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临死之际
贺铩闻言神情讥讽不屑,嘴角扯过一抹苦笑,“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子还能活下去吗?”说完这句话,贺铩又从嘴中吐出一口黑血,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宛如一具没有血色的尸体。他逐渐感觉到自己手脚的无力,还有头顶传来的阵阵沉重感,几乎快要压断他的脖颈般,眼下他很想闭上双眸,享受临死前最后的一刻平静。
但他还有执念,他心里还隐隐在期待着什么,他想看见李泽叡骑马归来,身后带着他找来的帮手们,也许他还能活下来,他知道,李泽叡是无所不能地。
“对,他是无所不能的…”贺铩口中模糊地念叨着,在他心里这仿佛成了一种信仰,让他能与浑身上下的伤痛还有眼角的疲惫感所抗衡。
贺铩也不知道自己对李泽叡为何会有如此大的自信和期待,也许是源自他年少时对李泽叡有过的那种关乎心灵的奇异触动。贺铩小声地蠕动着双唇说了这句话两遍后,眼角有些酸涩,他又抬头望了望天空里已有些刺眼的太阳,忍不住连连眨了好几下眼睛,“我可能要死了。”
贺铩收回看烈日的视线,目光冷冷地盯着阿文,神情很平静,几乎看不出他的任何慌张或者说害怕。
“你怕死吗?”阿文被贺铩用那样的眼神盯着,心里闪过一丝触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些难受,让他心里生起了一股子悔意。
自己不该下那么重的手的,阿文在心里愧疚着,忍住了想要冲过去扶起贺铩的冲动,只是脸上的神情再也不能如方才般冰冷静默了。
“不怕。”贺铩口齿不清地回了这么一句,启唇说话时,嘴角又溢出沥沥的黑血,挂在嘴角,直到再慢悠悠地滴落在地。
阿文看着贺铩嘴角爬出的污血,知道他体内有太多的筋脉血液被自己打断祸害,恐怕一时半会儿很难再恢复过来,也不知道他后还能不能熬过今天。
想到这里,阿文突觉自己很罪孽,他也不知道自己方才浑身的杀气对着这样一个人的目的是为什么。他自己也清楚地知道,阿文不会是杀死林筠筠的人,也不是那个能决定他公子生死的人。为什么自己方才要下如此重的手?!为什么?
阿文垂眸看着贺铩眼里的坚定不惧时,他仿佛能找到自己,或许说他与贺铩在灵魂上有一刻的相通。他们都曾那样疯狂地痴恋过一个人,自己爱的是那个整日没心没肺的林府公子哥儿,而贺铩曾经迷恋有所触动的,是整个钥国的六皇子,是将来极有可能成为一统这天下的帝王。
但很快阿文就从那丁点儿的怜悯里,苏醒过来,他低头望着已无力跪在地上的贺铩,语气有些冰冷不屑地道:“你说谎。”
“我不怕……我怕的是,他不会来找我。”贺铩坐在地上,眼眸有一瞬的无神,“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回来找我,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很多……”
“……”阿文不语,黝黑发亮的眼眸里,闪过一点精光,但很快又熄灭散去。
“但我还是希望他能和姑娘好下去,那样他会很开心,即便我死了,也没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对他没有那种感觉了吗?”
“嗯,但……我、我就是希望他能好。”贺铩说完这句话,再招架不住,跪地的膝盖无力瘫软,整个人宛若一座涣散而灭的木屋架,轰然而落。
“阿文,我快死啦……”
“你不会的。”
“你下手太狠了,我全身都还疼、好疼,特别是被你弯刀划过的肚腹……我好痛。”贺铩说着说着伸手摸了摸自己被刀划过的肚腹,苍白有骨感的手指,瞬间染上乌黑又粘稠的血液,见状忍不住闷鼻冷哼。
“他会来的。”阿文见贺铩的情况越来越不乐观,忍不住蹲下身来,黝黑发亮的眼眸死死盯着他,带着一种定力,想给他还能活下去的希望。
“等他来时,你就逃不掉了。不然你走吧,我不想见你死,虽然我……恨你伤我如此深。”
贺铩说完这句话后,想起从前自己听过的一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不想让贺铩也那样年轻的离开这个世界,他想活着,还想活着再回贺府看一眼眼里的父亲,去母亲坟头添一柱香,还想去和娇蛮无礼的六公主禾儿道明心意,还想再拿剑守在李泽叡身侧,还想、还想知道梧桐迷雾里自己抱着的黑衣女子的名字……
“你快走吧,我再痛有一会儿就能走了。”贺铩无力地抬起自己的手臂,朝阿文摆了摆手,示意他快些离开。
“万一,他不会来呢?”阿文看着贺铩满手的血渍,还有近乎尸体般死白的脸色,也不禁怔了怔神,看了他许久,突然从嘴缝里鬼是神差地冒了句,“是他,杀了……对吗?”
对于阿文没有明言的话,贺铩心里很清楚,知道他是在问焕焕哥哥林筠筠究竟是怎么死的,与李泽叡有无关系。抬眸望了一眼阿文后,苦声道:“这世间多的是身不由己的事。”
“你什么意思?!”阿文闻言,右手间的青筋拼命跳动着,握着弯刀的手力量又加重了些,眼里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杀意,也在此刻再次燃起,“是他的主意,对不对!”
阿文一想到林筠筠就忍不住在脑海里回想起,长夫城门下,他死在自己怀里的情形。怒意上心头,弯刀寒光一闪,刀刃便抵住了贺铩的脖颈上,他充满野性不羁的声音冷冷地威胁道:“快说是不是!!”
“还有必要吗?”贺铩看见自己从嘴角滴落的淤血落在那闪亮泛着银光的刀面上,忍不住又是咧嘴苦笑,嗤鼻又道,“这答案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
话落,阿文满眼怒火地将弯刀抵着离他的脖颈更近了一些,丝毫不准他有任何的躲避不答。
“……怪不得王爷的。”贺铩气息已虚弱不足,说这话时,声音小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但好在阿文内力丰厚,耳力了得,即便他们彼此间隔着一把弯刀的距离,他也还是听见了贺铩的回答。
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意识到不对,厉声命令道:“我不允许你说谎!”
“你不觉得你自己话也很多吗?”贺铩平时是那样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今日死到临头,不知怎么的就很想笑,痛苦与嘲讽他都想用笑去表现,而不是再冷着一张脸,神情刚毅无比地打量着四周发生的一切一切。
“快说!”
阿文不想与贺铩多做纠缠,他不想这样逼着贺铩的,但他就是想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想知道那年长夫城门下的真相,想为惨死自己怀中的公子林筠筠雪恨。
“当年是姑娘…是她一心以死相逼,想要找她的哥哥,也就是你的……王爷不准,她就要求着写信,要寄到哪里也是她说的。想必是你家公子从前在信里与她说好的,怪不得王爷的。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就像王爷自己也不知道那封信会被为帝者看见,然后又作为一道历练,无情地摆在王爷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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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贺铩说这些话的途中,阿文渐渐放下了手中抵着他脖颈的弯刀银煌,双眼微眯,若有所思,脸色有些难看。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贺铩说的话时极有可能的,他太了解林家兄妹俩了,知道他们的感情,知道他们这二人的脾性,也知道小姐林焕焕会做出贺铩口中的那些事。
隔了许久,阿文才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哀叹着道:“那他也不该如此。”
“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你以为没有他六皇子李泽叡,对那老皇帝来说会有什么影响吗?为君者,不能柔软,就和战场上打仗的老将军一样,每一招每一式,都应该是其沙场苦练出来的,自是狠戾无比,不容纠缠。就像那个选择,即便没有王爷,你家公子也不能活下去。”
“那是小姐唯一的哥哥。”阿文眼里泛起了晶莹的泪花,声音带着颤抖,语气很是痛苦地怒斥着,“小姐不会原谅他的。”
“但她又爱王爷,你说她是不是——”贺铩的话还未说完,喉咙里又传来一阵血腥感,滚烫无比的血流,就那样再次涌进他的鼻腔,淌出他苍白起皮的嘴唇。
贺铩还想装作若无其事地伸手揩去嘴角的淌出的滚烫的血液,但很快他就发觉自己已无法再使唤自己的手,无论他怎样极力地想要抬起它,都无法如愿。
原来临死前,还得经历如此痛苦的无力感。真他娘地窝囊,贺铩闷哼一声,在心里难过地埋汰着,他突然很庆幸,自己临死前的窝囊样儿没被李泽叡看见,不然日后又得被他嘲笑许久。
“姑娘要跟在王爷身侧,她会平安喜乐一辈子的。”
贺铩还是咬牙说出了这句话,言语里带着威胁,他想让阿文明白,六皇子李泽叡对他家小姐的心思。让他知道自己日后该守住怎样的秘密,想到这些又忍不住出声补充道:“我想这也是他哥哥临死前的愿望,不然你不会待在王府的。”
……
“日后,我会保护好小姐,她在云锦山,也能平安喜乐一辈子。”
短暂的沉寂后,阿文收刀转身离开,边走边沉声说着这句话,语气很是坚定和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