面光景正好，才知外面正是艳阳万丈的晌午时分。
焕焕眼中酸涩，看着外面窗景光影变化，日子不知又过了许久。
吱呀作响的木门，突然又被人缓慢推开，紧接着她听见了一声轻微叹息。
知有人入屋，焕焕紧惕地睁开双眼，实则心里已有了猜想：或许会是李泽叡。
“谁？”焕焕张望了许久，也未见那人出现在眼帘里，不由得心下紧张，发声询问着。
话落后，沉重的脚步声在压抑的房间里悠悠响起，随着时间，逐渐放大、放大，直至声音停止。与此同时，眼帘里多了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
“阿文。”
见那腰间泛着凌冽寒光的银煌刀把，焕焕一眼便认出来者是阿文，瞬时想起，阿文的手……呼喊的语气也变得哽咽痛苦起来。
“小姐，是我。”
闻声焕焕的目光不自觉着紧张又害怕地朝阿文的袖口望去，两只手都隐藏在厚大的袖子中，不见踪迹。
阿文似已感知到焕焕投来的视线，身体一侧，整个人又退后了些，沉声道，“小姐不必自责，只是少了左手，无碍的。”
左手？阿文被砍去的是左手。焕焕没记错的话，阿文缠着旧红额带的手腕是右手，虽早已在心里暗自猜想过，阿文被砍的会是哪只手，当真得知是左手后，她并没有产生一丝欣慰庆幸的感觉，相反是一波接一波的难过与痛苦。
“痛吗？”
这是焕焕在脑海里想了许久才苦涩问出口的一句话，其余的她不愿多问，也不敢多问。
“不痛。”阿文的声音、说话的语调一如从前般从容淡定，从中听不见一丁点儿的难过悲伤，就像是不知痛苦喜乐的雕塑般。
可即便这样，焕焕还是抑制不住地愧疚难过。
“阿文，你给我讲讲哥哥吧，我好难受，胸口像是被人压了块万斤重的巨石般。”
焕焕这次终于手臂使上了力，臂弯用力地想撑起自己薄弱的身板，好更好地看着阿文，与他言语说话，试图借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痛意减缓。手肘几次拼命使力，却仍旧无法支身板，靠着床背。
阿文垂眼，幽冷的双眸里看不见任何情绪。直至他听见床上扑通的响声，见痛苦挣扎欲起的焕焕，拔腿朝她走去。一只手轻探进她的后脑勺，温柔地托起，然后正欲伸出另一手探进她的后背，扶起她时，目光扫过自己只余光秃的手骨，正汩汩地沥着鲜红的血透过白布。
他只是看了一眼，随即便接着手臂的力量，将焕焕的后背托起，让她倚靠住了床背。
在抽回两手时，甚至他看见自己左手伤口迸出的血液，已沁染了焕焕雪白的里衣，在她的后背显着醒目的红，刺痛了他的眼眸，让他久违的眼尾发酸。
焕焕抬眼正好捕捉到阿文眸中突闪的难过神色，不免心痛，轻语欲安慰道，“阿文，是我亏你。”
“阿文，是我亏你。”焕焕闭眼，再次在心里哀叹着。
阿文此刻就站在焕焕面前，她的手指甚至能触碰到他的袖角衣布，手臂使力，想要伸手握住阿文的手，给他安慰，可自己的手臂却如破线了的木偶般，无法让她握住她想握住的。
阿文没想到这句亏你，会从他人口中再次听见，思绪被此话拉回到许久以前。他的公子，也曾对自己说过此话。
他本来是不痛无感的，可听闻这句话时，痛苦与泪水并卷袭来，让他喉间酸涩胀痛无比。酸涩泛疼的眼眶里，他看见高大的长夫城门下，蜷缩在自己怀中，浑身颤抖流血的男子，他最后拼命说出的，也是此句。
“阿文，是我亏你。”
……
“小姐，没有。”阿文蹲下身来，视线温柔地对上焕焕的眼眸，右手伸出替她拉了拉及肩的薄被，无声地将她盖得更紧了些，温声安慰道，“公子在长夫楼时，替小姐买了许多袋的蜜饯，想着你喜欢吃。”
焕焕听及阿文说起自己的哥哥，眼露欣喜，痛苦难过的压抑在一瞬间得到释放，她又用力地将身体往上挪了挪，正好将阿文伸手替她挂在肩头的薄被滑落至腰间，“我吃到过的，哥哥叫人带回过。”
阿文听闻此话，眼露一丝诧异，他一直形影不露地跟在焕焕哥哥林筠筠身旁，从没见过林筠筠有去驿站寄过什么东西，他从来都是存着蜜饯，吃一半再买一袋，放在桃木盒子里，嘴里囔着都要留回皇城给自己的妹妹，可无聊时，总是又忍不住自己偷偷握住一把，慢慢嚼在嘴里感受果子的回甜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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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喜欢就好。”阿文不知是谁暗中皆了自家公子之名，给焕焕送过蜜饯，为避免露出破绽，叫她察觉到不对，他顺意借着此话。却已是在心里慌乱如麻，此话出嘴的瞬时，他突然在想这会不会是焕焕故意借此下的套子，淡声又语，“小姐可还有其他想问的？”
焕焕面露感激，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又用力摇了摇头，哑声道，“我想问，你愿不愿意带着我逃出去，我们一起去西域，还有玲儿，一起去那里找哥哥。”
焕焕说此话时，满是期待，其间还夹杂着纠结神色。事已至此，她也不知前方道路的方向是选择继续待在李泽叡身边，还是逃出去？
“现在不是时候。”阿文徐徐站起身来，暗叹一声，愣了许久后，沉声道，“小姐还有更好的选择可以做。”
“什么意思？”焕焕不解，一脸困惑地看着阿文，哀叹道，“我的身份你是知道的，在这皇城里一日，于我就无一日的安宁，更何况李泽叡要娶我。”
“小姐可还记得老爷说过什么话？”阿文右手朝后，拇指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的银煌刀背，略显犹豫，补充道，“时常提起的话。”
焕焕一想起自己亡故惨死的父亲，眼露哀伤，不愿多谈，只道，“没有。”
“小姐以前不是问我他们接近你的目的是为什么吗？六皇子、神祝，甚至藏着的那个人，都想利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