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二章不欢
这是祁千凝与陌蜮衔今日的第三次不期而遇了，同前两次不同，此时这二人之间不再存在他人，单单只是他们彼此。 两人在目光交错之际，皆不约而同地怔了一下，眸底登时齐齐渍出一抹异样的情绪。
这一次，是祁千凝率先打破了眼下尴尬与缄默的氛围。
“你……你怎的也在此……”
女子因为彻夜难眠本想出外透透气，却没料再度与陌蜮衔相会，还是如此面对面地碰上，连逃避也赶不及。
“本王……本王看兵书看得有些乏了，便出来透透气。”
这句话确实乃陌蜮衔的伪饰，因为他整整一夜也未曾将兵书上的半个字读进去，目光虽一直停留在兵书上，心思却早已不知飞到了何处去。
“是……是吗……今日你们的战况如何？”
祁千凝任大脑飞速运转，终算是想出了一个能够继续谈话，不至使眼下情景太过尴尬的话题。
她的目光一直不敢直视眼前人的双眸，她总觉得瞧上一眼自己便会沦陷其中。
而同样地，陌蜮衔却也不敢直视祁千凝的瞳孔，他们二人的目光一直游离着，索性便都将目光移至于眼前的湖畔，这才稍稍解了二人之间的尴尬氛围。
“今日大获全胜，南越的都城又重归南越的版图之中，想必北玄不敢再领兵前来了。”
果不其然，只要不瞧祁千凝的眸子，陌蜮衔的言辞果然顺畅流利了不少。
“既如此，那便好。”
祁千凝的一句话又令二人之间的谈话戛然而止，他们再次丧失了谈论的话题。
良久的缄默促使祁千凝彻底丧失了想要继续留在此处的决意，她只想赶紧从这尴尬的氛围之中摆脱出来，因此便当刻开了口。
而正当女子开口之际，陌蜮衔却同时开了口，猛然将祁千凝的去心拦阻而住。
“你那亲弟弟是如何一回事？”
“因为丞相府的人都死了，那孩子整日在外头乞讨，我瞧他可怜便将他带在身旁，却没成想这孩子为了救我却再度负了伤。”
祁千凝的双目终于从惊慌失措的状态转变为落寞的神色，只有祁朗才能让她的情绪转变得如此之快。
“是吗，那他的确可怜，你该好好照顾他才是。”
“我会的，我是他的姐姐，我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一定会将他抚养长大，让他不再落旁人的欺辱。”
此时，祁千凝一番坚定的言辞却让身旁的陌蜮衔稍稍生了诧色，要知从前的祁千凝可是极为厌弃亲情这种东西，如今却信誓旦旦地要以亲情的名份保护自己的亲弟弟，这般巨大的转变只让陌蜮衔忽地觉得自己好似在生活当中遗失了什么，未曾参与祁千凝的改变，难免还是叫他莫名有些落寞。
“恭喜你，终于有了想要守护的人。”
陌蜮衔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吐出如此一句话，‘终于’二字运用得实在巧妙，像是在讽刺祁千凝从前从未将自己放在心头一般。
女子先是怔了一下，继而眺望着远方的湖面，不咸不淡地回答了起来。
“我一直有着想要守护的人，并非终于有了想要守护的人。”
“至少这孩子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弃的吧，毕竟亲情是让人无法割舍的东西，而旁的情感却并不是与生俱来，想要抛弃之际随时都能抛弃。”
男子紧接着驳斥了起来，相较于方才不知所措的语气，此时的语气之中明显羼杂了些许嗔怪的味道。
此言一出，祁千凝却蹙起了眉，目光依旧定在湖面之上，几乎是脱口而出地答道：“我从未想要抛弃过何人，除非那人是非不分，不将我的心绪放在心头，放弃了我所珍视的人转而去救了一个绝不该救的人。”
果不其然，祁千凝一直耿耿于怀的依旧是这件事，她仍然觉得崔莺莺的死同陌蜮衔有着一定的关系。
可她这一咄咄逼人的答话却彻底叫男子大失所望，祁千凝始终没有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为自己来考虑，她只是在乎自己的友人。
“说到底，你还是在乎崔莺莺比那人多些，你甚至都能为了一个已死之人转而放弃了一个依然活着且当时还深爱着你的人。”
一个‘当时’二字似乎让身旁的女子瞬即明白了什么，当时的陌蜮衔爱着自己，而如今的他不再爱了，兴许这就是陌蜮衔想要表述的意思。
而正因如此，祁千凝咄咄逼人的气势则愈发浓重了起来。
“哼，深爱着我的人？当时怕是也未做到深爱着我吧，我们的儿子死在陌蜮澈的手中你都能浑然不顾，反而还为了他牺牲了崔莺莺的性命，你叫我如何不离你而去，是你太令我失望了。”
此时，祁千凝将目光光明正大地投置于眼前的男子之身，而陌蜮衔亦堂堂正正地将目光凶狠地移至于祁千凝的身上，两人之间的陌生感终于退却，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次无法避免的争执。
没错，这争执被二人搁置了许久，如今终于算是再度爆发了出来。
“祁千凝，你说本王不曾深爱过你？当时实在是情况紧急，本王无法救下崔莺莺，而陌蜮澈离本王更近，本王顺手救了他乃是下意识的举动，你怎的能因此断定本王并不爱你，你这种擅自揣度的想法难道对本王就公平吗？”
“可陌蜮澈是我们的杀子仇人，没有他我们的儿子就不会死在储烈那狗贼的手中，是他同储烈里通外合这才让我们的儿子惨死！你可知当时我的心底有多么痛苦？我们的儿子可是亲眼死在我的面前！”
祁千凝的情绪愈发激动了起来，每每想到自家儿子被储烈活活摔死的光景，她便浑身颤抖，只觉毛骨悚然，原先对储烈开始消减的怒意又一次恣肆暴涨了起来，祁千凝恨不能当时自己亦将储岚于储烈的眼前千刀万剐了去，她只恨自己当时未曾作出如此残忍的行径。
“可陌蜮澈已经被本王杀了！他已经被本王亲手杀了！”
陌蜮衔撕心裂肺的一句激烈之言顿时令祁千凝哑口无言，呆呆地怔在了原地，她确实并未预料到这一结果，而此时陌蜮衔的眼底却充斥着无尽的悲愤。
女子无话可说，缓缓将目光重新移至于湖面之上。
此时，她的心底五味杂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纠缠着她的内心，虽说陌蜮澈的确该死，但是一旦得知这男子是被陌蜮衔亲手杀了的时候，祁千凝的心底竟生出了一缕愧怍之感，好似是自己逼迫着陌蜮衔杀了他一般。
然而，陌蜮衔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打消了她的顾虑，亦让她的愧怍之感无影无踪。
“你放心，本王不是为了你而杀他，本王只是为了死去的儿子，陌蜮澈本就该死，杀了他也算是了结了本王心底一直以来的困顿。”
陌蜮衔的言辞再度寡淡了下来，无了慌张，无了震怒，如今所剩的只是一袭不冷不热的寡淡，可往往是这种情绪才让闻者揪心。
男子再一次将自己撇除在外，祁千凝只觉自己适才的愧怍只是自作多情了一场，陌蜮衔如今对她的态度已是昭然若揭，而陌蜮澈一死，二人之间似乎也不存在什么解不开的疙瘩了，而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二人才无了继续纠缠的可能。至少以二人如今的态度来说，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不可能迈开这一步，兴许他们之间的情缘便会就此打住于今夜，再无复合之可能。
“既如此，那我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二人之间已经再无瓜葛了，不是吗？”
祁千凝的这句话像是赌气一般，她的目光深沉地落入了湖底，仿佛随着湖面一起沉落，沉落，一直沉落到湖底最为晦暗的地方。