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倒霉
“等到阿文回来，我才能告诉你我的身份。”李泽风一脸神气地看着焕焕，手上悠闲地一摇一晃手中的折扇，而后又委屈不满道，“你这屋中就再无其他吃食？这葡萄都被你吃完了。”“要吃食你就自己出屋找吃的去。”
焕焕哪里肯将就他，连抬眼看一眼李泽风都不肯，便径直朝着屋里另一方向走去，那里有一方木桌，上置有一面铜镜，质地极好，屋中物件皆一清二楚地映现在其中。
焕焕很快地就坐在铜镜面前，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望着脸上几粒红因蚊虫叮咬的“伤痕”，忍不住伸手指摸了摸，同时在心里莫名地燃起一阵怒火。
她又想起高玉来，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那副对李泽叡近乎疯狂的迷恋。她有时也想，自己和高玉相比起来，谁更可悲？谁更可怜？谁更可恨？
但高玉很明显，比焕焕更心狠，更残忍，更不择手段。从前她或许忘记了沁娘的死，但现在她更加确信，必须要让她和那个住在皇宫里高高在上的皇后付出代价。
很显然，上天在此刻给了她机会。只要先入为主，将高玉有孕的消息传布出去，虽不能彻底扳倒她，却也是够她吃一阵子的苦骨头。但这不是焕焕想达到的目的，这种不能彻底将对手拔根而起的计谋不是她愿意的。
想要彻底击败高玉以及那个人，就必须得先击溃她们身后强大的高相府。此路漫长又艰难，一步也不能走错，一旦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暴露，纵是自己对李泽叡还有利用价值，届时他也无能力保住自己。
一番思虑下来，焕焕静下心来总结出，现在不是冒头与高玉对着干的时候。可事实是，今日下午她才沉不住气怼了高玉。还不知道后面高玉会怎样报复自己呢……
想到这里，焕焕又微微侧了侧脸，食指指腹很不自然地覆在脸颊处，同时她的视线在古黄的铜镜里慌忙不安地找寻什么，直到手指准确地找到那道淡色疤痕。她才神色一淡，眼眸里又燃出了熊熊怒火，不知沁娘的仇，还有她自己的。
高玉欠自己的太多，终有一日她都要通通讨回来。
“你看什么看这么久？”
李泽风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了，看着眼神空洞，神色苍白死力的焕焕，在心里感觉到什么，语气也不似方才般欢快又暗藏讥讽，而是很温柔很轻声地问了这么一句。
李泽风这个人有个优点，很会洞察他人的情绪，能很快速地感受到喜怒哀乐的情绪来。
“啊？”焕焕闻言这才反应过来，与此同时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自己脸，神色很是慌张，回答道，“没什么，就是看一看镜子。”
“怎么了？沉浸在自己的美貌中了么？哈哈哈。”李泽风一边说着一边朝着焕焕走来，身体逼近她，双手撑在木桌上，已然形成了一个圈，将焕焕罩入怀中，“我倒是要看看，这镜子里有什么好看的。”
李泽风话虽这般说，可身体却很虚假地直直盯向焕焕的脸，特别是她用手遮挡的部位。
可惜焕焕用手捂得很是老实，看不见一点端倪。即便这样，李泽风还是猜出了一二，他先是欢声打趣，“可是被蚊虫叮咬破了相？”
“你怎么知道我被草丛里该死的蚊虫给咬了？”焕焕很是诧异，一个抬头便欲朝着李泽风望去，却不想抬头时正好头顶撞到他的下巴，忍不住吃痛，原本捂着左脸的手，也随此刻摸上了头顶，
“你给我起开！”
李泽叡没有起开，他的视线紧紧锁在焕焕左脸上那道淡色的疤痕上，满眼诧异。在心里小声嘀咕着，怎么自己现在才发现她脸上还有这么一道不起眼的小疤痕。原来那样一张美丽动魄的脸蛋上，藏着这样惊心的瑕疵。
焕焕抬眸正巧看见李泽风在盯自己脸上的伤疤，不由得马上垂头，又伸手遮挡住，怒嗔道，“我和你不熟，你再敢这样我便跑出去，叫府中侍卫逮你出去！”
李泽风闻言已是收回撑在桌上的双手，干咳一声后，对着焕焕充满歉意的真心道歉，“没有，妹妹你即便有这道疤，也是天仙的容貌。”
焕焕横眼怒视他，对李泽风因折扇上的山水画而升的一点儿好感，也在此刻荡然无存。
“油嘴滑舌。”
说完此话，焕焕便朝着自己的卧床走去，行走途中想起李泽风的捉弄，想起自己身上的“使命”，联想起高玉日后更为残酷的报复，她便满腹积压怒气，全身上下散发出一阵怨气，叫人不敢轻易靠近她。
这种怒怨之气，淤积在心，许久未发作的蛊毒也在此时发出刺骨般的阵痛。而焕焕眼眸扫过李泽风时，看见他那眉目始终含笑的磊落释然之意，浑身不爽，怒声道，“今日遇见你真是倒霉至极！”
李泽风心里不知何时对焕焕生起了愧疚之意，眼眸低垂着，在听到焕焕说出这句话后，整个人莫名地心悸难过起来。
从前，从前也有一个女人说过这样的话。
记忆回放到李泽风五岁那年，那时的李泽风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只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西域最尊贵的公主，是偌大皇宫里的顺妃。至于最早听说母亲的名字，还是在许多年后，从一个姓林的官员那里听来的。
李泽风身上融合的是西域凉国与中原钥国的血脉，这便注定了他的身份不同于其他皇子。
宫中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母亲是凉国派来和亲的公主，知道她是最受钥国帝皇宠爱的妃子，也知道她是世间最执拗的女人。
后宫里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不屑帝王的宠爱，能完全不屑权力与荣贵。
幼时的李泽风时常在脑海里问自己，为何自己的生母从来不喜自己，从来不肯正眼望自己一眼，甚至对自己一句话也没有。幼时的他，哪里明白这是大人情爱间的纠葛，与自己并未关系，与自己的六弟李泽叡也没有关系。
他至今都还记得，五岁生日那天，他收到诸多祝福、礼物，后宫里的近乎所有人都来看了他，对他笑，与他欢耍，可那些人于他而言不过过眼浮云，毫不重要。
他记得五岁生日那里父亲拿了一只上好的大漠狼毫笔，称是他的亲生母亲送的礼物。也就是那只笔，开启了李泽风回话写作的热忱。却也成了许多年后的大梦醒后的无奈与无助，他明白自己的亲生母亲至死都没有送过一样东西给自己，甚至连一点值得给他留念的东西都没留给他。
也是五岁那年，他趁着夜色找去了母亲住处，那时的母亲已近疯癫，嘴里整日念叨着的都是长坡难懂的西域语。可即便这样，他还是带着满怀的期待朝着自己的亲生母亲走去，在他的怀里还揣着一块生辰饼。他只知道自己母亲是生了病所以才没有来，所以才会这般不管不顾地也要偷偷跑来找她。
五岁的李泽风见着生母顺妃时，她正跪在地板上，头发散落及地，美得如西域远古的诗，泼墨的长发也成了他日后墨笔下巅峦的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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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李泽风怔怔地走向了自己的母亲，脸上还带着最大笑容，满眼期待渴望，他也想有生母疼爱，而不是寄留他宫。
“母亲？”幼子软糯的声音响起，朝着地板上一动不动的女子跪去行礼，模样十分可爱惹人怜。
但跪地的女子连抬眸看他一眼都不肯，双眸半睁半闭，模样状态皆是怪异。
等待片刻后，李泽风才有稚态地站起，垂眸看向地上的女子。
“母亲，风儿来看你了。”
五岁的李泽叡只当母亲生了病，没有了精气神，所以才会不理自己。或者说他已经想到了，母亲不是第一次这样对自己，他早就发现了……
“今日是风儿的五岁的生辰，他们送来了好多好吃的，还有好多好玩的，还有还有……”李泽风垂眼看了一眼地上的母亲，突然没有了底气说出后面的话来。
还有母亲送给我的墨笔。
五岁的李泽风一双黑玉葡萄的眸子直盯着地上疯癫静态的女子，心里似有无数只草丛蚂蚱入了心间般，一上一下的，很不好受。
“母亲，你理一理我，好不好？”幼时的李泽风奶声奶气委屈地置问着地上跪地批头散发的女子，那个他最想爱，最想接近的亲生母亲。
“遇见你……真，真是倒霉至极！”
五岁的李泽风当时并不能理解母亲口中的倒霉至极是何意思，但从那骇人的语气，以及那冰冷的脸庞里，也感受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