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嫁衣
焕焕昨日傍晚时分,接到奴仆送来的一大桌的热炙鱼,还专门布置了烧炭的炉子,把鱼放在上面,香气直扑鼻灌入。让她迫不及待地就想动筷开吃,却一再被身旁弯腰立着负责炭火的小厮们制止。他们要焕焕等王爷李泽叡一起来了才能开吃,只准他吃些小糕点暖肚。焕焕愣愣地看着热炙鱼里的油汤被烤干,鱼皮被烤焦,直至她坐在桌前彻底对一桌的热炙鱼失去了兴趣,就含糊着吞下一大盘糕点,盯了那几个古板的奴仆好几眼,才愤懑离去。
谁料想,李泽叡那一夜都没回来,倒是苦了那几个看炭火的小厮,焕焕第二日起床,见他们仍旧手中拿着小蒲扇,看着炭火,而那锅中的热炙鱼已成了黑乎乎的一块,空气里只有鱼的焦香气息,再无昨日那股勾得人直流口水的香气。
“都撤了吧,只有你们还傻乎乎地相信他真的会来。”焕焕看着那几个小厮,有些同情地拍了拍他们其中的肩膀,又看了一眼锅中的鱼,不免埋汰道,“倒真是可惜,你说昨天让我吃了还不至于这样可惜。”
小厮苦笑,低声开脱答道,“姑娘莫要怪罪,是王爷叮嘱吩咐过了的。再说,王爷这般宠爱姑娘,这样的鱼就是天天吃也是有的啊。”
焕焕恹恹地看了他们一眼,转眸冷哼道,“怕他昨日就是故意的,找我的不快活。”
“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哪有这般找人不快活的?定是王爷昨晚真有事给耽搁了,姑娘不要生气伤了身体可不好了。”
那小厮看着一脸不爽略带怒气的焕焕,心里更是难过,垂眼看了一眼身旁的其余小厮,皆是苦笑无奈。他们可是在这里“风餐露宿”拿扇子扇了一晚上的炭火的,其间辛苦谁也不能提及,因为他们生而为奴,纵使不满,可骨子里的奴性根植体内无法铲除,他们只有顺从再顺从……
焕焕见他们一直埋着头,并无动静举动,不禁替他们捏了一把冷汗。焕焕自以为地很了解李泽叡,她敢笃定,若是李泽叡现下赶回来见着这一桌黑乎乎的烤鱼,心中非但不会有暖意生起,赞许这几个小厮,相反地还会怪他们碍眼,心生怒气,指不定还会一阵惩戒。于是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再次说着。
“把这些鱼都撤走吧,日后我会向王爷提起你们的好。”
那三人一听焕焕这般说道,非但不喜,反是一阵惊恐,苦声哀求着,“姑娘莫要怪罪我们啊,若是姑娘不嫌弃,我们三也是能做这热炙鱼的。”
“我没有怪你们,你们真是不开窍。”焕焕见他们误会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无语再道,“那你们便去再做一条鱼来,正好昨天没尝到味道,倒也挺馋的。”
焕焕不愿为难他们,给了他们台阶下。
“只是,我们做的热炙鱼自然是比不得凤娘仙居的手艺的。”小厮们为奴已有十几年,做事自然严谨细致,先把话说在前头,后面才不会招惹麻烦。只是他们想错了人,焕焕并不是那准刁钻的主儿。
焕焕并不知道这鱼是从凤仙居买来的,闻言又忍不住看了那几盘烧糊了的热炙鱼,不自觉间吞了一口的唾沫,兀自嘀咕着,“凤仙居的鱼定是极品的啊。嗯?凤仙居?”
“对,是王爷叫凤仙居的伙计送上府的。”一小厮见焕焕有所迟疑,一脸诧异的模样,还以为出了什么问题,轻声问道,“姑娘,凤仙居可有什么问题?”
“没没没……”
提及凤仙居焕焕便想起南烬尘,想起小醉初始与其相见,再后凤仙居里一起吃饭听胡笛,还有那个她还不知结局的狐女故事,以及上次李泽叡偏要带她去凤仙居去吃热炙鱼……凤仙居在她脑海里不可遏制地和南烬尘紧紧联系在一起。
“王爷怎么去凤仙居了?”焕焕收回心神,再低头垂眸看了一眼那几盘热炙鱼,心中隐隐不安,李泽叡为何昨日一夜未归?会不会是遇见了他?
那几个小厮,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其中一人反应机敏些,轻笑道,“自然是因为王爷要亲自给姑娘买热炙鱼吃。”
“把东西收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焕焕终于恼了,直接动手把小土炉里的炭火浇灭,利落地拍了拍手,“若是王爷怪罪你们,就说昨晚是我思虑他,无胃口吃下。”
“是。”
三小厮拱手行礼,身段放得很低很低,样子看起来十分虔诚认真,这让焕焕不禁发问,“此前我可曾经见过你们?为什么你们对我如此尊崇?”
“姑娘说笑了,不过两日后,你便与王爷成婚,便是六王府的侧妃了,对你尊崇是为奴者的本分。”
“两日?”
“是的,姑娘,两日后便是七夕了呀。”
焕焕蹙眉,没想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还剩两日,她便与李泽叡大婚,从此姓王,身份更改,成了他的侧妃。
只是眼下,她显然还没有做好准备。说到底,她自己也很纠结,在怀疑当初做的选择是不是对的。这短短的时间里,自己落水险些丧命,救命回来已是中了桐血虫毒;再是她的玲儿,几次中蛊毒,如今双眼被剜,再无复明之日;还有哥哥最喜的阿文,不过在府中陪她几日,也中蛊被茉娘拐去,不知踪迹……
她还没找出茉娘和阿文的下落,她心里的沉石便迟迟不能放下。叫她如何再有心思,去看李泽叡为她准备的几大箱嫁礼,去关心自己的嫁衣金冠。
“姑娘的偏院怎不见几个奴仆?”
“我好清静。”焕焕伤感地回了一句,不禁想起沁娘、茉娘,还有阿文,要是他们都在自己身边,现在这院子得有多热闹。
那小厮见状,自是不敢多言其他,麻利地收拾好了桌面,相觑一眼后,皆朝焕焕行礼作别,最后其中稍显机灵老道的小厮,还不忘叫焕焕记住他们,日后有差事直接差遣他们。
焕焕看着他们一脸讨好作态的模样,不禁冷笑,她想起自己才入王府的那两年,以及王妃刚入府时,府中奴仆们对她的态度,变化可谓翻天覆地。她有些厌倦地甩了甩手,示意他们自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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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那三人离去后,焕焕脚步沉重地入了那放嫁礼的偏屋,垂眸看着那几个涂满红漆的喜庆大木箱,不禁感慨。还记得年少时,她对成婚的美好遐想,她求能有一人,待她能如自己爹爹那般对他,还得像他哥哥那样疼爱她,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生儿育女,欢快地执手相伴余生。
然而年少时欢喜的那人,虽许过诺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却早已不知誓言为何物,也已迎娶他人为妃。而后,再许她护一世周全的诺言,也将她一次次推入险境,几次险些丧命。命运造化弄人,却始终将自己与李泽叡紧紧捆绑在一起……而两日后,她便正式嫁给他,成为六王府的侧妃。
她随意走到一个红箱子旁,蹲身用手解去箱子上的花结,然后伸手便欲打开。她本以为这种箱子会很沉,很难打开,不想轻轻一推便打开了。
她打开的木箱,正好是盛嫁衣的箱子,嫁衣只能窥见一角,因为其上还置放着一个很大的桃木盒子,她轻轻地拿起那盒子,惊喜它竟然不沉,还有奇异的花朵清香,闻起来格外舒心。打开那盒子,里面全是嫁衣的配饰,最醒目的是布满金丝花纹的腰带,其上还相砌着粒粒泛着柔光的小珍珠,十分精美贵气。
可焕焕却并不喜,她只是扫了一眼那腰带,便再无心思看其他,一手把桃木盒子盖上了。然后她又去见那嫁衣,不知怎的,喜庆的红色刺得她眼睛疼,她连摸都没有摸一下的,直接又合上了那大箱子。
箱子合上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噔”的一声,惊得焕焕薄肩轻颤,面色一白。再看向另外几个的红木箱子,她只觉是那样的刺目,让她眼角酸涩不已。她慌张地跑出屋去,再也不想看见那些红木大箱子,更害怕看见那间艳丽喜庆的嫁衣,还有那条缝有珍珠,绣着金线的奢华腰带,她只想跑,可走到了哪里也仍旧是苦涩,是害怕。
她挣扎许久,去了海棠园子,还去了后湖,甚至还跑去了高玉的正院,她走了许多地方,心却仍旧低落着,没有兴趣,不知欢乐。
看见海棠园子的一树树茂绿,便想起年少时林府院前的海棠,悲从心生;去到后湖时,看见老奴在浅滩处浣衣,便想起自己为加害高玉愚蠢掉湖险些丧命,忆起不禁脊柱发凉;再去高玉的正院时,金钗割脸,沁娘被捉,李泽叡的责骂不信任,如同洪水般肆意冲撞她本就痛不可耐的心头,让她更加痛苦、仇恨满腹。
最后她又慢悠悠地回了自己的偏院,坐在石凳上,恹恹地双手捧脸看着天上的流云霞光。脑海里想起今晨所见的三奴仆,想起他们勾着腰,小心照看炉中火炭的小心模样,就联想到自己,和将来的自己。
她一直都知道李泽叡的野心,知道他觊觎的从来都是天下。若自己嫁给他,此时只是一个高玉,未来会有更多的,甚至比高玉更为歹毒聪明的女子,与她明争暗斗,她不可能会是她们的对手的。只怕未来的路会更难,身边的人会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她,就像沁娘,还有阿文、玲儿……她怕自己不能保护他们,反让他们因待在自己身边丧命离去。
她再也不能接受身边的人离她而去了,她现下突然想明白了许多,心里的答案,所希求的也渐渐浮出水面,可她仍旧很不安地望着远处云海,哑声低语地问着。
“沁娘,你可会怪我不能为你雪恨、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